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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排燈火通明的水泥盒子,以及手臂一般猙獰地伸向天空的腳手架。巨幅的數維電子投影堆疊在一起,變幻的彩色燈柱從中心向外探照而去。尤金和身邊的生化人互相對望一眼,知道他們來到了目的地。 從飛行器上下來,迎面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樂聲,鼻端是一種潮濕綿長的化學氣味。矗立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為了慶典而特意修建的小型城市,數十萬受邀觀禮的觀眾從各地趕來,成為那些水泥盒子里暫時的住民。他們在流光溢彩的夜色中交談,大笑,癡人一般起舞。 這一切仿佛都在打消尤金的疑慮——這是一個祭典,一個祭典而已。 然而讓尤金無法忽視的,是這個城市邊界上樹立起的一道又一道高墻。它們有著無害的透明表象,尤金卻對它的本質知根知底。 這和角斗時用來隔離場地的障壁是同一種,能夠隨著設定者的意愿隔絕聲音,屏蔽信號,難以擊碎,難以逃離。只要一個輕易的指令,這透明的外墻便能變作濃黑,毫不猶豫地困死墻內的人。 尤金向肖遞了個眼色,兩人一起向著通往這座“內城”的關卡逐漸靠近。有一群撒格朗本地的年輕人正和管理出入的守衛理論著,看樣子是沒有抽取到邀請函,卻依舊想要提前進場。 “這城里面還有這么大的地方呢!”擁有著漂亮機械花臂的女孩不服氣地指向了城內:“就算沒有免費的住宿,我們自己出錢住旅館總可以吧?” “很抱歉,城內沒有旅館,這也不符合我們的規定……” 被守衛冷漠地拒絕之后,這里的沖突眼看著就要升級。一種細微的違和感泛上來,尤金最后看了這群人一眼,將頭轉向了另一邊。透過透明的外墻,他仔細地望向了通往祭典城市最中心的主干道。 他在數著他面前的行人。 一,二,三……四十六,四十七。 在短短的數十秒內,已經有四十七人自他眼前經過。而在這四十七人內,只有四人的身上可以看出身體改造的痕跡,卻足有三分之二的青少年和老人。 撒格朗的身體改造率應該在百分之七十左右,平均人口年齡則在三十上下。就算他眼前所見的樣本是個大大偏離實際分布的離群值,也足夠讓他警醒。 尤金眉間的褶皺愈發深刻了一些。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找到那個答案了,那個可以解釋一切不合邏輯之處的答案 四散的斑點連成血線,一個可怕的猜想忽然自他的腦海中浮現。 他想起了服用所謂秘藥的要求。 ——面臨瀕死的絕癥,但不曾接受過身體改造。 青少年和老人正是惡性基因病和退行性疾病的多發人群;他們雖然身患絕癥,身體改造卻對這群人無效。 “……觀禮的名額不是抽選的?!?/br> 尤金喃喃道。 “被關在這城里的,都是服過藥的人?!?/br> 尤金往后退了一步,喉結滾動了一下。徹骨的寒意讓他如墜冰窟,在溫熱的夏夜里生生地打了個寒戰。 ——但是怎么可能?撒格朗政府怎么可能知道誰服過藥?遺產樣本明明是由聯盟散播的。 ——還有剎那……剎那…… 那個孩子也是受邀的人之一。 …… “你們是說師父吃的那種藥嗎?” 青年的眼睛還腫得厲害,啞著的聲音里帶著一種針對尤金的,柔軟的怨懟。他一邊抽吸著鼻子,一邊低頭低聲說:“我也吃了。因為師父說很好用……” 像是有誰在尤金的膝彎后狠狠地抽了一棍,他將手撐到邊桌上,稱奇于自己竟然還能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的藥,是從誰手里拿到的?” “我的?”剎那絞了絞自己的雙手?!笆钦娜税l給我的啊。就一年多之前的事?!?/br> 撒格朗政府…… 一重重嵌套,根本無法厘清的展開壓折了尤金的脊梁。他的腦海里閃回了無數繁雜的可能,到最后卻只能抬起頭來,看向剎那明亮的棕色眼睛。 所有的陰謀拋開不論,站在他眼前的,是個只有二十歲的孩子。 天真,善良,瘦弱,聰明。喜歡撒嬌,不合時宜,常常愛哭,卻怎么都不能說是個不好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他知道當他能夠如常人一般站在陽光下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嗎? 尤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在無力之余,他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深深的憤怒。 等終于壓抑住了胸口那近乎腐蝕的情感,他才放下了手。 “剎那?!?/br> 尤金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剎那驚詫地發現,尤金先生在瞬間啞了嗓子,金色的眼睛也泛了紅。明明是能夠面不改色拒絕他的男人,此時的表情卻正目視可見地軟弱下來。 “明天的祭典,可以不去嗎?” 這是太過溫柔的聲音,是他在先前想象過卻未曾得到過的對待。不僅如此,尤金先生一邊望著他,一邊補充著像是美夢一般的句子:“既然是你第一次出門旅行,我們不如去更遠處的地方看看。你去過聯盟嗎?我知道一個地方,有著銀灰色的沙灘和粉紅色的海水,非常漂亮?!?/br>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非常喜歡星空和宇宙。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看少有人能去的小行星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