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男人似乎被這個場景刺痛了。他把視線從窗前移開,低下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枚舊式的懷表。 打開了的懷表內蓋里是一張少女的照片,十八九歲的女孩手捧著一束紫色的繡球花,笑得無憂無慮。 “我的寶貝……”男人的眉毛微微地蹙起了,臉上哀痛的神情一閃而過。 ——在貝諾阿報名去角斗的時候,他對于這個青年幾近癲狂的作為嗤之以鼻。他向來不喜歡這個空有力氣的年輕人,偏偏他的小公主艾莉愛上了他。他幾乎是捏著鼻子一般地準許了兩個人的婚事,身為準新娘的艾莉卻在婚禮前因為急病飛快地凋零了。 貝諾阿像個瘋子一般地在角斗的報名表上寫上了復活艾莉的愿望。他冷眼看著他,希望貝諾阿能就此死了。他不想有這么一個人無時無刻地提醒他失去了什么,直到一封來自于聯盟的官方回信送到了貝諾阿的手上。 聯盟批準了這個愿望。 也就是說,對于聯盟來說,這是個可實現的愿望。 男人很難形容他看到那封回信時的感受——起死回生根本不是現有科技能達到的水平,遑論艾莉已經是一具深埋在土里的尸體。一股冷意順著他的背脊爬了上來,他總覺得自己似乎窺見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但是他依舊想試一試。 在角斗賽前死亡的選手,會被視作為自動退賽。他和他的這雙手早已奪走了太多的性命,他并不介意再多殺幾個人,為貝諾阿鋪路。 “回來吧……我的寶貝……” 男人喃喃著,將懷表再次闔上,緊緊地握在了手里。 …… 尤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個傍晚。他的周身發著熱,四肢沉得厲害,后腦更是鉆心的疼。他在一片混沌中動了一下身體,卻不小心牽動了左側腹那個可怕的貫穿傷。結果就是他直接咬緊了牙,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最難受的時候,有一雙手伸了過來,幫他拭去了額上的汗。 尤金疼得眉頭都皺了起來,往側旁看看,肖坐在他的床邊,正回看著他。 “什么時間了?”尤金試著開口說話,嗓子卻啞得厲害,像被火燎過。 “晚上六點?,F在是16號?!毙ひ贿吇卮鹬?,一邊把手上的手帕收了回去。上一場角斗在14號,尤金昏睡了兩天。 倒也不是太晚,他還有時間。尤金這么想著,在肖詫異的眼神中慢慢地坐了起來,把雙手來回地捏緊又松開了。 “醫生不允許你活動?!毙ど焓种浦顾?,動作卻很輕柔。他看得見尤金下頜側面突出的那條直線,知道尤金現在一定在忍著痛。 尤金只是在試圖理解自己這副身體恢復到了什么程度,試著動作之后算是大失所望。在傷口的巨大痛楚之外,他發現自己在發著低燒,整個人的力氣耗竭到了幾乎見底的程度。 肖看著尤金眉頭緊蹙的樣子,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了自己的喉嚨口。他設想過很多次尤金醒來的場景,對自己發誓說要在僅剩的時間里盡最大的可能來照顧這個人。他還沒有見過尤金脆弱時的樣子,但在尤金覺得難受的時候,他希望自己能握著尤金的手,小心地將這個人安撫下來。 然而他忘了尤金根本不會在他面前喊疼。 肖不知道別人在重傷之后會是怎樣的一副情景,但肯定不會像尤金這樣,在清醒之后快速地思考起其他的事情。 “醫生說什么時候可以出院?”尤金的腦袋向后靠著,閉了閉眼睛,之前的動作已經讓他出了一頭冷汗。 “最起碼十二天?!?/br> 尤金似乎是想笑一笑,然而這個動作讓他整個人都疼得弓起了背。他控制了呼吸,在緩過勁之后看向了肖:“十二天?下一場比賽就在四天后?!?/br> 肖看著尤金捂在腹部微微發抖的手,覺得有人在掐自己的心臟。 他無聲地深呼吸了一次,對尤金說: “醫生說你上場比賽的時候傷到了腹主動脈,如果不是急救班第一時間把它強行堵上了,你現在大概已經不在這里了?!?/br> 尤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跟我說的事情有什么關系?” 肖抿了抿嘴唇,然后道:“已經夠了,尤金?!?/br> 尤金沒聽懂他在說什么。 “你不用再為我戰斗下去了?!毙ばα诵?,“還有四天,然后就讓我被銷毀了吧?!?/br> 尤金似乎覺得自己聽到了一個笑話:“……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肖點了點頭。 “過去的三個多月,我真的很開心?!彼噲D保持著臉上的笑容,聲音聽上去也很平靜,灰藍色的眼睛甚至有近似于真誠的笑意?!半m然時間很短,但是能夠遇到你,我覺得已經沒有什么遺憾了?!?/br> “像上一場的那種結果,我沒法再眼睜睜地看著它再次發生?!?/br> “你還有朋友和家人,我不能讓他們失去你?!?/br> “真的已經夠了,尤金?!?/br> ——這番話并不是他的一時興起。早在尤金受傷后不久,他就做好了讓對方放棄的打算。這個決定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難度,因為他根本無法面對失去尤金的可能。 他看著病床上的尤金,看著對方終于睜開了的,明亮的金色眼睛。他曾經擔心過尤金會這么一直昏睡過去,錯過和自己道別。但是現在看來上天的確待他不薄,他還有整整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