第七十九章
亞希諾多拉陷入昏迷已經整整三天,這三天沃爾圖里的氣氛一直處于凝滯的狀態。希利爾和凱厄斯自然是對此最為慌亂的兩人,他們在這三天里連個微笑都沒有,一大一小板著個臉,像是沃爾圖里所有人都欠他們錢一樣。 整個沃爾圖里都對此十分憂慮,不少衛士還對幾十年前凱厄斯的鐵腕政權而心有戚戚。 凱厄斯在亞希諾多拉“死”后變得十分嚴厲,他似乎是將他心底最為黑暗殘暴的一面展露了出來。死刑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酷刑折磨更是家常便飯。 這種病態的心理狀態被亞希諾多拉的離去而激發出來,凱厄斯只想將自己的痛苦延伸到別人的身上。 人的想象力是驚人的,凱厄斯最喜歡的折磨方式就是簡單粗暴的□□折磨。 他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折斷犯人的關節部位,例如手指和四肢。介于吸血鬼非凡的復原能力,那些犯錯了的人在骨頭愈合后又被再度折斷。 又或者每天只給予犯人十分有限的血液攝入,使其變得虛弱無力,再將他們釘在柱子上,每日接受陽光的照射。 原本對健康吸血鬼無害的陽光在面對這些虛弱的吸血鬼時顯得毒辣又致命。一晚上來不及愈合的皮膚被曬傷后還要繼續接受第二天白天的傷害,長此以往最終被活活曬死。 凱厄斯的酷刑室里從來不缺咒罵聲,求饒聲,以及慘叫聲??嵝淌以趤喯VZ多拉消失的六十年里熱鬧非凡,犯人每天忍受著生不如死的刑罰,他們的哀嚎宛如是酷刑室里的一臺循環播放的音樂盒,播放得是凱厄斯最喜歡的哭嚎。 這些“犯了錯的人”不僅限于被沃爾圖里定了罪的,其中甚至還有一些沃爾圖里的衛士。在阿羅的要求下,凱厄斯只能減少對自己人的苛責,否則再這樣下去會導致人心渙散,這樣長期以往不利于統治。 盡管這種高度軍事化的管理對于沃爾圖里的勢力擴大很有效果,但有時這樣苛刻到不近人情的方式讓所有吸血鬼都為之膽寒。 整個沃爾圖里中最為擔心凱厄斯和希利爾的莫過于阿羅和赫墨斯了。 赫墨斯十分擔心希利爾的心理狀況,他認為希利爾的成長環境并不利于他長大。他沒辦法完全認同沃爾圖里殘暴冷酷的作風,也不指望凱厄斯所謂的“斯巴達教育”能培養一個人格健全的孩子,就連凱厄斯自己現在的狀態也令人堪憂。 阿羅也在暗中默默觀察著凱厄斯和希利爾,他不得不承認這一年的時間里所發生的事情給了他未曾經歷過的不安與恐慌,太多的不安定因素忽然聚集在了一起。 亞希諾多拉的復活、希利爾的誕生、赫墨斯的能力、卡倫家的變數……還有那猶如核爆的秘密。 思及那個秘密,阿羅的面色沉了沉。 雖然他和凱厄斯共同保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他也戒備著凱厄斯會因為失去冷靜而在馬庫斯面前露出馬腳,但他對凱厄斯還是懷著某種自信。 因為即便亞希諾多拉六十年前在他們面前被直接燒成了灰,凱厄斯還能強忍著悲痛維持基本的理智,替沃爾圖里守護著那個秘密,由此可見凱厄斯的心理素質之強。 阿羅深知如今的沃爾圖里正處于內憂外患的狀況,他曾經不屑的一個哲理“盛極而衰”現今如鯁在喉,提醒他不得不去深思這個糟糕的可能。 「沒關系,沒關系,情況還沒有那么糟糕,還不足為懼?!?/br> 阿羅暗自安慰自己,他轉動著手上的戒指,金屬戒托與他大理石般堅硬的皮膚摩擦出了細微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漆黑的王座上站了起來,自信的淺笑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他早在三千年前創立沃爾圖里時候就發過誓,他要創造一個戰無不勝的家族,一個令萬人敬仰的王國。為了達到這個目標,他可以犧牲自己的meimei,犧牲自己的兄弟,犧牲所有敬愛他的衛士。 阿羅走向書桌,書桌上還有希利爾之前上交的作業。他看著希利爾的作業本上漂亮的意大利體,喃喃道: “是時候給那孩子上一節生動的實戰課了?!?/br> …… 沃爾圖里的人們各懷著心思,長老們的許多工作也停滯不前。阿羅焦頭爛額地替狀態不佳的凱厄斯處理文件,因此馬庫斯便有了機會在私底下邀請赫墨斯到他的房間交流。 赫墨斯在被凱厄斯警告過不要亂說話后開始謹慎了起來,他對于馬庫斯的邀約有些猶豫,但他實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絕馬庫斯的邀請。為了不讓馬庫斯起了疑心,他也只能同意。 馬庫斯是個很溫和的人——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他不同于阿羅那笑面虎面具下的陰沉,也不同于凱厄斯直截了當的侵略性,馬庫斯總有種讓人不自覺信任他的氣場。 “辛苦你來一趟,請坐?!弊诒跔t邊的馬庫斯抬眼看著站在門口的赫墨斯,面對有些風塵仆仆的赫墨斯,他的眼神中充滿著溫暖與包容。 赫墨斯將自己的斗篷脫下放在一邊,他剛從佛羅倫薩趕回來,身上沾滿了深夜的濕氣。他隨意地將頭發往后一抓,徑直坐在了馬庫斯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他將身體鑲嵌在那舒適的沙發里,眼神落在了桌上的靈魂花上。 “沒關系,你找我來有什么事嗎?”赫墨斯暗暗打量著桌上的靈魂花,砸碎地花盆已經被換掉了,之前被砸壞的葉子焉巴巴地垂在兩邊,顯得委屈極了。 “其實,我想麻煩你再替我通一次靈?!瘪R庫斯的手指輕輕地點在靈魂花的花蕊上,靜靜地緬懷著狄蒂米殘留的幸福味道,他的手上似乎還沾染著鬼魂的冷氣。 “……馬庫斯,你知道的,通靈不一定每次都會成功?!?/br> 赫墨斯用著蹩腳的借口委婉地回絕馬庫斯的請求,他在踏入這間房間前就料到了馬庫斯找他來的目的,他很擔心這次的通靈會讓馬庫斯問出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 赫墨斯想到那天凱厄斯的殺意心底微涼,他玩世不恭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為難與困擾的表情。 “赫墨斯,你有過愛的人嗎?”馬庫斯平靜地拋出了一個問題,他的語氣淡然,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全然沒有被拒絕的憤怒與不滿,這讓赫墨斯實在是猜不透他的想法。 “我想我有過?!焙漳勾瓜马幼猿暗匦α艘宦?,“不過愛這種東西實在是不受人的控制,愛而不得和得而不愛實在是太過常見?!?/br> “我從來沒有覺得愛情這么重要過,直到我失去了狄蒂米?!瘪R庫斯的臉上有了一絲動容,他似乎是被赫墨斯的話感觸到了。 “如果你能夠平靜地放開你愛的人,那恐怕是因為你愛的不夠深?!瘪R庫斯輕嘆了一口氣靠坐在沙發靠墊上,“真的愛一個人又怎么舍得放手,什么成人之美,只不過是為了不夠愛而偽裝的辭罷了?!?/br> 赫墨斯沉默地聽著馬庫斯的感嘆,他用手把玩著自己卷曲的頭發,他的腦子極速運轉著該如何打消馬庫斯對通靈的執念并阻止他知道狄蒂米的死亡真相。 “我曾細細咀嚼著狄蒂米留下的話,但我始終想不通狄蒂米所說的’找到她’具體是什么意思?!瘪R庫斯抿了抿嘴,“我想找到她,就像凱厄斯最終找到了亞希諾多拉一樣?!?/br> “幫幫我吧,赫墨斯?!瘪R庫斯神情誠懇地望著赫墨斯,他酒紅色的眼睛緊緊地鎖定著赫墨斯。 赫墨斯看著馬庫斯黯然傷神的樣子,內心唾棄了一口自己的好兄弟凱厄斯。 「瞧瞧你們這群混蛋把人家整成什么樣了,最后還是得讓我為難?!?/br> 抱怨歸抱怨,赫墨斯也不會真生凱厄斯的氣,更何況現在凱厄斯正處于半崩潰的狀態。 赫墨斯無聲地嘆了口氣,想著自己可能還得靠演技蒙混過關。他做好了心理準備后,沖著馬庫斯微微點點頭。 通靈的儀式還像上次一樣進行著,馬庫斯熟練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那令人暈眩的光芒,也等待著那陣熟悉的寒氣??墒撬却嗽S久,卻始終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變化。 “赫墨斯?”馬庫斯皺著眉頭輕喊了一聲赫墨斯的名字,雖然不安,但他的眼睛始終緊緊地閉著。 “……你等我一下,我找不到令妻的靈魂了?!焙漳归]著眼睛困惑地歪歪頭,他將手從馬庫斯的手里抽出,雙手用力互相搓了搓,又重新將手搭在馬庫斯的手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可是狄蒂米的靈魂毫無被召喚過來的跡象,饒是馬庫斯這樣穩重的人都開始驚慌。 “是不是因為靈魂花砸在地上摔壞了?”馬庫斯的聲音略顯急促,他牽著赫墨斯的手有些顫抖。 “抱歉,可能是我今天狀態不好,我確實是沒有找到令妻的靈魂?!焙漳沟恼Z氣中也夾雜著困惑和茫然。 他對萬能的神發誓,他剛才絕對有在認真召喚狄蒂米的靈魂。 赫墨斯原本的計劃是假裝自己找不到狄蒂米的靈魂,又或者是找個別的靈魂頂替一下,然后說自己召喚的時候出了差錯??偠灾鸵粋€字——“拖”,就完事兒了。 可是當他開始召喚的時候發現他真的找不到狄蒂米的蹤跡了,兩者間原本強力的紐帶忽然間就斷開了,這讓赫墨斯完全摸不著頭腦。 雖然他安慰馬庫斯說自己是因為狀態不好才沒有找到狄蒂米的靈魂,但他知道自己的能力絕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那么狄蒂米失蹤的靈魂便顯得有些蹊蹺。 正當赫墨斯思考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時,馬庫斯自己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原因無他,他唯一能與狄蒂米溝通的橋梁斷了,而這怎么看肯定不是什么好兆頭。 房間里的兩人陷入了難熬的沉默之中,馬庫斯站起身看著陷入沉思的赫墨斯,艱難地維持著自己的矜持與禮節下了逐客令:“抱歉讓你費了那么多心思,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單獨待一會兒?!?/br> 赫墨斯看著陷入沮喪的馬庫斯心有不忍,馬庫斯低喪著頭像是個打了敗仗的將軍,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桌上曾被摔壞了的植物上。 “不是媒介的問題?!焙漳谷滩蛔¢_口提醒,他猜到了馬庫斯在想什么,“媒介不會因為只是摔了一下就失效的。萬物皆有靈,我的能力只能讓我看見死去的靈魂,而那些看不到的……或許是我漏了,又或者它們不再屬于冥間?!?/br> 馬庫斯此時正陷入悲痛之中,他并沒有仔細推敲赫墨斯的話,他微微搖頭,依舊噤聲。 “那我先走了,多保重?!焙漳挂婑R庫斯沒什么反應便擔憂地掃了他一眼,他覺得馬庫斯高大的身影現在單薄得像一張紙。 他說完這句話后扯過斗篷,逃也似的離開了房間,他不想沾染上那濃重的哀郁。 赫墨斯想著最近沃爾圖里發生的破事就忍不住沖上天臺點了一根煙,香煙燃燒著的尾部在昏暗的天色中增添了一抹橘色,亮光隨著吸煙的頻率一閃一閃的。 天臺的風還挺大的,他吐出的白色煙霧沒一會兒就被風吹散了。他依靠在石頭做的圍欄處怔怔地看著那消散的霧,莫名低聲笑了起來。赫墨斯夾著香煙的手撐著頭,側著臉打量沃爾圖里這座巍峨瑰麗的建筑。 他只覺得諷刺,他似乎明白了為什么他的朋友卡倫不愿意加入沃爾圖里了。 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里藏著太多的黑色污垢,這些污垢無論如何洗刷都洗刷不掉,可恰恰是這些污垢為他們建起了這座卓異的城堡,真不知道是誰造就了誰。 赫墨斯難過地想著那個曾經令他心動的女人或許也早已經成為黑色的一部分,他心中充滿了對自己無能的厭惡與沮喪,他深知自己無法將她從這個泥沼中解救出來,但是希利爾…… 赫墨斯想到那抹金色的小腦袋心情好多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掐滅了香煙。 “希望那小子能爭氣點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