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263、他說他有點虛
見那照相的那么膽小,白音也是皺眉,“從哪兒找的?” 沃力恒甕聲甕氣答,“就是從最近的鎮上,開照相館的。小地方,沒見過什么大世面?!?/br> 白音弓腰,一把掐住那照相的肩膀,“找你來就是照相的,你要是不照相就不該找你來,更不應該叫你看見這一切。那我就只能宰了你了……你自己掂量,是當個有用的、能照相的人,還是個沒用的、只能被宰的死人?” 云扶心下騰起希望來,此時也顧不得什么羞澀——況且他在她上頭,已經用他的身子將她給遮了起來,她倒沒露出什么關鍵的去。 照相的有照相行當的特殊,他現在照完,還得回去洗相片兒才行。這就確保了那照相的即便照完了相,也不會死在這里,他還有機會回他所在的鎮上去。 一個有照相館的小鎮,那就夠規模,也夠摩登,就應該有電話,最不濟也該有電報局。 那就夠了,只要設法叫這照相的能回鎮上去打個電話,或者發份電報,那他們就有機會逃生。 云扶打定主意,便歪頭過去,大聲道,“師傅你過來拍吧,你放心,非但大頭領不會難為你,我們就算被你拍了,也不會記恨你去?!?/br> 只是靳佩弦太高,他肩頭的骨骼又太有棱角,既是愣生生將云扶的視線都給隔斷,叫云扶都看不見那照相的臉去。只能看見一截兒氈帽頭兒,一個勁兒簌簌地發抖著呢。 白音聽了倒是凜聲而笑,“說的是!您聽見了,連人家都說了不記恨你,你還害什么怕?我倒想不明白了,你有膽子違抗我的命令,卻沒膽子去照這張相?” 那照相的也不知道是被云扶那句給鼓舞著了,還是被白音前后的威脅給嚇破膽了,總之就算還在簌簌發抖,頭都不敢抬,卻終究還是擺弄好了照相機。 “只是屋子里光照太暗,照不真楚,得用鎂光燈?!蹦菐煾颠€賣力地解釋,“鎂光燈會有點嚇人,像是放大炮,先跟諸位道個歉,待會兒千萬別嚇著了?!?/br> “尤其是炕上的二位,萬萬別給驚動著,別挪動啊,要不這相就照不出來合適的角度了?!?/br> 白音聽了也瞇了瞇眼,“我雖然沒照過相,不過倒是當年也見過那些記者們用。的確挺嚇人的,砰的一聲,還有一陣白光閃過,就像要下雨了,電閃雷鳴的?!?/br> 那照相的終于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盡管那笑容牽強得有些難看,“對對對,您說的真對,就是那樣的?!?/br> 照相的說完了,又客氣地跟白音作揖,白音點點頭,“趕緊著吧??!” 那照相的卻還要又沖炕上的二人啰嗦一句,“我要照了哈。鎂光燈得沖著您二位閃,您二位千萬別嚇著哈!” 云扶腦海中思緒紛轉,正思考著待會兒該如何能與那照相的接上話,以便來求這照相的將消息給送出去——就猛然聽著“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眼前就是一片刺眼的白光閃過! 強光晃著眼睛,短時間不但有致盲的危險,更有可能叫人一下子就失了神智去。云扶就險些給晃著了,幸虧靳佩弦在她身上,側身將她的眼睛給適時擋住。 一瞬間的迷瞪過后,云扶就聽見遠處、近處竟然一片紛亂! 耳邊是他低聲、隱約有笑意的低語,“……來了?!?/br> 云扶只一震,便明白了他的話去。 抬眼只見不知什么時候,沃力恒和照相的已經兩人一左一右沖上去,摁住了白音去。 沃力恒將槍口抵住白音的腦門兒,照相的則緩一口氣,趕緊過來將云扶和靳佩弦兩人的衣裳拿了過來,然后用小刀割開了綁著兩人的繩子。 云扶既興奮又緊張,這便想推開靳佩弦,穿衣裳。 倒是靳佩弦輕嘆口氣,伸手扳著她肩頭,繼續將她的身子給擋嚴實了。 云扶這才紅了臉,意識到方才要是直接推開靳佩弦了,那自己就全都叫那照相的給看著了。 她趕緊三下五除二地穿衣裳,耳朵卻是小心聽著窗外的動靜。 畢竟白音還有那么多手下呢,個個兒都是悍匪不說,他們手里還有槍??! 這一聽,才聽見窗外也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去,槍聲、喊聲不絕;甚至仿佛還有小炮的聲音! 云扶只一個晃神,便也隨即明白了過來——方才那聲鎂光燈的聲音有點過于大了——雖說鎂光燈閃光的時候,的確是聲音不小,可是沒有剛剛那么大的,真給放炮的似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鎂光燈是經過改造的,故意在適當的時機制造出巨大的聲響,作為給外頭人的信號,宣布動手! 衣裳穿好,心下也想明白了,云扶便也顧不上靳佩弦,一把把他推開,趕緊去盯著那照相的看。 靳佩弦無奈地只苦笑,“……還有你這樣的么,提上褲子就不認人了?!?/br> 云扶給他一腳,便直盯住那照相的。 照相的卻翻著白眼兒就不肯跟她對眼神兒,還一個勁兒地解釋,“我瞎,我真瞎!我什么都沒看見?!?/br> 云扶終于“撲哧兒”一聲笑出了聲,“好久不見~” 等外頭都結束了戰斗,宮里雁和封百里兩個拎著槍沖進來的時候,云扶早穿戴整齊站在地上,而人家靳佩弦剛剛不慌不忙系上最后一個扣兒。 宮里雁和封百里對視一眼,一個上前問候靳佩弦,一個就趕緊來跟云扶請罪。 云扶搖搖頭,一指白音,“你幫著窩里橫看住了那老狗……別叫他跑了!” 那邊廂,宮里雁也緊著問靳佩弦,“老大,您沒事吧?” 靳佩弦卻道,“……我有點兒虛?!?/br> 宮里雁和封百里還有些不知情況,那邊廂沃力恒卻一副要憋出內傷來的模樣。 宮里雁和封百里情知有事,宮里雁忙沖沃力恒擠眉弄眼地問。沃力恒卻不擅長這個,故此只能耿直地瞪回去,一副“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說的”模樣。 云扶繃著臉瞪過去,“心虛,是么?” 靳佩弦立即扭頭乖巧地笑,“對對對,心虛?!?/br> 云扶狠狠剜他一眼,“趕緊辦正事吧!” 當冬日的太陽升到正當空,暖暖招搖林子里這間大車店號稱“孟嘗君子店”的大車店時,整個世界都已經平靜了下來。 一幫悍匪都已經陳尸在宮里雁和封百里帶來的少帥衛隊的手里,而屋子里,沃力恒親自押著白音,跪在了地下。 云扶猜著了沃力恒的身份,后認出了瞎子,卻是終究被大車店的老板給騙過了。 當看著那之前還跟白音勾肩搭背,此時卻笑意吟吟走進來的“孟嘗君子”,云扶也不禁有些挑眉。 那“孟嘗君子”上前來正式給云扶行禮,當真是一揖到地,“……少夫人受驚了?!?/br> 云扶卻“呸呸”兩聲,“少說這個,說別的!” 那“孟嘗君子”怔了怔,靳佩弦倒是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樣。 云扶回頭又瞪他。 靳佩弦趕緊說,“對對對,你家少夫人說不想聽你說這個,你倒是趕緊換一句說辭,說點別的呀!” 那“孟嘗君子”也有點愣怔,不過倒是多年當這店老板的緣故,黑白皆通,跟三教九流都會打交道,這便立即隨機應變道,“……卑職瞧見您昨兒剛進店的時候兒,盯著門上的對聯兒看來著。您莫非已經認出了是老大的手筆?少夫人真是料事如神、真乃女神人也!” 云扶這才驚了,瞪圓了眼盯著“孟嘗君子”,“你……說啥?” 老天爺啊,她是盯著那對聯看來著,可是她哪兒瞧出來那是靳佩弦的手筆,她根本是盯著那用詞兒冷笑著來的罷了。 ——話又說回來,那字兒給長蟲爬出來的似的,哪里能看得出是誰的手筆呢?她還以為這樣的黑店,這對聯兒還指不定是哪位綠林好漢給寫的,所以才那么“粗獷野生”的呢。 靳佩弦卻已經大笑起來,“萌萌,快別瞎說了……那是我用腳趾頭夾著筆寫出來的,就算她是我媳婦兒,她也認不出來??!” 一聽見“萌萌”二字,云扶都忍不住渾身一個惡寒的激靈。這名兒好像比當初那“梅仁杏”還更讓人受不了呢。 白音聽罷也是惱怒大吼,“虧我將你當朋友看!原來你竟然也是靳家小娃兒埋下的‘暗樁’?!” “孟嘗君子”慨然一笑,轉頭凝著白音,“你說對了,當年您能幸運逃脫,可是我們少帥就擔心您命大,還沒死……我們少帥未雨綢繆,早在去東洋念書之前,已經先囑咐了我到這兒來開店來?!?/br> “此處不是什么繁華市鎮,卻是從梅州往北赴張家口的必經之路。少帥說過,只要您還沒死,那我跟您就總會在我這個店里遇上?!?/br> 白音有些不可置信,抬頭瞇眼盯住靳佩弦,“……我不相信,你小小年紀,就能那么早做了準備!” 靳佩弦笑了,帶著些傲慢,緩緩轉動頸子,“對啊,小小年紀,不該有這么深沉的心思。我跟你想的一樣,所以我也不相信當年有一個年輕人能憑那么年輕,就一槍打中了你的眉心?!?/br> “你說我年紀小,我今年好歹十九了;而那個人當年,才十八歲啊,比我還小呢?!?/br> 云扶的心便跟著猛然一顫。 她知道他說誰呢。 靳佩弦嘆了口氣,“我只是準備,卻沒作準??倸w準備是沒錯兒的,孟嘗他該開店開店,又不止是為了你一個人而開的。借著這個店,好歹能賺點小錢,他又喜歡這么怡情山林的,順帶還能認識些過路的英雄豪杰們,這實在沒什么不好的,你說是不是?” 白音凄然狂笑,“好,好。我白音今天敗在你一個半大孩子手里,那就當真是我自己的氣數到了,我不怨天,也不尤人,我只認天命到了?!?/br> 白音說罷一閉眼,“你動手吧!” 靳佩弦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白音面前,蹲下瞇眼盯著白音的眼睛,“說‘死’容易,可是死法不同,這內里的滋味也不盡相同。我給你兩條道,一條是個痛快的,腦袋掉了碗大的疤,我按著綠林的規矩還好好兒地葬了你,給你立碑,叫后來人還能到你墳前來站站,說說你活著時候的短長;” “不過,你若想要這種死法兒,你就得先告訴我,梅州城里,誰是那個與你聯手的人!” “如果你非要死到臨頭還嘴硬,那我就只能給你另外一種死法——不過當著這么多人呢,我可不想把大家都給嚇著了?!苯逑艺f著忽然附到白音耳邊,低低說了幾句什么。 饒是悍匪白音,這一刻面色也是狠狠一變。 由此,云扶也能想象到,靳佩弦必定說了一個可怕的死法。 可是白音終究還是白音,忽然朗聲而笑,“小子,我可不是被嚇大的!你老子當年為了對付我,用了不少手段,軟硬兼施,我都什么全都沒怕過!你小子今兒有膽你就來!” 靳佩弦點點頭,面上并無半點遺憾。 “也好,我倒是也希望你繼續這么‘光棍’,因為我真的不希望叫你死得那么舒服……” 靳佩弦說著站起了身,掌心卻在白音光頭頂上緩緩地摩挲著,“你那個內應是誰,我雖然想知道,卻也不著急。因為我遲早會查清楚了,可是那個人是誰卻根本比不上我能痛痛快快要你的命那么高興……” 靳佩弦說著滿意地嘆了口氣,“想要你的命,白音,我想了快十年了。十年的心愿終于得償,你說,我得多高興?!?/br> “我靳佩弦這輩子想殺的人不少,但是排名第一的,這十年來都始終是你。白音啊,你可以驕傲一下,你原來有這么大的魅力,能讓我十年魂牽夢系?!?/br> 靳佩弦說著,緩緩抬眸,眸光鎖住云扶。 云扶輕輕顫抖起來,指尖都發涼,她聽見自己清亮地道,“……留著,我想自己來?!?/br> 白音是殺害她媽和小弟的罪魁禍首,她想親自替媽和小弟報了這個仇去! 說來也是老天開眼,這次還沒回到梨樹溝呢,卻如果先報了仇去,正好到媽和小弟的墳上,告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