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卷259、仇人見面
其實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若論伶牙俐齒,男人一般會不是女人的對手。 況且云扶是商稀元的女兒,身上流著商家人的血;她自己又有數年在商場上打拼的經驗,這在語言上的急智和滴水不漏,窩果臺一個當兵的,總歸不及。 更何況,此時云扶身陷險境,更清楚自己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保命,那腦筋轉得自然就更快。 還有窩果臺這些年跟那些悍匪在一處,素日粗魯言行慣了,又是長久置身荒漠之中,思辨的能力難免減弱。 這一刻,窩果臺竟無話反駁。 云扶便笑了,“成交~” 云扶說著毅然伸手進嘴里,毫不皺眉就將手指頭咬破,血珠子洇成紅紅一顆,凝在指肚兒上。 “窩窩頭,我都預備好了,只要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立馬就摁手印兒,絕不反悔!那北邊那么一大盤皮貨和藥材的生意,可就都是你的了。我保你家三輩子都吃不完~” 窩果臺一雙細眼盯住云扶,最后又猶豫一下,還是毅然走上前來伏在了云扶耳邊。 就在云扶屏息細聽的當兒,平空里忽然“叭”地響起一聲槍! 就連樹枝上的積雪都被槍聲給震落了下來,那雪沫子撲簌簌直往人的眼睛里掉,更直往脖領子里鉆。 云扶顧不上這些,本能地立即伏地躲避,尋找掩體,身子匍匐爬到樹后躲避,卻見窩果臺一雙細眼圓睜,像一座鐵塔似的,“噗通”倒地。 他那一雙細眼,也許一輩子都沒睜這么圓過。 因為那叫死不瞑目。 孕婦還來不及去探知窩果臺究竟是死是活,只聽遠方便傳來一陣雜沓的馬蹄聲。 接著幾個漢子尖聲的唿哨,讓云扶剛剛升起的心,就直直墮了下去——這聲音,應該是蒙古漢子,不是來救她的人…… 云扶盡己所能,迅速向樹叢深處爬去——可是山林都不是她擅長之地,還沒爬出多遠,身后就傳來篤篤的腳步聲,接著她的后脖領子就被拎了起來! 云扶微微一閉眼,卻命令自己不要尖叫,更不要顫抖。 即使再度被擒,即使也許要面對更艱難的處境,可是她也要冷靜、自尊地面對這一切。 那將云扶拎起來的蒙古漢子,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將云扶拎在半空里,好奇地歪頭看,“喲,還真是個有種的!她不是個假男人么,怎么倒是比某些真男人還冷靜?” 云扶睜開眼,在這臨近十五的漸圓的月色下,她看清了眼前高大的漢子——是蒙古人,身高比窩果臺還要高大、魁梧。頭皮刮得黢青,脖子上還盤著一條辮子。 ——這就是那群羊吧,那群害了她媽和小弟的悍匪! “是么?也難怪靳千秋那老狗會看上她,讓她當兒媳婦。真別說,商稀元家雖是經商的,不過倒個個兒都是硬骨頭?!?/br> 那人走到窩果臺尸首前,冷笑一聲,用腳踹了踹,“吃里扒外的東西!他真當自己所作所為天衣無縫,老子沒有看透他去?平素倒也罷了,咱們也正可以利用他來麻痹靳家……如今他倒是敢單獨劫走rou票,想要撇開咱們吃獨食兒了!” 他說著從腰間抽出一把腰刀來。 即便是夜色里,可是映著月光,也能看見那腰刀寒芒一閃,顯見其鋒利。 那人不慌不忙地躬身,伸手一把拎住窩果臺的辮子,繼而猛然出手,用那腰刀在窩果臺頭皮上劃過—— 幾個蒙古漢子都在喃喃地念著什么,那人將腰刀舉起來,向茫茫夜空,“長生天,我送敵人的靈魂敬獻給您……” 云扶心下一個晃悠,緊咬牙關忍住。 那人念誦完了,只將腰刀隨便在身上的皮袍上抹了抹,仿佛絲毫不在意什么,就直接揣回腰間。繼而抬頭,一雙老鷹一般的眼,陰冷而殘忍地盯住了云扶。 云扶深吸口氣,也抬眸直直盯住了他。這人有了年紀了,從他走路的步態,以及微微弓起的肩背看起來,仿佛至少有半百了。 從年齡上來判斷,都叫云扶無法不想到當年與大帥靳千秋為敵的那個悍匪首領—— 如果她沒記錯,那個匪首叫白音! 這是個蒙古名字,她之所以能記住,就是因為小時候就曾聽說,這伙悍匪手段極其兇殘,所過之地,白骨遍野,十里之內再無雞犬之聲……她就憑借這樣的傳說,生生記住了這人的名字去! 窩果臺的死,死不足惜,她不至于還要為窩果臺鞠一把傷心淚。她卻是狠狠地聽清楚了他的前一句話——“商稀元家個個兒都是硬骨頭”,他說的是誰?他還見過的商家人,除了她,還有誰? ——必定是她媽和小弟! 云扶的心,宛若被狠狠掏出來一個大窟窿,血殷殷不停地流,怎么都止不住。 從眼前這人方才處置窩果臺尸首的手段,她都不難想象他手段的殘忍。他這么對窩果臺的尸首,他是不是也同樣對待了她媽小弟;甚或說,媽和小弟在死前,曾經歷過更恐怖的刑罰? 媽倒也罷了,可是小弟那時候才多大啊…… 這一刻,她喝令自己停住思緒。因為她已經不敢去想象,在這一群悍匪手里,媽和小弟都曾經經歷過什么…… 她真希望當時是她在,是她替媽和小弟經受了那一切去! 可是她已經回不到過去,她只能是在此時被他們擒住——那就要那為首之人,死在此時! 為媽和小弟,報了那血海深仇去! 云扶深吸一口氣,悄然攥拳,忍住想去摸一摸小手槍的渴望——只可惜那只是一把小擼子,為了顧著體積,裝彈量有限;如果是一把大一點的槍,她現在就跟他們拼了! 云扶心下雖然波瀾起伏,可是面上卻竭力鎮定,不流露出神色來。 那個為首的老者走上前來,站在云扶面前,瞇眼打量云扶,“嗯,是這個相貌。跟她媽長得倒是很像?!?/br> 一陣眩暈擊中云扶,云扶真想就這么撲上去,咬住眼前這老混蛋的頸動脈去! 可是她告訴自己平靜,竭力平靜。 唯有多保持一會兒冷靜,才能有機會更靠近眼前這人去—— 云扶深吸一口氣,“你是誰?不敢告訴我你的名姓,更趁著這夜色遮攔,都不敢讓我看清你的相貌……怎么,原來你更怕我么?怕我將來找你報仇么?” “臭娘們兒,你胡說什么呢?”那個拎著云扶的漢子,一拳就朝云扶胃部打了過來。 云扶急忙竭力收縮身子,盡力將他的力道卸掉,保護自己少受傷害。 倒是在拳頭就要打到云扶身上時,被那為首的老東西給伸手攔住,“噓,噓……別這樣,咱們也得憐香惜玉?!?/br> 這話雖然叫云扶惡心,可是云扶心下也迅速捋出一個概念來——他們不想讓她死,至少不是立即就死。 不管接下來是不是有更殘酷的處境,她也會咬著牙活下來,就為了,要了眼前這老東西的命去! 云扶直直看著他,“不愧是當頭領的,就是更有見識些。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你們要我的命當然易如反掌,可是這對你們有什么好處呢?反倒是如果我活下來,我還可以坐下來跟你們談談生意,我相信你們讓我活著,比讓我死了,所得的利益更多?!?/br> 商家的名頭果然不是虛的,便是那老東西也瞇起眼,顯然頗為動心。 “點燈,就讓她瞧瞧我的臉?!?/br> 松油火把“刷拉”點燃,云扶看清了那一張猙獰的臉——本來一張圓盤似的臉,在額頭的位置卻有一道深溝。 其實猙獰的臉,云扶早見過,比如三娘子,三娘子那張臉已經可以媲美鬼魅一般,可是云扶卻不怕;而眼前的人,他臉上的猙獰其實不是來自那條疤痕,而是來自他眉眼之間天生的殘忍! “至于我的名字?嗯,我也從來就不怕別人知道。因為多一個人知道我的名字,不管陰陽兩界,我的名聲便也叫得更響,不是么?” 那老東西冷笑著盯住云扶,“我叫白音。不過有點可惜,你太年輕,或許還不知道我的名字。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媽和你弟弟,就是落在我的手里……怎么樣,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么?” “而你今天,也落在了我手里。我要你記住,永遠記住,我叫白音?!?/br> 云扶笑了,笑得渾身每一個毛孔都竄出憤恨和寒氣來! 果然是他,正好是他! 此時正是一個良機,他們自以為擒住她了,她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而白音又恰好與她的距離夠近…… 她一邊咬牙道,“那你又想怎么對我???我方才提的買賣,你可有興趣?” 白音好奇地眨眨眼,“我都說了,你媽和你弟弟當年就是落在我的手里,怎么你不想報仇,反倒還想繼續與我談生意么?” 云扶竭力平靜,大聲笑道,“你難道沒聽說過么,‘商人重利輕離別’,更可以為了生意而六親不認!我媽和我弟弟死在你手里……那是另外一筆賬。眼前我只知道我不想步我媽和小弟的后塵,我可不想也死在你手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