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得去看看病
云扶跟封百里安排完,封百里旋即下山回去準備。 那個骷髏頭,封百里當日是在陪云扶回梨樹溝拜祭云扶母親和弟弟的時候兒,在墳前給化了,之后就埋在地下了。 現在既然要用,封百里需要再回一趟梨樹溝。 ——此事唯有他與云扶兩人單獨知道,云扶又不便此時再回梨樹溝一趟,所以只能由封百里單獨秘密行事去。 兩人商量好,理由倒也是現成的現在云扶跟封百里的關系不是已經“不同從前”了嘛,封百里是應該掙扎在情感和理智之間的,所以他會有單獨到云扶一家人墳前去看看的想法兒。 事不宜遲,云扶也沒用封百里送她。要不若是回到溫廬,再撞見張小山去,倒不好玩兒了。、 封百里此行意義重大,云扶便開玩笑,沖他揚手給了個飛吻去,以示鼓勵。 封百里也難得豪爽地笑出滿面的燦爛。 云扶自己往回走。 這夜晚的長留山,滿山的梅花兒,真是幽美。 春風都被花香染醉,云扶情不自禁放慢腳步,深深吸入那花香。 縱然名為梅州,這山上的梅花兒卻也花期有限。等四月過完,梅花就也該落了。 復興東最早的生意就是做梅子,等梅花落了之后,復興東一年的生意就又要開始忙碌了。 從前復興東的生意從來都不用云扶管,去年是她剛回來,也沒心情??墒菑慕衲觊_始,這對于她來說全然陌生的生意,她也得接過來了。 不過好在有之前“澄順洋行”那單“中美四時鮮果批發”的生意,雖說原本只是個幌子,不過倒也叫她對干鮮果品這條線有了些興趣。 她琢磨著,原本復興東做的梅子釀酒都是東方的釀造方法,她完全可以借鑒在美利堅時候處理那些“濃縮葡萄汁”的做法,將梅子們按照西方的方法,做成梅子洋酒去。 安排完了靳佩弦的“生意”,又想著自己的生意,云扶略有些走神。這便當一陣晚風掠過梅林去,搖落梅花落了她滿頭,她才冷不丁打了個冷戰,回神望向梅林深處。 “誰在那?” 這山上的夜色太濃,她又只拿了個小小的手電筒,那光柱完全沒辦法穿透遙遠的夜幕去,所以云扶壓根兒就什么都看不見。 除了梅樹隨著夜風搖曳。 云扶手里已是攥住了小雪茄盒兒。 她心里倒沒有太過擔心——因為這梅山上因為有溫廬和純耳他們那一家子住的鹿吳山小院,所以無論是靳佩弦還是鄭雪懷,私下里都是有駐兵保護的。 況且溫廬里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貴,如果沒有合適的安保,那丟的也是整個獲鹿省的臉。 梅林深處再沒有了動靜,沒有人走出來,也沒有了聲音。 云扶皺了皺眉,心說或許是山上的小動物?她倒是見過野兔、野雞之類的。 云扶又想了想,試探著輕聲問,“腦袋后頭長尾巴的猴子……是你么?” 如果當真有人要在夜色里窺伺她,最有可能的也是靳佩弦?;蛟S是他發覺了她沒直接跟他談主動請纓的事兒,而是叫小翠兒去的,所以他自己覺景兒了? ——可還是沒有動靜。 云扶攥著雪茄盒走向那邊去,用手電筒又四處照照查看了下,的確沒有人。 云扶這才松了口氣,轉身走回溫廬去了。 她走了很久,梅林深處山石背后的落葉堆里,才緩緩站起一抹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在夜色里站了好一會子,兩拳在身側攥緊,不知在倔強或者執拗何事。 良久,才有些僵直地離開了。 燕都方面給鄭雪懷的限時是一個月,再加上靳佩弦的主動請纓,鄭雪懷的緊迫感就更重。 這些日子,鄭雪懷幾乎將全部的精力都撲在剿匪之事上,倒將旁的事都給放松了去。 利用這樣的空當,云扶得以從容不迫地將溫廬里的白俄男子都組織起來,化整為零,利用復興東進貨、出貨的機會,分成許多批,給一點一點地送出城去。 他們需要在城外集結,才能不惹人注目。 白音雖說已經死了,白音的手下自然有沃力恒他們控制著呢,可是既然是這樣大張旗鼓地剿匪,單用那么一顆白骨骷髏頭也不夠。 況且也是時候利用這次剿匪的機會,叫白俄部隊以及靳佩弦體育學校的學生們搞一次實際演習——訓練是訓練,實戰是實戰,云扶就算自己沒上過戰場,卻也知道訓練跟實戰永遠是兩回事。 靳佩弦將體育學校的學生集合好了,出城之前那天,還特地搞了個誓師大會。 煞有介事地~~ 選的地點就是在大帥府前的空場上,那里有點將臺,有旗桿,當年大帥在世的時候,每次要從梅州開拔,都在這處點將臺誓師。 雖說云扶覺著靳佩弦是有些忒煞有介事了,可是當她繞了個遠,從角門繞過去偷看的時候兒……看見那點將臺上戎裝筆挺、肩上金色綬帶耀人眼目的靳佩弦時,看見他抽出腰間佩劍高高指向蒼天的一刻,她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鼻子有些酸了。 她不敢多留,看看就走。 回到復興東,也正好接到燕都分號掌柜盧興彤專門派伙計給帶回來的賬本。信封套里裹著靳云鶴的親筆信“一切順利。只待佩弦賢侄旗開得勝,燕都一切便可正式啟動?!?/br> 盧興彤也寫來親筆信,說道,“總理府方面的反應比預期還要更快。靳云鶴從天津回京,赴總理府當日,沒談多久,就已經給小的來了知會——小的還以為總理府需要跟總統府方面交涉良久?!?/br> “按照府院之爭的宿怨,總理府要想說服總統府,讓燕軍一系點頭,恐怕至少都要數月之久??墒沁@一次,竟然仿佛并未受到阻礙?!?/br> 云扶看到這兒,也不由得揚了揚眉。 她也有些意外。 她以為這早春時節播下的種子,能到秋分之后收獲都算早的了。 云扶繼續往下看,盧興彤也猜測道“小的想,或許是靳大帥當日主動退出燕都之舉,給足了燕軍顏面。燕軍上下對此心照不宣,這便投桃報李了吧?!?/br> 云扶歪頭想想,盧興彤的猜測有理。 只是……不期然,靳佩弦帶來的那些栗子又浮上心頭。 云扶咬著白玉煙嘴兒想了想,決定等靳佩弦回來,得逮著個機會,將這事兒好好拷問他一番去。 ——只是越來越覺得,那家伙越發已經不是她曾經以為的模樣。他隱藏起來的東西太多,有些非但是她不知道的,甚至都是想象不到的。 他的紈绔,他的吊兒郎當,反倒成了他最好的偽裝。 云扶想到這兒不由得瞇了瞇眼。 那這小子到底哪個樣兒才是他的真實模樣?究竟是她從小就認為的那個猴兒成精似的他,還是如今那個深不可測的他? 又或者說,會不會她這些年自以為認識的他,根本只是他的一張假臉——那她豈不是等于從來就沒有認識他? 那她……還要繼續為他籌劃么?為了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云扶莫名掉入這思維的怪圈里去,尋不到出口,心下莫名地煩了起來。 靳佩弦帶隊出城剿匪的日子里,云扶開始格外留意純耳。 隨著靳佩弦的離開,梅山五座山上的梅花兒們,也漸次地都落了。 站在長留山上,隔著山谷,遠遠就又能看見鹿吳山了。 云扶拿了個單筒的西洋望遠鏡,從自己的辦公室窗口,就能看見純耳一家子在鹿吳山上的那座小院了。 云扶對純耳的關注,以及時常給純耳放假的行為,就連張小山都有些不滿了。 云扶知道張小山心下那個坎兒還沒過去,她自是理解。她便只逗著張小山,“他不來,你也眼不見心不煩不是?” 張小山嘟囔著嘴道,“可是他不來的話,他那攤生意我就得扛著!總不能指望凱瑟琳去做那些古董、字畫的生意吧?” 云扶便笑,“瞧你,我白帶你去一趟津門了。你忘了人家那勸業場,以及那街上那么多老字號里頭是怎么經營的?你得學,更得有機會施展,既然純耳不在,你正好可以多多嘗試?!?/br> 張小山垂下頭去,盯著地面,“……姐,我知道我不該問??墒?,姐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瞞著我???” 云扶想了想,走上前拍了張小山肩膀一下,“我就你們營長受傷的事兒瞞著你了,那個是我刻意不想叫你知道的。至于別的事,我沒什么好瞞著你的?!?/br> 云扶又掂對了下,“我知道除了你們營長之外,你還對純耳的事兒十分介懷。我呢,現在是在觀察他,可這事兒不告訴你,也不是要瞞著你,因為是真的與你沒什么瓜葛?!?/br> 張小山嘆口氣,“好吧。姐……我就想著,我現在是你弟弟了。姐把我當親弟弟看,我也將姐當做我最親最親的人。從前姐還是少夫人的時候,我知道少夫人的事我不能問;可是姐現在是姐了,所以我就縱想知道姐是不是有什么事?!?/br> “如果有事,我希望能替姐分擔。我不希望姐自己一個人扛……我想真真正正當姐的弟弟?!?/br> 云扶鼻尖兒一酸,趕緊伸臂抱住了張小山。 “好弟弟,姐都知道了。姐以后會挑著合適的事兒交給你去,讓你幫姐分擔,??!” 張小山這才樂了,向云扶伸出手來,“一言為定?” 云扶便也笑著伸手與他擊掌,“好……決不食言!” 其實云扶觀察純耳,不是為了看純耳本身,云扶為的是自己心里的一段心事。 那位“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若月姑娘啊,她還一直沒機會見呢。 她想見若月,可是她又不能明白說出來;而若月又不是潘佩瑤,若月也不能隨便進大帥府…… 云扶要是想見這個若月,還當真得頗費一番思量。 至少眼巴前兒,純耳是個媒介。云扶想著,要是這若月又到純耳住處去拜訪呢,那她就可以尋個機會過去,這不就撞見了么。 相請不如偶遇,那才說得過去嘛。 可是這若月啊,就像跟她當真不對盤,或者又是人如其名——跟個月亮似的,當她這個太陽回來之后,那月亮就怎么都不肯露頭兒了。 云扶破費思量,總想趁著靳佩弦不在的時候,將這個事兒給辦了。 既然若月不肯主動出現,那她就不等了。她自己找去。 想要找到若月,就得到東洋街那邊去??墒悄沁叺牡囟?,就連當年云扶她爸商稀元都不肯輕易涉足——只因為東洋街那邊幾乎是東洋人自己的國中國,雖然不是租界,可是卻勝似租界。 一切的店鋪、街道都是東洋人式樣之外,就連治安都是東洋人自己的警察。一遇見不順眼的中國人,就是各種狠辣的手段。 當年東洋人是借著修鐵路的名義,跟前清簽訂了條約,這才耀武揚威地開辟了東洋街的。大帥靳千秋早就想給鏟除了,可是因為靳千秋自己也曾經是前清官員的出身,那條約在共和之后又經過了燕都國府的承認,所以靳千秋都一時拿他們沒辦法。 云扶照著鏡子,對著鏡子里的人說,“若月小姐,你啊,面子好大。那個地方我從不去,可今日為了你,我去了?!?/br> 云扶終究不能只身過去,一切都不熟,這便沒的挑,還是只能叫上張小山。 張小山曾經是小毛賊的出身,對梅州每一條胡同都熟不說,當初打群架的時候,張小山更是親自到過現場。 張小山一聽云扶要去東洋街,當時都驚呆了,“姐你到那個地方去干什么?姐我跟你說,那班東洋警察蠻橫不講理,有時候就是看你走道不順眼,都上來就用警棍打!” 云扶垂下頭去,“我知道。只是,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br> 張小山沒說話,就盯著云扶,分明是等著答案呢。 云扶咳嗽了聲,“……我有病,得去看病?!?/br> 云扶抬眸看一眼張小山,“聽說他們那邊的東洋醫院挺有名的,我得去一趟?!?/br> 張小山直挑眉,“姐你有什么病,非得去那看?”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