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宋喬曦見他收下了,松了口氣,兩只手在裙身蹭蹭水。 她見鍋爐房的門敞著,楚盡也沒有要過來關的意思,視線就忍不住地往里瞟。 自從楚盡搬進來以后,她一次也沒進來過,每次來叫他都是在門口喊一聲,男孩就出來了。 別人不主動邀請,宋喬曦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往里闖。 說實話,她好奇好久了,現在鍋爐房,里面到底長啥樣??? 可現在,楚盡不關門,是不是默認讓她進來呢? 最終,旺盛的好奇心戰勝了害羞。 她重新抓起放在窗臺上的喜樂,小腦袋往屋里稍稍探過去:“咳......內個,mama說要趁熱,不是,趁著冰的時候喝,天太熱會壞掉的?!?/br> 借此機會,終于看到了改造后的鍋爐房全貌。 20平米左右的開間,墻裙刷了綠色的漆,墻面是亮眼的白色。 靠墻放了張單人木頭床,床旁邊是一張小書桌,書桌上有只軍綠色的臺燈,疊放著用掛歷紙包好書皮的課本,厚厚一摞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書,還有那本封面已經破舊不堪的《基督山伯爵》。 緊挨著書桌擺了一個書柜和一個舊五斗櫥,房間角落里整齊擺放著臉盆架、熱水壺、搪瓷盆、肥皂盒這些雜碎生活用品。 楚盡在書桌前坐得端正,手里握著一只鉛筆,一筆一劃地寫著什么。 有了“正當”理由,她壯著膽子一步步挪到書桌旁,把喜樂擺到臺燈底座旁,發現楚盡在田字格上練字。 他字寫得真好看,是蒼勁有力的那種,不像自己的字,記憶里老師總說她字像狗爬的。 一不小心,小腦瓜就靠得越來越近。 “吧嗒”,楚盡的鉛筆芯崩斷了。 他深吸一口氣,放下筆。 這是......生,生氣了? 宋喬曦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抓抓卷曲的頭發,尷尬地笑笑。 還在思索該怎么道歉,只聽見門外傳來幾個熟悉的大院孩子高聲議論的聲音。 “這么大了還尿床!羞不羞??!” “這個藍格子床單是那個流浪漢的?快離遠點,好臭??!” “你們都小心點兒,尿床會傳染的,你們以后誰和楚盡玩,或者離他不到一米遠,誰就會變成天天尿床的尿床精!” “哎呀!臟死了,好惡心喔,7歲了還尿床!幸虧洋洋第一個發現告訴我們!” ...... 王君洋?! 門外大院小孩的議論聲此起彼伏,凌亂的腳步聲傳進屋里,似乎聚集了更多的孩子。 “洋洋!你啥時候發現的呀?” “哎呀,他房門開著,他是不是又尿里面了!” “噫......鍋爐房都臭了!” 像是有人推了誰一下,“啪嘰”拍打的聲音。 門外響起王君洋的大嗓門:“誰推的我?好呀丁一!看我不把你扔到尿床精的屋子里,讓你也變成尿床精!” “略略略!你抓不到我,來呀來呀,啊哈哈哈哈......” 聲音忽遠忽近,但可以聽出來,說話的人是丁一。 外頭亂成一團,孩子們吵吵鬧鬧、嘰嘰喳喳一片。 宋喬曦攥緊小拳頭,她是真生氣了。 明明mama上午剛洗干凈的床單,曬在外面一中午的功夫怎么就變臟了? 總算想明白,王君洋午飯后那句沒頭沒腦的話啥意思了。 她聽著外面以王君洋為首的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用最稚嫩的聲音說著最傷人的話,心里像斷了線的珠子散落一地,臉頰發燙,身體微微發抖。 別說了,不要再說了...... 宋喬曦看向楚盡,他脊背筆挺坐在書桌前,握住鉛筆的手指尖發白。 他平靜地拉開抽屜,拿出一把綠色鉛筆刀,一下一下快準狠地削鉛筆。 楚盡的額發還沒長長,能清晰看到濃黑的眉毛蹙在一起,眼眸黑得像深淵。 是她沒管好王君洋。 不管怎么樣,在大院孩子們眼里,王君洋就是代表“三人幫”,而自己是“三人幫”公認的小頭頭。 轉身跑到門口,眼神掃了一圈聚集在空地旁的孩子們。 孩子們見是宋喬曦從鍋爐房里沖出來,吵鬧聲一下子停住了。 王君洋和丁一本來笑鬧著“廝打”在一起,兩個人也楞在原地,疑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在問“你怎么在這里?!”。 宋喬曦的視線在遠離人群的角落停了一下。 靠墻站著一個手拿書本戴眼鏡,齊劉海meimei頭的小女孩。 丁淼? 是丁一的雙胞胎jiejie,她從不在大院里和同齡孩子瘋跑,被小孩們說她“高冷”。 今天怎么也在這里...... 丁淼掃了她一眼,滿臉嚴肅的重新把頭埋進書本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必須做點什么。 這種事兒傳出去,楚盡會被整個大院的孩子笑很久。 宋喬曦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 鍋爐房門口的空地,響起像珍珠銀盤灑落的童音,一字一句清脆悅耳,“他沒尿床,我可以作證,上午我爸爸mama曬床單的時候都是干干凈凈的,你們不可以這樣說他,他有名字,叫楚盡。 你們都認識楚盡啊,我們都是一個大院長大的,楚盡之前就住在我家旁邊那棟樓,之前楚叔叔和孫阿姨過年都會給全大院的小朋友準備糖果,你們都不記得了嗎? 楚叔叔是人民警察,是英雄,孫阿姨是很厲害的記者,和我們的爸爸mama都是同事,現在叔叔阿姨不在了,難道我們不應該幫他們照顧好楚盡嗎?為什么要欺負他嘲笑他呢,他又沒做壞事......” 楚盡沒變壞,沒做過壞事,他被親戚拋棄被傷害,還會體貼的幫全家人洗衣服,幫她貼創可貼、包書皮,吃完飯總是去幫爸媽洗碗,知道她腿破了還要背她......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不理解他呢? 宋喬曦替他委屈到一個不行。 說到最后,喉嚨像是堵住了,嗓子發干快要說不出話來。 夏日午后的微風拂過臉龐,她眼角有涼涼的感覺。 大部分孩子都垂下腦袋,臉上掛著愧疚的神色。 有的兩只小手絞在一起,有的踢著地上的碎石子小聲說“對不起”,還有的抹了把掛在臉頰的金豆豆,抽抽鼻子。 小孩子不是不講道理,每個人心里都有桿秤。 只是孩子健忘,一群孩子在一起就習慣性做到合群,楚叔叔和宋阿姨為人和善,在世的時候對大院所有孩子都笑瞇瞇的。 不管買了什么好吃的,在大院里碰到哪個孩子,都會主動分給他們,過年時更是會準備好多很貴的進口糖果,所有上門拜年的孩子都會給一袋。 王君洋無視丁一對他猛使眼色,一把甩開丁一拉著他胳膊的手。 一路小跑到宋喬曦面前大聲說:“我,我真看到了,就是楚盡尿床了,肯定是你爸媽把床單晾上以后他尿的,就是中午你們午休的時候?!?/br> 他眼尾紅紅的,一副很委屈的樣子,臉都漲紅了。 這一波cao作可把圍觀吃瓜的小朋友們給整懵了。 曦曦看起來那么真誠,洋洋看起來也很委屈? 這,到底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 等等,曦曦和洋洋是一伙的啊,他們倆加上丁一,是“小三人幫”??! 這是,起內訌了? 小朋友們一個個面面相覷,撓頭咬指甲,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辨別是非的能力。 宋喬曦的火是騰一下竄到心口,呼吸都急促起來。 本想給王君洋留點面子,私下里讓他來給楚盡道歉,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沖過來瞎說一通。 “午飯你在我家吃的,走的時候還問我健力寶和旭日升哪個顏色更黃!” 抬起小手指著王君洋質問他。 王君洋順勢拉住她的手,把人往后拉,小聲說:“曦曦,你別站在這里,這是尿床精的家,小心傳染了。我,我請你吃炸串好不好,叫著丁一一起去?火腿腸,血rou模糊不是,骨rou相連,大素雞,年糕,你隨便點!” 氣鼓鼓想甩開他的手,“不要,放開我,你去給楚盡道歉!”宋喬曦抬高了音量使勁掙脫,另一只手扒住門框想往屋里退。 王君洋兩只手死死拉住宋喬曦往外扯,眉毛一橫:“我就不!你干嘛非要和他玩,他都是尿床精了!” 兩個人拉拉扯扯,誰也沒注意身邊多了個人影。 楚盡是聽到宋喬曦和王君洋的爭執,才把筆放下走到門口。 見王君洋死命把人往外拉,小團子大眼睛里藏著水汽,臉紅得像顆紅蘋果,她一只手扒住門框,被扯得整個人都快蹲地上了。 王君洋肆無忌憚拉扯糯團子的樣子,讓蒼白高瘦的男孩胸口一緊。 他對大院里孩子的惡作劇是不在乎的,這種幼稚的把戲根本懶得和他們計較,隨便他們怎么說。 單論打架,同齡人不會有人是他的對手,畢竟練了那么多年跆拳道,但以強欺弱的事楚盡做不出來。 可現在,看宋喬曦嫩白的手腕被王君洋勒出明顯的紅印子,他心中的躁郁和憤怒升到了頂峰。 一把抓住王君洋的手臂,冷冷地開口:“放手?!?/br> 王君洋愣了一下,順著聲音抬頭。 發現楚盡冷臉盯著自己,眉頭沒皺起來,可那雙眸子卻黑得嚇人,瞅一眼就在知道他生氣了。 瞄了一眼圍觀的大院小朋友,王君洋想,這時候自己要是慫了,那也太沒面子了吧! 絕對不能承認是自己干的,反正除了丁一,沒人知道是他往楚盡床單上潑的旭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