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都是宋喬曦送上去。

    只是今天，她還在生王君洋的氣，又摔了腿，自然不樂意去王家送菜。

    宋爸爸問了一嘴，估摸著她不愿意，也沒勉強。

    端著那盤糖醋里脊送到樓上，沒幾分鐘就回來，四口子落座開飯。

    --

    晚飯后，看完新聞聯播后的天氣預報，mama找了床干凈的床單，陪楚盡回鍋爐房換上。

    宋喬曦吃太撐，小肚子圓鼓鼓的，也要跟著去，權當飯后散步了。

    換床單的活，倆小孩插不上手，宋mama也不讓他倆摻和，讓他倆出門溜達溜達，消化食兒。

    快9月的天，入夜的大院空地，微風徐徐，吹得人好不適宜。

    宋喬曦在鍋爐房門口的空地踱步，邊走邊數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爸爸和她說，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她想活得越久越好，就能陪著爸媽更長的時間。

    楚盡捧著本英文書，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借著廊燈一頁頁慢慢地翻。

    她剛轉了小圈，老遠看著大院昏黃的路燈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往他們這兒來。

    走近一看，這不是王叔叔和王君洋嗎？

    王叔叔對她招手笑笑，王君洋懷里抱著一本厚厚硬皮書，噘著嘴，滿臉不情愿地瞥她一眼，一言不發。

    “王叔叔?！?/br>
    宋喬曦禮貌地打招呼，視線從王君洋身上飄過，未作停留。

    沒主動和王君洋打招呼，她想好了，這次除非他道歉，否則自己是不會原諒他的。

    王叔叔拍拍王君洋肩膀，把他往楚盡坐的臺階方向一推：“在家里和爸爸mama怎么保證的？快去，看你表現了?！?/br>
    王君洋拖拉著腳步，垂頭喪氣地繞過她。

    舉步維艱地走到楚盡面前，嘟嘟囔囔地說：“楚盡對不起，我不應該往你床單上潑飲料，不應該誣陷你尿，尿床，也不應該和你打架，我錯了......”

    說完，王君洋把懷里的書放到楚盡膝頭，轉身跑到宋喬曦跟前。

    她這才看清楚那本書的封皮，是精裝版的《少年兒童百科全書》，封皮是綠色的，上面有只大熊貓。

    這本書，是王君洋最喜歡的一本，在他家玩的時候，輕易不讓別人碰。

    近處看，王君洋臉紅得和猴屁股一樣，雙手背在身后用很小的聲音說：“曦曦，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從王君洋給楚盡道歉的那一刻起，宋喬曦的氣兒就消了大半了。

    她知道王君洋本性不壞，而且，他和丁一倆人的“不良行為”，說到底，也和自己脫不了干系。

    看他送出最喜歡的書，也真心誠意來道歉，知道王君洋這是想通了。

    糯團子剛想張口，王君洋悄悄拉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說：“曦曦，我，我就是有點害怕，害怕你以后只和楚盡好，就再也不理我和丁一了......”

    怔住幾秒，宋喬曦從他怯懦的語句中，理解了王君洋的擔憂。

    之前在福利院，自己早就習慣了身邊的伙伴來來去去，她像顆雜草一樣野蠻生長。

    沒有爸媽，沒有家，沒有在乎的人，沒有在乎的東西......

    而王君洋所做的一切，是在用六歲小孩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去掩蓋他的害怕，害怕失去他用心呵護寶貝的友情。

    她應該早一點想到更好的解決辦法才是。

    宋喬曦反手拉住王君洋的手腕，拽著他走到楚盡面前，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蹲下，另一只手敲敲楚盡膝頭的百科全書。

    見楚盡從書里抬起頭，眸子黑得發亮，眼神中并沒有什么情緒地盯著他們。

    這時，一束人影落在三人旁邊。

    第20章 小學之前最后一個夏天

    瘦小的人影是丁一。

    他不知啥時候, 也悄默聲地走了過來。

    丁一手里拿著一只藍色的海豚水套圈玩具，另一只手別別扭扭抓住另一只胳膊，把玩具地放到楚盡面前, 抿著嘴, 小聲說了句：“對不起?！?/br>
    他推推眼鏡，往身后掃了一眼, 蹲到宋喬曦右手邊。

    宋喬曦順著他的視線往后看一眼，發現一個短發小女孩的背影, 走路的樣子文文靜靜、不緊不慢, 是往平房的方向去。

    丁淼？

    再回頭看看丁一, 他一臉被按頭道歉的小樣兒, 不禁覺得好笑。

    看來真是丁淼教訓他了。

    別說，看起來文靜沉穩的小姑娘, 沒想到這么有威嚴？

    說實話，和原主的性子不同。

    宋喬曦雖然也喜歡這幾個男生小伙伴，但內心更渴望和同齡的女孩子做朋友。

    只是大院里放眼望去, 除了年紀大的幾個jiejie，和她同齡或者比她小的女孩子, 除了丁淼, 基本上被原主欺負了個遍。

    這個年齡的小姑娘和傻小子不同, 記仇的很, 她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這要是貿然跑去和人家做朋友, 很有可能會出現恐怖的大型“扯頭花”現場。

    生怕幾個受過“欺壓”的小姐妹, 練手來找她報原主的仇......

    目前來看, 和淼淼成為好朋友，也不是不可能？

    丁淼下午，可還幫她說話呢。

    沒關系, 丁淼也分到師范附小一年級五班，到時候有的是時間和她培養感情。

    還是先把眼前這倆淘氣包解決了。

    楚盡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三個小不點，不知道他們仨什么意思？

    中間那個為首的小糯團大眼睛一轉，一只手放在他膝頭的書上，短短的指頭拍打書面，發出“吧嗒吧嗒”的輕響。

    總覺得宋喬曦這個鬼馬小精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默默皺起眉頭。

    只見她莞爾一笑，分別對左右兩邊的男娃娃說了句：“手拿來上?！?/br>
    宋喬曦手背上，輕輕覆蓋上一只小麥色細長的手掌，接著是一只短短的小巴掌，三只小手掌和疊羅漢似的，疊放在那本百科全書大熊貓封面的肚皮上。

    楚盡看她揚起小臉，俏皮地吐吐舌頭。

    rou嘟嘟的小臉偏偏有個尖下巴，額發被汗水打濕，打著卷兒貼在鬢角，在橘黃色的燈光下，小姑娘可愛得像顆夏天帶點酸頭的甜杏兒。

    小糯團對他揚揚下巴，語調軟糯，可眼神卻透著讓人不容置疑的堅定，甚至帶著點命令的意思，“手手也拿上來?！?/br>
    沒人能命令的了楚盡，就算爸媽在世，也不會用命令的口吻和他說話。

    可他這會兒，卻像魔怔了一樣。

    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合上手里那本英文原版《殺死一只知更鳥》，猶豫了一會，在她的催促聲中，把右手輕輕搭到丁一的手背上。

    楚盡手背盡量鼓起來，刻意避免多余的肢體接觸。

    “從今天起，我們正式更名為‘小四*人幫’?！?/br>
    宋喬曦這話一說，三個男孩六只眼，尖銳的目光像劍一樣射到她臉上。

    幸虧眼睛不能發射鐳射激光，要不然她早就被秒成渣了......

    尷尬地咳嗽兩聲，她裂開嘴環視一圈笑笑，“咳咳，內個，手手既然都放過來了，就不許再反悔了啊。

    從今天起，我們彼此要當最要好的伙伴，互相幫助，團結有愛，做一個講文明、講禮貌、講衛生、講秩序、講道德，心靈美、語言美、行為美、環境美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努力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盡自己的一份力！”

    楚盡聽完，眼睛微微瞇起，垂眸看她，團子也剛好抬眸瞅著他。

    他后悔了。

    什么“小四*人幫”？

    才沒工夫和這幾個屁孩兒瞎胡鬧......

    眉頭稍蹙，楚盡剛想把手抬起來，就被一只小rou爪“啪嗒”一聲拍了回去。

    宋喬曦站起來，用渾身的力氣壓住幾個人的手，拿出說書“劇透”的語速：“手放上來就不許反悔了貼掌為盟一百年不許變誰變了誰是小狗！”

    長吁一口氣，她把手移開，甩著快被壓麻的右手滿意道：“好啦，以后再也不許自己人和自己人內訌，現在咱們都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了?！?/br>
    團子滿意地背過身兒去，繼續她的“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計劃。

    留在原地的三個男孩，面面相覷。

    接著每個人都手忙腳亂地抽回自己的手掌，非常嫌棄地做“干洗手”的動作，或者把掌心在褲衩上使勁抹。

    不過仨男孩看對方的眼神，明顯平和不少。

    雖然，還是透著rou眼可見的嫌棄......

    但是男孩子嘛，都是不打不相識，打著打著，就成好哥們了。

    現在他們怎會知道，看似“貌合神離”的幾個男孩，將來會成為過命的兄弟呢？

    “你們不來走圈圈嗎？我爸說，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咱們一起活到九十九呀！”

    團子熱情地招呼“小四*人幫”剩下的三位成員。

    這時候，仨人倒是格外統一地做出“不了不了”的動作......

    和三胞胎一樣，動作整齊劃一，表情如出一轍。

    1996年8月31號，這個周六的夏夜，鍋爐房門口的那片空地傳來孩子們做游戲的嬉笑聲。

    不遠處有小孩在玩“1，2，3，木頭人”，有小孩哼唱著“馬蘭開花二十一”跳皮筋，也有一個卷頭發雙馬尾的小糯團，和個“小老頭”似的背著手數步數，在水泥空地上悶頭繞圈圈。

    還有三個小男孩，肩并肩在鍋爐房門口的臺階上做成一排。

    最左邊戴眼鏡的小矮個，叫丁一，手里抓著藍色的海豚水套圈游戲機猛按，好像連腳趾頭都在使勁；右邊單眼皮，梳個郭富城頭的瘦高個，是王君洋，手里捧著《少年兒童百科全書》自然·環境卷，愛惜地摸著書硬殼；坐在中間的男孩，好看得像是從漫畫里走出來的紙片人，姓楚名盡，手捧一卷黑紅色相間封皮的外文書，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翻頁。

    小學之前，最后一個漫長又炎熱的夏天，就這么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