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盡任她拉著自己的手腕，糯團子的小手軟軟的，有點潮濕，他早就習慣了去哪兒都被她拽著。

    宋叔叔和喬阿姨在大圓桌旁對他笑。

    他不愛笑，可對他們，不愛笑的楚盡也會淡淡報以微笑。

    楚盡心里清楚，自己還是不能接受住在宋家。

    樓下那間小小的鍋爐房，是他維護自尊最后的底線。

    但是宋家人，從始至終小心翼翼維護著他的尊嚴，對他的包容和善意，這個小男孩全都記在心里了。

    從那天起，宋叔叔，喬阿姨，和宋喬曦在他心底，變成了那道不可逾越的底線。

    楚盡那顆飄蕩在孤獨海洋里的小小靈魂，終于有了可以依靠的港灣。

    港灣的名字，叫“家”。

    叔叔和阿姨，是他沒有血緣關系，如父母一樣的親人。

    而宋喬曦，絕不可能，是他沒有血緣關系的meimei。

    從來沒有把她當meimei。

    --

    1998年是改革的一年。

    1999年的春晚，《昨天，今天，明天》的小品曾經總結過這一年。

    “改革春風吹滿地，中國人民真爭氣......”

    98年這一年，喬琴就職的學校統一采購了一批奔騰電腦，高職也更名為學院，把原本的大專、成人教育合并為本科，冠以省名。

    喬琴自己切身體會到了改革帶來的紅利，學校升級為本科，他們作為老師的待遇也有所提高。

    電腦一下子從神秘的高端奢侈品，開始一點點進入尋常百姓的家里。

    這不，年底的時候，報社統一采購電腦的同時，還給了員工一個福利，員工能以優惠的價格購買windows98系統的奔騰電腦。

    不要2萬元，不要1萬元，只要9999元。

    王mama雖然平時生活上照顧王君洋不多，但是在物質方面總能滿足他。

    王君洋家在暑假前就買了電腦，花了2萬多元。

    宋喬曦去他家玩過幾次電腦，他家還安裝了撥號上網服務，可以瀏覽網頁。

    洋洋訂了《軟件與光盤》雜志，雜志每一期都會送游戲光盤。

    熱愛新鮮感的糯團子當然對電腦很感興趣，沒有小孩子能抗拒電腦游戲吧？

    甚至楚盡都不能完全拒絕。

    糯團子也是偶然發現，楚盡對電腦顯示出濃厚的興趣。

    當大家一股腦的擠在電腦前的時候，楚盡從來不和他們擠，只有沒人的時候他才會坐到電腦前擺弄一番。

    等楚盡離開電腦，過不了多久，經常會聽到王君洋哀嚎，“誰又破了我的記錄！”

    但是98年底，一萬元不是一個小數目。

    幾個大院兒里的mama們聚在一起商量要不要給家里添置一臺電腦，趁著報社有員工福利價。

    喬琴是很有眼光的女人，她學校的所有教師都進行了信息培訓課程，學習了拼音輸入法和五筆輸入法。

    她認為，讓孩子早一點掌握使用電腦，能更好的開闊娃娃們的眼界。

    當天晚上回家，和宋建國一商量，兩口子決定給宋喬曦和楚盡添置一臺電腦。

    那臺笨拙的“大背頭”電腦，最后放到了宋喬曦隔壁房間。

    楚盡一晚上都沒有在那個房間睡過，最后這個房間還是成為了宋家人的書房。

    不過鋼琴他是經常來彈，還為宋喬曦制定了一套鋼琴課程表格，貼在糯團子的書桌上。

    每周要練習三天，每次一個小時。

    只可惜，自從家里添置了電腦之后，宋喬曦對鋼琴就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

    她發現，無論自己怎么努力，都沒辦法彈得像楚盡一樣好。

    彈鋼琴和學英語還不一樣，英語她還有信心可以一點點追上楚盡的水平，甚至達到和他一致。

    但是鋼琴......

    崽崽太難了，一雙小rou手手不給力哇！

    黑白琴鍵更是，它們認識崽崽，崽崽不認識它們......

    再加上，王君洋小朋友“熱心腸”分享了一堆好玩的游戲光碟，什么《金庸群俠傳》、《絕代雙驕》、《心跳回憶》......

    rpg角色扮演游戲的快樂，和繁瑣枯燥的音階練習一比，宋喬曦對練琴這檔子事兒，就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

    還不如讓她趴在床上看小說和漫畫書帶勁呢。

    “三分鐘”熱度這事兒，爸爸mama果然沒說過，在宋喬曦身上再次應驗了。

    今兒是個周五，又是和楚盡約定好的固定練琴時間。

    放學后，楚盡沒回鍋爐房，直接和她一起回家。

    小糯團一臉哭唧唧，跟著他屁股后頭進家門。

    楚盡和她都有家里鑰匙，自己脖子上的鑰匙已經成了擺設，隨手一摘往門口的鞋柜一放。

    還沒坐到琴凳上，光想想，就開始覺得渾身疼。

    她忽然間就理解了丁一，為啥一學習就全身哪兒哪兒都是毛病了，一畫漫畫就渾身都是勁兒，熬夜都不在話下。

    讓她練鋼琴，也是渾身疼的感覺，玩電腦或者看閑書，就是熬夜都精神......

    楚盡放下書包，拉著她把手洗干凈，打開書房的門坐到琴凳上。

    琴凳很寬敞，坐兩個小孩綽綽有余，他偏過頭，語氣認真嚴肅地說：“先爬音階，再把周一學的《綠袖子》練兩遍?！?/br>
    宋喬曦喪喪地打開琴蓋，今天她實在不想練琴。

    今天是周五耶，明天就是周末了，最快樂的時光不是周六和周日，而是周五放學后的時間。

    后面還有長達兩天的好日子等著，所以周五晚上才是最快落的。

    沒有鋼琴的普通周五，她可以和王君洋、丁一、丁淼一起窩在楚盡的鍋爐房里看漫畫、看小說。

    之后幾個崽崽結伴去大院兒門口，把這一周剩下的零用錢都湊到一起，買炸串兒吃！

    啥大素雞啊、卷心菜啊、火腿腸啊、年糕啊、鵪鶉蛋啊、魚排啊......

    刷上咸甜口的醬汁兒，撒上孜然粉，一大把香噴噴的炸串兒拿到王君洋家，邊看vcd邊吃炸串兒。

    三個小男生喝健力寶，她和淼淼喝旺仔牛奶......

    光想想就好酷炫哇！

    “開始吧?！?/br>
    楚盡清清冷冷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宋喬曦的思緒，一下次從“煙火氣兒”十足的炸串兒現場，拉回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彈鋼琴上。

    他真的沒有辜負爸爸mama的囑托，是個非常嚴格，而且不茍言笑的老師......

    糯團子之前試過和楚盡開玩笑，轉移注意力，拉住楚盡的袖子求求他，嚷嚷著肚肚餓餓等一系列逃避練琴的行為，沒有一次成功過。

    忽然間靈機一動，想起了丁一教她的一招。

    雖然......

    有點心虛，但是現在好想去吃炸串哇！

    一般楚盡教完她之后，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額外練習一個小時，如果趁他練習的時候，偷偷跑出去買個炸串兒吃呢？

    也不知是膽大包天，還是被“炸串地溝油”蒙了心，反正就是內心那股再也不想彈鋼琴的“忤逆”情緒作祟。

    宋喬曦最怕的，還是如若和楚盡說她不想彈鋼琴了，萬一他很生氣怎么辦？萬一他難過傷心怎么辦？

    楚盡拿過年的紅包給她買了《約翰·湯普森簡易鋼琴教程》，精心設計了教學計劃和時間表，針對自己的弱項著重訓練。

    自己不是看不到楚盡的付出。

    只是，對彈鋼琴，真的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這種又慫又怕又不想讓對方失望，還特想溜出去玩兒的復雜心態，讓糯團子當下做出一個“瘋狂”的舉動。

    裝病......

    她拿開放在琴鍵上做準備姿勢的手，低頭捂住肚子開始喃喃自語，“哎呦......”

    “怎么了？”楚盡眉頭緊鎖，關切地望著她的臉，一手扶住宋喬曦的肩，“哪里不舒服？”

    “肚子痛......”

    裝病這事兒，實打實第一回 ，心虛就不用多說了。

    “我打電話給宋叔叔，讓他送你去醫院?！?/br>
    楚盡冷靜地站起來，轉身就要往客廳走。

    “不用不用，我，我在床上趴一會兒就好了，中午在‘小飯桌’吃太多了.....”

    這話倒是不假，今天中午孫爺爺燒了巨好吃的rou末豆腐和栗子紅燒rou，一不小心確實吃的有點多。

    因為栗子紅燒rou的湯汁太誘人，她吃完所有的rourou后，還專門找孫爺爺添了一勺米飯，把飯扣在紅燒rou湯汁里全部吃光光。

    “付你去床上休息一會兒吧？”

    在楚盡的攙扶下，小糯團看著他的臉色，捂著肚子戰戰兢兢回到房間。

    拖鞋一蹬，抱著枕頭，趴在自己的小床上。

    “你去練琴吧，不用管我，”

    對楚盡招招手，宋喬曦盡量控制住喜悅的心情，只希望他快點離場。

    也是沒想到，丁一“裝病”這招，能這么管用？

    可他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幫她撐開被子，像裹小寶寶似的把團子裹起來，“我給你灌個熱水袋吧，是不是回來的路上喝風，灌涼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