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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人交談的聲音極輕,像是怕驚擾到什么人。重重的腳步聲砸在樓梯上,肖拿著兩個碩大的旅行包從樓上走了下來。因為低著頭,他的長發散在眼前,康尼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在來到一樓時,高大的男人緩緩地向康尼二人的方向扭過頭,再慢慢地收了回來。在未發一言的情況下,他繼續向前走去??的嵋Я艘а?,跟莉莉說了一聲“等我一下”,隨即追了上去。 “肖先生?!笨的峤辛藢Ψ降拿?。男人回過頭,康尼只能看見他的下半臉,無法窺探全部的面目表情。一種可怕的威壓感沖著他兜頭罩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如果說錯了話,這個人會在瞬間把他撕碎。 “我們會一直守在這里的。所以,”康尼深吸一口氣,“請你一定把他帶回來?!?/br> 男人沉默著,許久之后才低低地說了一句:“……謝謝?!?/br> 他的聲音已經全啞了??的峥粗?,覺得自己在看一頭泣血的野獸。 …… 發生在尤金身上的變故不在任何人的預料之內。 自從那天在工坊中忽然倒下,尤金的身體狀況便迅速地急轉直下。面對難以溯源的內出血和多臟器的連環衰竭,對癥療法被用到了極限;窺鏡一次次的縫補尤金體內的出血點,輔助的機械逐漸代替著他自主的器官。然而這些無法判斷病因的洶涌癥狀讓燧石城最大的醫院都束手無策,在幾乎進入絕境的現在,肖決定把尤金帶回到醫療水平最高的綠星去。 尤金病重的消息傳得很快。得知他的現狀,約書亞直接從長明星借調了一艘私人救援艇,好無縫地將人從長明星的醫院一路送往科爾諾瓦。肖短暫地回家拿了兩人的衣服用具,旋即跟著早已無法行走的尤金一起上了艦船。 尤金躺在固定好的病床上,隨行的醫務人員將連接著他身體的儀器一一鎖死,避免躍遷時產生意外。他們告訴肖,這樣的航程對正常人的身體都負擔很大,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肖坐在尤金的床邊,沒有說話。在他身邊,尤金的臉上罩著氧氣面罩,身上的被單蓋住了他被割開的身體和密密麻麻的管線。面對著肖的沉默,尤金將沒有被固定的右手緩緩抬起來,用食指輕輕地,很小幅地觸了觸肖的額頭——這樣的動作對他來說已經很吃力了。 肖有一瞬沒有動,之后才慢慢把他的手握著,抵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這樣不行,尤金想,這樣我看不到他的臉。 “……看看我?!?/br> 出口的音節只剩下輕不可聞的氣聲,幾乎被全數遮罩在了氧氣面罩之下。然而肖還是聽懂了他的話。生化人抬起頭來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著,嘴唇閉得很緊。 尤金看著眼淚積聚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里,再無聲無息地落下來,一點點浸潤他的手指。 他們都不說話。他還沒想好要說什么,也許肖也是一樣。尤金想要對著肖笑一笑,但在這樣的場景里,那看起來可能會像是道別。 老實說,他對自己的現狀依舊毫無實感。他在生死線上走了太多次,每一次都被恰好地退還回來,像是某種被死神嫌棄的殘次品。難道這就是他的結尾嗎?尤金覺得難以置信。毫無緣由,毫無預兆,在一個天氣正好的日子,他就此病倒,然后再也無法醒來? 不會的。他毫無芥蒂地寬慰著自己,不會的。他會好起來的。他們會查明他的病因,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治好他。也許他會留下個什么后遺癥,以及更多的一些疤痕,但是他會好起來的。他會記得肖的眼淚,然后在日后合適的時機用這件事取笑他。 ……又或許他不應該再提起。因為現在的肖,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尤金拒絕去思考那個反方向的可能性。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回握肖的手,這樣對方才能勉強感受到他。艦船的引擎慢慢啟動,尤金將目光轉回到頭頂之上的光源,再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希望在一覺醒來之后,一切就都恢復原狀了吧。 …… 回到科爾諾瓦之后,尤金在白塔總醫院待了三天,然后又經歷了一次轉院。 轉院的決定是女將做的。已經過了花甲之年的諾爾斯在慢慢淡出政務,卻一直記得自己最出色的學生。頭三天里,全聯盟最好的醫務團隊集結在了科爾諾瓦,卻依舊無法判斷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尤金的異狀。面對這樣的情況,女將派人將尤金送到了生命學會名下,一所由先驅者負責運作的特別醫院里。她有一個隱隱的,并不樂觀的預感,亟需向那里的人求證。 而她的預感最終被證實了。 病房中,尤金在安靜地睡著。那個她曾經見過一面的人形遺產微微地駝著背,一動不動地守在尤金的床邊。她走上前,在那個名為肖的生化人肩上拍了拍。對方抬起頭看著她,然后緩慢無聲地跟著她起身。 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諾爾斯要說的話忽然變得很難出口。這實在有些難以想象,因為她出于自己的立場,已經一次又一次地宣告了太多人的死訊,甚至還命令過他人為了某個目標獻身。 但是現在在她面前的帕爾默,早已不是她麾下的軍人。 ……他是一個有著自己的生活,為他人所愛所念的,普通人。 諾爾斯看著面前的生化人?!罢跉⑺浪牟皇鞘裁醇膊?,是他當年許愿的代價?!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