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瞬間那地痞頭子發出一聲常人無法企及的慘叫,伴隨著手臂被耿曙狠狠折斷的聲音! 姜恒駭了一跳,喊道:“哥!” 另外兩人馬上起身,尚未回過神發生了何事,只是一起沖向耿曙,耿曙卻已奪過黑劍,轉身掃開,劍身拍中其中一人,發出rou鐵相撞的悶響,那人身在半空噴出鮮血,撲倒在地。 最后那人嚇了一跳,當即知道面前小孩不是自己能惹的,一時不知是上前察看同伴傷勢還是轉身逃跑,就在這短短片刻,耿曙又飛身上前,一劍正中最后一人胸膛,那人當即肋骨折斷,狂喊一聲,摔倒在地,不住咳嗽。 眨眼間耿曙便當著姜恒的面擺平了三人,再一掄劍,姜恒下意識再退,閉眼。耿曙聽到背后傳來吸氣聲,轉頭一看,見姜恒被嚇著了,一念之差,那劍便斬不下去。 耿曙第一次殺人,是在父親耿淵死后,母親自縊那天。梁王駕崩,安陽城大亂,鄰居一屠夫早已打起耿曙母親的主意,竟在她死后前來玷污尸體。 那天耿曙化身野獸,斬了屠夫十余刀,斬得自己亦全身是血,其后一路走來,他也曾殺過作亂的流民、搶劫的山匪,他清楚地知道,殺人是要見血的,人的身體里有很多很多血,多得超出想象,斬下別人的頭時,鮮血將噴得到處都是。 他永遠也忘不了自己殺第一個人的那天,想到今日這一劍斬下去,姜恒將像自己一般,終生難忘。 “滾!” 最后,耿曙不想看見姜恒露出害怕的眼神,一念之差,放過了他們。 姜恒劇烈喘息,看著耿曙,直到那三名地痞一瘸一拐離開姜家,姜恒才慢慢走上前來。 耿曙正想轉身去關門時,姜恒突然從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側頭靠在他的背上。 兩兄弟就這么靜靜站了一會兒,姜恒忽然說道:“還好你會使劍,我嚇死了?!?/br> 耿曙說:“沒事了,別怕?!?/br> 姜恒這個下午遭受的沖擊實在太多了,但他很快便恢復了平靜,這三名闖空門的賊匪,對他而言尚比不上耿曙打他的那一巴掌嚇人。 耿曙走到門外,試圖用斷開的銅鎖將大門重新拴上。 姜恒把翻出來的東西重新拖進堂屋里去。 耿曙幾下敲打銅鎖,擰了段鐵釬,勉強將大門再次鎖上,進得屋里來后在案上坐下,稍稍張著腿,一臉冷漠地看姜恒忙碌。 姜恒清點家里東西,走來走去,把值錢的擺設復原,耿曙只是不說話,末了道:“別弄了,放著罷?!?/br> “娘回來會問的?!苯阏f。 姜恒怕母親知道了,說不得又要罵他無用,看個家也看不好。 “就說是我怕她們不回來了,收拾家當,想帶你走?!惫⑹镫S口道,“過來,恒兒?!?/br> 耿曙忽然改了稱呼,令姜恒感覺有些怪異,事實上就連耿曙說出“恒兒”這二字時,也帶著少許不自然—— 他們朝夕相處,一個朝另一個說話,不需稱呼自然便知道對方在喊自己。姜恒偶爾會喊耿曙“哥”,耿曙要找姜恒時,卻只要叫一聲“人呢”,姜恒自然就過來了。 “給你,這個你戴著?!惫⑹锝庀虏弊由夏怯瘾i,遞給姜恒。 姜恒只不接,耿曙又說:“聽話,能保你平安?!?/br> “你不會走的,”姜恒遲疑道,“為什么給我?” 耿曙不耐煩道:“讓你戴你就戴著,我不會走?!?/br> 耿曙琢磨了一下午,生怕姜恒再出點在外頭街上的那事,自己不過出門兩個時辰,兩人都被嚇得夠嗆,從今往后,他須得時時盯著。母親說過,這玉玦能守身護命,還是放在姜恒身上更安全。 姜恒聽到他不會走,便接了過來,耿曙拍拍膝上、身上的灰,仿佛了了一件人生大事,說道:“我做飯去了?!?/br> 入夜,耿曙煮了一鍋臘rou米飯,不時探頭,聽見姜恒收拾了東西后,坐在書房里彈琴,琴聲斷斷續續,但只要琴響著,他便安心了些。 城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外頭的世界萬籟俱寂,潛藏其中的究竟是死寂還是安詳,他們無從分辨。 不多時又下起雪來,兩個小孩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整鍋飯,姜恒摸著肚子,終于結束了這些天里半饑半飽的狀態。 “好冷啊?!苯阌痔岢隽诵碌纳罾Ь?。 耿曙說:“給你生個火盆吧?!?/br> 姜恒說:“柴火得省著點用,今天是大寒了,征鳥厲疾,水澤腹堅?!?/br> “嗯,”耿曙說,“快過年了,不礙事,明天我出門找去?!?/br> 耿曙收拾了碗筷,洗完手被凍得通紅,許久不聽姜恒聲音,出來一看,見姜恒已到衛婆房內,將他的被褥搬到了自己房中。 耿曙也沒說什么,這夜外頭無人敲更,也不知幾更幾時,園子里水池凍住了,姜恒裹著被,在油燈下看耿淵的黑劍。 “睡罷?!惫⑹镏徽f道,熄了油燈,脫了外衣上榻。 “冷嗎?”耿曙在黑暗里問。 姜恒翻了個身,說:“有一點冷?!?/br> 耿曙將兩床被子疊在一起,把姜恒抱進自己懷里,兩名小少年穿著單衣,耿曙的體溫馬上就讓姜恒暖和了許多。 “現在呢?”耿曙又問。 姜恒枕著耿曙的手臂,把腿架在他的腰上,舒服了許多,說:“不冷了?!?/br> 耿曙伸手,稍稍解開姜恒的單衣領子,露出玉玦,手指摸了摸它。姜恒本來快睡著了,努力抬眼,說道:“給你戴?!?/br> 耿曙攏好姜恒單衣,隨口道:“你戴著,別弄丟了?!闭f著又緊了下手臂,摟著他的肩膀,閉上雙眼。 姜恒在睡夢里還抽了幾下,畢竟白天經歷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一番歷險,耿曙則睡熟了。不知不覺之間,只覺雪停了,冬夜里復又漸漸變得暖和起來,猶如春暖花開一般。 耿曙睜開雙眼,姜恒則不舒服地動了動,掙開他的懷抱,想踢開被子。 耿曙:“?。?!” “起來!”耿曙焦急道,“快醒醒!弟弟!恒兒!” 姜恒睡眼惺忪,被耿曙搖醒,看見四周一片大亮,外頭紅光影影綽綽,尚未明白發生何事。 “走水了!”耿曙當即翻身下榻,抓起黑劍,踹開房門,外頭火光卷著濃煙,卷了進來。 姜恒剎那一聲大喊,慌忙下地,喊道:“咱們沒生火盆??!” 耿曙抓起被子四處撲打,房內全是濃煙,姜恒目不能視,眼睛被熏得流淚,猛烈咳嗽,到處找衣裳。 “別管衣服了!”耿曙喊道,“把口鼻蒙住……咳!咳!” 耿曙被嗆得狂咳,四周全是火焰,冬天家里一起火,火勢借著狂風,瞬間吞沒了整個姜家,這時候姜恒急中生智,推開后窗,喊道:“哥……咳!” 耿曙本想滅火,奈何這火勢實在太大,只得上前一手環住姜恒的腰,咬牙道:“抱緊我!” 兩人從后窗撲了出去,耿曙頭暈目眩,武功再高,面朝這濃煙,但凡吸氣亦昏昏沉沉。 背后一聲巨響,不知是什么垮了下來,耿曙正暗道不好時,姜恒卻從旁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被房內坍垮而出的窗欞與木柱壓在了下面。 “恒兒!”耿曙吼道。 “別管我!”姜恒在火里忍淚,竭力喊道,“你快跑!” 耿曙猶如野獸般狂喊,伴著吸入大量濃煙后的咳嗽,躬身四處摸索。姜恒被壓住了后腰,燒紅的木柱灼燒他的腰畔,發出刺鼻的rou焦氣味,但這時他反而感覺不到痛了,只不住喊道:“你快走!走??!” 耿曙終于摸到了姜恒的手,意識到再這么下去,兩人都得被燒死,當即閉住氣,以黑劍撬動木柱。 姜恒:“我……我……” “別說話!爬出來——!”耿曙破聲道,繼而以平生所有的力量朝下猛撬。 姜恒一聲痛喊,在求生欲下努力地爬出斷木,耿曙馬上拉住姜恒,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踉蹌逃離姜家。 第11章 火灼痕 跑出姜家后院,姜恒忽然停下腳步,怔怔看著自己成長的這個家。 姜宅已被焚之一炬,兩側民房一片安靜,唯獨這所大宅在“畢剝”之聲里,燒得映紅了城北的半邊天穹。 耿曙撲滅了姜恒身上的火星,兩人一起看著家里著火,都像在做夢一般。 姜恒好半晌才茫然道:“救火??!有人嗎?快救火??!” 姜恒往前走了一步,卻被耿曙拉了回來,這火已燒得無法再救,火勢開始順風蔓延,舔舐左鄰右里。 耿曙抓了一把雪,按在姜恒后腰上,姜恒吃痛,回頭看耿曙,臉上仍是大夢初醒的表情。他們的家就這樣燒沒了? 鄰居沒人出來,也無人高喊奔走,這條街上只有姜家還住著兩個孩子,其他人都不知逃難往哪里去了。 耿曙忽然看見了巷尾的三個身影,瞬間怒氣上涌,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畜生——!”耿曙狂吼道,“畜生??!” 姜恒被耿曙一吼,剎那傻了,下意識地看了眼耿曙,再轉頭看自己的家?;鹧嬉褵┝苏T,整所姜家大宅朝著四面八方噴射烈焰,猶如怪物在宣泄著怒火。 耿曙倒拖黑劍,深一腳,淺一腳,光腳踏過雪地追去,猶如一只絕望的、要與這世界同歸于盡的瘋狂野獸。 若讓他追上,這三人今夜就要被砍死在雪地里。 霎時背后又一聲巨響,火焰燒斷了堂屋中的梁與柱,姜宅的屋頂,瓦片轟隆垮下,灰飛煙滅。 姜恒被這么一震,終于回過神了,趕緊到鄰居門口去挨個敲門,喊道:“走水啦!快醒醒!別被燒死了!” “走水啦!快逃??!”姜恒光著腳,挨家挨戶敲門。 耿曙追出巷外去,那三人已不知逃向何處,他迷茫地環顧四周,背后遠遠傳來姜恒的大喊。 耿曙又轉頭看了一眼,只見姜恒半身衣裳破破爛爛,后腰還帶著被燒的傷痕,赤著腳踩在雪里,寒風吹起污臟的單褲,露出單薄的身材,他尚在四處敲門,讓鄰居趕緊逃命。 耿曙停下追擊,把黑劍拄在雪地上,痛苦得全身發抖。 “哥?”姜恒說,“哥!” 耿曙眼里滿是淚,顫抖著脫下身上僅存的單衣,自己打了赤膊,讓姜恒穿上。 “我不冷……”姜恒推讓道,“你穿,你穿?!?/br> “穿著——!你穿著!”耿曙發瘋般地吼他。 姜恒被這么一吼,不住劇烈喘息。 耿曙眼睛通紅,姜恒意識到他很痛苦,忙安慰道:“別哭,別哭,都是身外物,錢財都是身外物……哥!” 耿曙梗著脖子,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情緒來。 “被煙熏的,”耿曙說,“沒有哭,你穿著,來,我背你?!?/br> 姜恒想堅持,耿曙卻不容他拒絕,背上了他,兩人又看了一會兒,房頂塌下后,火勢漸小,姜家也被徹底燒成了焦炭。 耿曙背著姜恒,讓姜恒兩手環過自己身前,抓著黑劍,走過小巷。 姜恒終于感覺到被燒傷的地方開始疼痛了,為了不讓耿曙擔心,只好咬牙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