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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江歇還未回來,常相思先在瑟瑟秋風中乘著箜篌飛至妙音閣。 他路過謝靈均時,說道:“你還在?難為你等了這幾個月的時間。江閣主如今被急事絆住,約莫十一月中旬便能趕到妙音閣。你也等了這許久的辰光,再等上一陣吧。妙音閣里的弟子雖不比青陽閣,不懂打架,只曉得整日彈琴奏樂??赡闳粝矚g,他們也會很樂意與你切磋的?!?/br> “我會等?!敝x靈均淡淡道,“多謝閣主美意,但不勞煩青陽閣的諸位才俊了。我等得起?!?/br> “那便好?!背O嗨紘@了一口氣,說完就往青陽閣內飛去,走了一會兒,忽回首望向謝靈均,邀請道:“你愿意去妙音閣內聽聽樂曲嗎?” 謝靈均見常相思神情真摯、語氣誠懇,自覺不能失禮,也實在無可拒絕,于是點了點頭,回道:“不勝榮幸?!?/br> 再度踏進閣內,竟然又是幾個月的時光,再過兩個月,就是新的一年了。 堂中的兩架箜篌并非動過,看來的確是常相思的無疑。常相思進閣后,攜著自己手中的那一架,放在了小箜篌旁邊,走到椅子上坐下。 “閣下請坐?!背O嗨家粩[手,攤了手掌,卻也不說坐哪,意思是要謝靈均席地而坐。 謝靈均并不忸怩,直接一掀衣服下擺便坐了下來。 常相思隨手試了幾個音,接著調試幾下,等到音準絲毫不差,這才彈出了第一個上滑音,接著琶音、旋律、和弦……一個個樂音在他的手下傾瀉而出,有條不紊。 一曲方畢,謝靈均沉醉其中,常相思卻嘆了一口氣,問他:“比起你上次聽到的,我這次彈得如何?” 謝靈均怔了一下,心想自己何時聽過常相思彈琴,略一回憶確是有的——三十一年前在青陽閣長留峰半空之上,常相思演奏《長相思》,以為是自己生平最后一曲,很是動情。 謝靈均當時憂心江歇,又害怕沈正澤犯下傻事,并沒有全心全意地聽常相思演奏??扇缃窕叵肫饋?,也覺得常相思當時的演奏遠勝如今。 謝靈均這樣想,就不開口回答了。 常相思見謝靈均的神情,還有什么不懂?他笑了笑,道:“閣下但說無妨?!?/br> “三十一年前彈得更好?!敝x靈均言簡意賅道。 “果然如此嗎?”常相思微微低頭,半張臉都貼在了琴弦之上,右手隨意撥動,泠泠琴音再次想起。 謝靈均頗為戚然,再一聯想自己已有三十多年未曾好好練劍,更是感同身受,心中好一陣悵惘。 “我當日演奏的曲子,不知何人所做,只是我的本命法器中自動貯存了這一首歌?!背O嗨夹Φ?,“我的本命法器在幼時就一直跟隨,據師尊說,那是我母親的贈禮,放在送我來妙音閣的那一條烏篷船里?!?/br> 謝靈均不知常相思為何這么說,只是更加聯想到三十一年前的情形。 常相思當日追溯生平,是以為自己必死無疑,這才開口。如今也絕不是無端開口,語氣中大有辭世的決然。 謝靈均聽著聽著,心中又是一凜,其實并不大愿意再聽下去了。 “在我第一次學會彈箜篌前,那架箜篌里就一直循環著這一首歌,還有清越凄婉的女聲不停歌唱。師尊同我說,那唱歌的女子極有可能是我母親?!背O嗨嫉椭^,神色晦暗不明,眾人很難從他的臉色中,揣摩出他的心情。 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訴說自己的身世。 “我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因為歌曲第一句就是‘長相思,在長安’……” 常相思說到這里,自覺索然無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抬頭沖謝靈均道:“失禮了,竟然說了這許多的廢話。我本意是想要請客人欣賞妙音,卻讓你無端聽了雜音?!?/br> “不是雜音,常閣主客氣了?!敝x靈均緩緩道,“能聽到常閣主演奏一曲,實在是我的榮幸?!?/br> 常相思快活地笑了幾聲,道:“小友謬贊。我三十年前彈得最好,后來技藝未能精進,反而有些退步。承蒙小友不棄。方才那一曲名為《伎樂天》?!?/br> 說著,他抬手招呼堂內的眾人,道:“接著我們這一大群人再為小友演奏一曲,名為《反彈琵琶伎樂天》?!?/br> 樂曲聲日夜不輟。 三日后,常相思略有疲態,眾人所還在演奏,他卻獨自放下了手中的箜篌,從椅子上離開。 他走到謝靈均身旁,伸手道:“小友可否隨我走一趟?!?/br> “好?!敝x靈均答應,也伸手握住常相思遞來的手掌,被對方拉扯著起身。 常相思拉過謝靈均后,便松開了手,接著一揮衣袖,他的本命法器就凌空而動,跟隨在他身后。 兩人離開閣樓,往后山的靈堂飛去。 途中,常相思感慨道:“都十一月初了,可惜再也看不到今年冬日西嶺飛雪?!?/br> 謝靈均一聽這話,那顆沉甸甸的心終于墜地,知道常相思是在感慨自己時日無多,話里話外說的是連今年都過不去了,這讓謝靈均十分驚詫。 怎會如此? 他剛想開口問,就聽得常相思同他說話:“謝靈均,你來妙音閣是為了求取靈材‘滾冰糯’的嗎?” 謝靈均靜下心來,坦誠道:“是?!?/br> 常相思微微一笑,道:“來得正是時候,再早一些,我恐怕不情愿;再晚一些,你又落空。你和江歇來得不早不晚,我愿意將‘滾冰糯’贈與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