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兩人幾乎是同時問了一句話,同時愣了愣,然后同時微笑起來。 他們仍然有著一種默契,都沒有回答對方的話,卻都對對方的答案心知肚明。 頗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謝謝?!倍≡姵糠髁朔黝~前的一縷秀發,輕聲說了兩個字。 “沒什么?!狈讹w微笑道。 范飛知道,丁詩晨是在替丁家感謝自己搞垮羅家的事,還有向丁易通風報信的事。 范飛已回到縣城五天了,前兩天,縣城里還風平浪靜,而這三天里,縣城里幾乎是滿城制服,大批的武警、公安、檢察官和紀委干部猶如天降神兵一般,迅速而整齊地進駐縣城,一大批縣委縣政府的官員被警車秘密帶走,聽說連縣長羅千松、縣公安局局長蔡遠洪也被神秘帶走了…… 就連羅家和縣人民醫院,也被一大批武警給包圍起來,羅家的人至少被帶走了一百多號人,大巴車都拉了好幾趟。不過武警倒也省了不少事,因為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是從縣人民醫院直接帶走的,那些人自然都是上次被范飛單挑羅家時打傷的,也是手上罪行最多的人。 聽到這些消息后,縣城里的老百姓不顧城管們的制止,紛紛燃放鞭炮慶祝,鞭炮聲響徹云霄。到了后來,一些城管也脫下制服,偷偷地加入了燃炮慶祝的行列。 當然,賣鞭炮的商人們是最高興的,因為他們連積壓在倉庫里三年之久的舊鞭炮都賣光了…… 武警們也是春風滿面,因為無論他們走到哪里,都有百姓給他們端茶送水,甚至殺豬送rou,這種軍民一心的大場面,或許只有幾十年前的那場解放戰爭可以媲美。 縣城三霸中的老大終于垮臺了,那些與黑勢力勾結的官員也終于倒臺了,這讓百姓們欣喜若狂,因為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 哄孩子的母親們,終于廢除了用了幾十年的那一句“別哭了,再哭羅家的人就來了”…… 沒有麻匪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沒有黑勢力的天空,才是真正晴朗的天空! 就在范飛和丁詩晨對視的時候,遠遠地,鞭炮聲忽然又響了起來,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一時間城東城西、城南城北都是鞭炮聲,就像過春節一樣。 “又怎么了?”范飛疑惑地四處環顧了幾眼。 “你還不知道嗎?陳書記也出事了!”丁詩晨抿嘴笑道。 “縣委書記陳宏宇?”范飛有些驚訝地問道。 “嗯?!倍≡姵奎c了點頭,然后輕聲解釋起來。 在丁詩晨的解釋下,范飛才知道,縣委書記陳宏宇果然是出了大事。 要說起來,陳書記的出事也挺有戲劇性。 在縣長羅千松被帶走后,明珠市某副市長主持召開了全縣干部會議,宣布羅縣長等人涉嫌嚴重違法違紀事件,已被雙規。之后,陳宏宇書記便義正詞嚴地在會上作了報告,痛斥一些官員和某些大家族狼狽為jian、官商勾結、損公肥私的現狀,并語重心長地勸告其他官員要為政清廉、執法為民,要把老百姓放在首位,把官員的個人利益拋到腦后,要把權力置于陽光監督之下…… 陳書記的話當場贏得了滿堂喝彩,當晚還被縣電視臺部分播發,讓不少居民都為之感動和歡呼。只是有些諷刺的是,今天晚上縣電視臺又緊急播出了一條消息,稱當天下午,陳宏宇書記被省紀委雙規帶走了,上級組織已另行委派了來自外地的兩名官員接任縣長和縣委書記的位置…… 這個新聞令老百姓們大跌眼鏡,更令西街陳家的居民們如喪考妣。 但大多數百姓都在一番討論后明白了,想通了,覺得上面終于開始真正重視三村稱霸的不正?,F象了,而三村稱霸的局面今后估計也會得到極大的改善,這才有了現在滿街的鞭炮聲聲。 “原來是這樣……”范飛沉吟了一會,輕輕地吐出口氣,心中暗叫僥幸。 縣委書記陳宏宇來自西街陳家,與來自羅家的羅千松一向是死對頭,范飛曾一度想接近陳宏宇,把一些證據交給他,讓他出力搞垮羅家,算是借陳家之力對付羅家了。只是因為這宗案子牽涉到更高層面的副市長徐中友,范飛最后才決定把事情捅到公安部和中紀委去。 而據丁詩晨所說,陳家和羅家既是對手,其實也是隱秘的聯盟,有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隱秘關系。所以陳宏宇和羅千松表面上是死對頭,其實暗地里也是有密切合作的,特別是在一些礦山資源的分配上,就是一種合伙分贓的關系。而在治安問題上,兩人暗地里也是有妥協關系的,屬于同一個利益集團…… 所以那種表面上的對頭關系,其實只是兩人聯手散發的煙霧彈,而在上級官員來考察時,他們都會互說對方的好話,營造出一個歌舞升平、官員齊心的氛圍出來。否則的話,如果縣委書記和縣長摩擦這么嚴重,早就有一個人被上級給調換了。 而事實上,陳宏宇和羅千松已經在縣城里共同為官了六年之久,他們聯手利用著廟堂神器,分別為羅家和陳家繼續穩住了霸主地位,自然也為自己撈取了不少好處…… 至于三村之中的趙家,這幾年雖然逐漸衰弱,但趙家的能人也當上了縣人大常委會的主任,有了監督之職,也算是分到了一杯羹…… 丁易可謂老謀深算,早就看出了羅家、陳家、趙家這間彼此爭斗、彼此制約又彼此扶助的微妙關系,知道這彼此爭霸又共同稱霸的三村,其實是一個首尾相顧的連環陣,核心利益其實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所以真正遇到對手時,他們一定會槍口一致對外…… 對于丁易來說,打蛇一定要打七寸,如果沒把握打中七寸,就不如不打,否則便可能被這三條大蛇給反噬。畢竟他的大部分資產都投在了縣城的礦里,如果出了事,他就會元氣大傷。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有錢有勢的丁易才選擇了隱忍,而且隱忍了很多年。就連上次護礦隊與羅家的大爭斗,他也忍了下來,最后不但賠了幾百萬,還雇用了一千多名羅家村民在礦里做事,算是打落牙齒往肚里吞了。 直到丁易在暗中經營了很久,籌劃出了反攻計劃,之后又遇到了范飛,丁易才決定用范飛這顆特殊的棋子去做一番試驗。 丁易既然選擇了進攻,自然還有后手,而且是很強大的后手。只是這些后手如果要全部用出來,丁家的幾千萬資產恐怕也會折騰得差不多了,而且要擔很大的風險。 但丁易不怕,丁家的這駕戰車,已經準備好了與羅家同歸于盡。 只是丁易顯然沒有想到,范飛這顆過河卒子竟然實力逆天,根本不需要車馬炮的幫忙,更不用老帥出馬,就這么一顆卒子,竟然深入險地,一舉擒住了羅家的老帥,然后借來了空降神兵,將三村的帥士相、車馬炮都一一擒獲,還將縣市的貪腐官員一網打盡,正可謂過河卒子猛如車! 而范飛能走到這一步,既是實力在握,也有幾分天大的運氣。 畢竟范飛資源有限,丁易又沒向他這顆打頭陣的馬前卒說明這三村的微妙關系,所以范飛也沒猜透其中的奧妙,曾一度想借助許逸凡的關系,去求助陳家的勢力。 也幸虧這事牽扯到了徐中友,范飛才沒去接觸陳宏宇,否則如果把證據交給陳宏宇,中了這道貌岸然的老狐貍的圈套,范飛和冰非墨可就真危險了。 想到這里,范飛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多虧你那個電話打得早,否則……”丁詩晨嘆了口氣,手心里也有了一些冷汗。 范飛通風報信是相當及時的,更重要的是他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原本打算留在市里看戲的丁易,讓他遁去國外。 事實上,一天之后,就有人來調查丁易的下落了,而丁家的一些賬號也被迅速查封了。如果丁易沒開溜,后果很難設想。 第200章 最后一次,好嗎? 丁家被查,丁易和丁遠洋父子又失蹤了,這自然是件大麻煩。幸好這時丁詩晨已經從省城趕回明珠市來主持大局,總算穩住了一些局面。 丁詩晨本來是丁易當成政途人物來培養的,只是現在由她來接手丁家的生意反而是最合適的,因為丁詩晨以前從未摻合那些事情,所以底子一干二凈。對丁家曾參與的一些灰色事件,丁詩晨一概以不知道為由,把以往的事推了個一干二凈。 她畢竟只是個17歲的高中生,還未成年,無論是紀委也好、公安也罷,都不能拿她怎么樣,只得盤問一番,走個過場了事。 但即使如此,隨著案件的涉及范圍越來越寬,丁家的生意還是受到了很大的影響,不少生意都幾乎陷于停頓之中。這一回,丁詩晨就是趕回縣里來處理礦里的事情的。 按照丁詩晨的意思,她本想把這兩個惹了不少麻煩的煤礦和稀土礦給轉讓出去,然后趕緊把錢給轉走,爭取能從辦案機關眼皮下多搶救出一份資產來。 只是她越著急,一時間就卻越找不到合適的買主。畢竟縣、市里能有這樣財力的人并不多。即使是有能力盤下這兩個礦的主,由于知道丁易也牽扯到這場打黑反腐風暴中,他們也怕這些礦會受牽連,自然也持觀望態度,因此只談價,不定盤子,搞得丁詩晨愁眉不展,卻束手無策。 雖然丁家現在也很被動,但丁家上上下下還是很感激范飛的。因為要不是范飛,就算丁易真能搞垮羅家,也必然付出極大的代價,說不定要犧牲幾條人命,而且這件事還會后患無窮。而現在,這一切都和丁易無關了,甚至丁易也成了一個名義上的受害者,而不是出賣者和背叛者。 也正因為如此,丁詩晨本來是想躲著范飛的。而這一晚,當她看到陳宏宇落馬的消息后,心中忽然十分感慨,于是想出來轉轉。當她轉到郊區的河邊,她便鬼使神差地讓司機把車開到了令她終生難忘的那個碼頭,于是便遇到了同樣在碼頭上憑吊過往的范飛。丁詩晨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范飛,但最后他還是鼓起勇氣出來,和范飛見了這一面,并鄭重地向他表示了謝意…… 因為這些事比較機密,因此丁詩晨和范飛只是低聲地聊著這些話,以免被保鏢們聽到。 “詩晨,我們去河邊走走吧?!狈讹w忽然指了指臺階下,試探性地提了個建議。 聊了這么久,丁詩晨似乎又和范飛恢復到了一種友好狀態。范飛于是忍不住想看看丁詩晨的真實心思,如果丁詩晨肯跟他下到河邊去,避開保鏢們的視線,就說明她基本原諒他了…… “不了?!倍≡姵繀s搖了搖頭,矜持地微微一笑,淡淡地說道,“漲水了,會把鞋子打濕的?!?/br> 感激歸感激,丁詩晨的心里卻還是始終跨不過那道坎,她始終無法忘記范飛給過她的傷害。 這番話聊下來,丁詩晨心中雖然百感交集,卻顯然不想避開保鏢們的視線,和范飛一起走到黑暗的河邊去單獨相處。 因為現在的范飛,再也不是以往的那個范飛了,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丁詩晨不能允許自己再和他曖昧地交往。 所以,丁詩晨委婉卻堅決地拒絕了范飛的這個提議。 丁詩晨雖然以往總是很善解人意,很遷就范飛,但一旦遇到原則性問題,她的自尊心并不比范飛少上半點。 這是同樣悶sao的兩個人,針尖對麥芒。 范飛聽了這句話,又看了丁詩晨臉上禮貌、客套得有些陌生的笑容,禁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丁詩晨以往是個陽光女孩,冰非墨則是冰山女王。而現在,冰非墨已被范飛調教成了陽光女孩,丁詩晨,卻從陽光女孩蛻變成了冰山女王。 這種角色上的錯位,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和悲哀。 “詩晨,你別這樣……我們雖然分了,但總歸還是可以做好朋友的?!狈讹w沉默了好一會,才輕聲說道。 聽到“好朋友”三字,丁詩晨的眼睛忽然紅了,她垂下了頭,捏緊了拳頭。 她那修剪得短而干凈的指甲,竟硬生生地掐進了自己的手心里。 她很想豪氣地說一句“咱們非友即敵”,以維護自己的自尊,一時間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來。 看到丁詩晨的這副表情,范飛的心中一悸,然后又是一酸,就像看到了一只把頭鉆進沙堆、試圖欺騙自己的駝鳥…… 這只駝鳥,是他曾下定決心要娶進家門的老婆…… 范飛忽然覺得很不甘心。 他和丁詩晨幾乎還沒有怎么正式地談過戀愛,一直是在悶sao的暗戀中折騰著。而感情一旦公開,一旦確定關系,兩人就被迫分開,之后又經歷了這么大的風波,感情已處于瀕死狀態。 幾年的感情,就眼看著它這么匆匆地死去嗎? 如果不做點什么,這一定會成為終生的遺憾,會永久地折磨著丁詩晨和自己! 一定要做點什么! 范飛的心中忽然有了一個計劃,一個拯救這段瀕死的感情的計劃。 這個計劃多少有些無恥,但范飛覺得,只要為了正確的目的,就算有些不擇手段,或許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詩晨,我跟你說個故事吧?!狈讹w忽然牽住了丁詩晨的左手,帶著她一步步地往臺階下走去。 “放開我!”丁詩晨拼盡全力地掙扎,卻怎么也掙不開,因為范飛的力氣比她大得多。 “最后一次,好嗎?”范飛忽然松開了丁詩晨的手,同時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丁詩晨愣了愣,靜靜地看了范飛半晌,然后忽然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只是丁詩晨卻沒有立即跟著范飛往下走,而是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把車里那箱準備送人的東西拿來?!?/br> 不一會,一個黑衣保鏢便飛奔而來,手里捧著一個紙箱。 那是一整箱陳年的五糧液,每瓶都價值千金。 丁詩晨從箱里取出兩瓶酒,然后揮了揮手。 “小姐,車里還有紅酒?!北gS有些擔心地說了一句。 “你回車上去吧?!?/br> 丁詩晨再次揮了揮手,然后拎著那兩瓶酒,輕輕巧巧地跟在范飛身后,拾階而下。 保鏢嘆了口氣,再次悄悄地消失在黑暗中。 范飛停下步子,從丁詩晨手里接過一瓶酒,然后自然而然地牽住了丁詩晨的左手。 兩雙手在離別很久之后,終于重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