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阿姐? 她聽見院門被推了開,有人大嗓門的叫了一聲:“好香??!可真是回來的巧了!” 她抬起頭看見,一個梳著利落婦人發髻的姑娘走了進來,笑吟吟的朝她擠眉弄眼,那是……曾經被賣給員外,活活折磨上吊自殺的大姐…… 她身后還跟著個憨厚的漢子,手中大包小包的拎著包袱,傻呵呵的笑著,叫了一聲:“爹,娘,燉rou呢?” 他是誰? “快來快來!”她母親招呼他們進來,叫他姑爺,讓他快去洗手盛碗rou吃。 她呆呆的坐著,盯著那個憨厚的漢子看,他是大姐的夫婿?大姐嫁了一個老實卻疼她的人。 “想什么呢?”大姐走過來,用冰冰涼的手捧起了她的臉,故意冰她,“讓阿姐瞧瞧,我們阿煢是不是又漂亮了?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愁眉苦臉的可不行?!?/br> 大姐轉身從一堆包袱里拎出一個褐色的包袱塞在了緒煢手里,“瞧瞧里面是什么?!?/br> 緒煢低頭看著手里的包袱,一點點解開,里面是一套簇新的新衣服新裙子,料子是尋常的料子,可每一針每一線都縫的漂漂亮亮。 “傻丫頭,爹是哄你玩呢,哪兒能不給咱們阿煢置辦新衣過年呀?!贝蠼阈χ釘n她的碎發,“這料子是你姐夫特意給你買的,顏色是最時興的,一會兒去試試看合不合身?!?/br> 緒煢撫摸著衣服上繡的桃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心臟,這是她的另一個選擇嗎? 若是當初緒仙祖也生在這樣的家庭,憨厚的父親,溫柔的母親,疼愛她的阿姐……平淡又幸福的一生。 不遠處的小房間里傳來了幾聲咳嗽聲。 她身側的父親母親和阿姐紛紛開頭看過去,新糊的窗紙上一道人影晃了晃,薄薄的側臉,輪廓秀美至極。 “貴人醒了?”她父親忙問了一聲,親自起身過去,推開了那扇小房間的門。 房間里的人聲音啞啞輕輕的道:“緒大叔別這樣叫我,我只是舉手之勞,緒大叔也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br> “不敢不敢,若不是貴人出錢出力的幫我打官司,我們一家老小只怕要被劉員外訛死了,阿煢也會被拉去劉員外家做小妾?!彼赣H再三的道謝:“貴人是我們一家的恩人?!?/br> 那個聲音……緒煢再熟悉不過了,她猛地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碗和包袱塞給了大姐,三兩步沖進了屋子里。 她看見了簡陋的房間里,坐在榻上膝上蓋著粗布棉被的那個男人,他穿著白色的衣袍,一頭銀發令他看起來蒼白的病態,一雙眼不染纖塵。 司微……是司微。 他怎么會在這里? “阿煢,怎么冒冒失失的?!备赣H拉了她一把,忙將門拉了上:“貴人身子才好些,別讓冷風進來?!?/br> 司微坐在榻上輕輕咳了兩聲,對她笑了笑,對她父親說:“不礙事,緒大叔,我能不能和阿煢說兩句話?” “能啊能啊?!彼赣H忙點頭,低低囑咐緒煢,“閨女可不許冒失啊,貴人是咱們家的恩公,好好說話?!闭f完笑呵呵的推出了房門,將房門拉了上。 小小的房間內只剩下她與榻上的司微。 房間外火爐中的火光,rou香,和大姐和母親敘家常的細碎聲音隱隱約約的傳進來,像是編構了一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場景。 她小時候,也曾一次次幻想過這樣的家庭,不用多有錢,只要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在一起,守歲過年,度過一個個尋常又瑣碎的日子。 可是…… “阿煢?!彼疚乃恼眍^下,摸出了一樣東西,伸手遞給她。 他的手腕又白又瘦弱,緒煢伸手將那樣東西接在掌心里,是一塊金鑲玉的玉佩,上面刻著一個“微”字。 “這是我的玉佩?!彼疚⑤p輕與她說:“之前我一直沒有向你們坦白,我來自京都,是當今圣上的兒子,排行第三?!?/br> 三皇子…… 她抬起眼看他,他的手指還勾著玉佩上的紅色穗子,絞在他白皙的手指里。 “朝我走近一些,阿煢?!彼粗胱?,等著她朝他靠近。 緒煢慢慢的朝她走近了一步,聽見他說:“這些日子以來,多謝你照顧我,陪我說話,之前我落難到此地,怕給你們惹來禍患,所以刻意隱瞞了身份,如此宮中禍患已平,我也沒有什么好顧慮的了?!?/br> 他又將手中的穗子拽了拽,用那雙純粹的眼睛看著她,輕又認真的問她:“阿煢,你愿意隨我回宮去嗎?” 他似乎緊張,喉結滾動了一下,垂下眼去,臉頰微微發紅的低低說:“我……若是說喜歡你,會嚇到你嗎?” 緒煢的心像是被那紅色的穗子拽了一下,這就是她的另一種選擇嗎? 平凡幸福的家,落難皇子的愛慕,所有她曾經幻想過的,全部推到她眼前,堆給了她。 若是可以這樣,她還想修道修仙嗎? 她喉頭發澀,可是…… 第70章 小珍珠法身出現! 紅色的玉佩穗子陷在他潔白的手指間,他與她拉扯著那枚玉佩,像是真怕嚇著她一樣,耐心的等著她的回答。 外面遠遠的傳來零星的炮仗聲,房門突然被敲響了,“咚咚”兩聲。 緒煢的手指一下子就松了開,那玉佩墜下,搖搖擺擺的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父親推門進來,憨厚的笑著將一碗熱騰騰的rou放在了桌子上,與司微說:“明兒就過年啦,貴人別嫌棄,留下來和咱們一家熱熱鬧鬧過個年?!?/br> 零星的炮仗聲不隔著門,更清晰的傳進來,其間夾雜著大姐笑著的抱怨聲,說她男人粗心大意,她有時氣的想擰他。 母親笑呵呵的聽著。 明天就過年了,她們一家子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而三皇子將愛意和潑天的富貴捧在她面前。 她父親離開,房門在她背后關上。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司微將玉佩一點點收回手中,對她又說:“是不是我嚇到你了?你不必現在回答我,來日方長我可以等你?!?/br> 這大概就是緒仙祖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吧?若真能如此,她怎會被逼踏上修道成仙這條崎嶇的路? 這也是她曾經幻想中的生活,幸福的家,完美富貴的愛人,比當初的陸澤更完美,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皇子更尊貴,比司微更完美的愛人。 可是…… “不,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本w煢抬起頭看住了他,“若是可以選擇這樣的生活,我也依舊會修道成仙?!?/br> 可是,這些“夢寐以求”是曾經緒仙祖的想要的,即便緒仙祖是她的過去,即便這也是曾經她想要的生活,可那也已經是過去。 從前她沒有發現自己的改變,這一刻她清清楚楚的明白了自己的改變,從前奢望的生活,對如今的她來說,太一眼望到頭了。 若是她選擇這種生活,那她就不會遇到玄微、蘇衾、陰離離、緒慈、蘇凡衣、小玉兒……更不會與她們經歷這么多。 她可能會在平靜富足的生活里,聽著旁人講修仙世界里傳說中那些光陸怪離的故事,她不再是故事里的人。 “我不會隨你去?!彼宄膶γ媲澳莻€司微說:“這種日子很好,可我依舊不后悔修道修仙,或許從前是被逼無路可選才修道修仙,但若是如今讓我選擇,我會選擇修道之路?!?/br> 她忽然明白,如今她正在過著的生活,踏上的道路,是當下的她,最向往的路。 榻上坐著的司微臉色突然冰冷暗淡下來,盯著她,不可思議的喃喃:“為什么?為什么不管用……為什么她依舊選擇修道?為什么?為什么無法動搖她的道心,這不可能,她不可能沒有弱點……她的弱點在哪里?在哪里……” 緒煢腳底下的地面震顫了起來,她明白過來,這些幻境是想編織一些她夢寐以求的生活,擊潰她? 對面司微的眼睛忽然變成了兩面鏡子一般,映照著她的臉,她的雙眼,他問她:“你難道就沒有什么所求,什么畏懼嗎?” 所求?畏懼? 她腦子里不自主的浮現出十幾歲時她被反鎖在學校的男廁所里,那一夜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度過的…… 腳下的地面陡然塌陷了下去,緒煢心往上一提,又來了!她立刻明白過來,自己中計了…… ------ 果然再一睜眼,她身出在骯臟的廁所里,眼前的門緊緊鎖著,身后是臭烘烘的蹲便,她穿著被水潑水的裙子,冷風吹的她渾身發抖。 又來了,又來了…… 她站在熟悉的場景中,心中升騰起無力的厭惡感。 廁所里的燈已經全部熄滅,黑漆漆的狹小空間里,她聽不見任何人的聲音,只聽見流動的水聲,和自己的呼吸聲。 她怕嗎? 或許不是害怕,她清楚的知道天會亮起來,她會被放出去,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會一次次被欺負被羞辱,因為她沒有父母,因為她從福利院出來,因為她穿著舊衣服,因為她不夠漂亮,不夠合群…… 無數的原因,讓她成為被嘲笑欺負的對象,所有人都可以欺負她,所有人…… 她反抗沒用,找老師沒用,只會被欺負的更狠…… 她清楚的知道,這只是個開頭,她孤獨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幫她,會救她,她像是被所有群體排擠在外。 在遇到陸澤之后她曾以為這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朋友、愛人、親人…… 可是他也欺負她。 她苦苦掙扎,終其一生都在想要擺脫“命”這個字,為什么?為什么又要將她送回來。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原點,發現之前努力的一切都只是個夢。 她抓著冰冷的門把手,拼命的搖晃,那么冷的門把手,那么冰的濕衣服,她腦子里嗡嗡作響,心里全是憤怒,她不要再重新經歷一遍,再也不要體會一遍這些苦…… 她不要,她不要! 她抬腳猛地踹在門把手上,腳上的痛感那么明顯,她已不是有修為的緒煢,她如今連一扇門也撞不開。 心中的恐懼突然之間淹沒她,那感覺讓她喘不過氣,迫切的要撞開這扇門,從這里出去,出去。 她拼了命的用肩膀一下一下撞在門上,“哐哐”的聲響回蕩在沒有人的廁所里,校園里,她的回憶里。 她發現,她從來都是孤身一人。 她僵站在門前,盯著那扇門,定定的盯著,出去了能做什么?她還是那個無法反抗,孤立無援的緒煢,她又變回了那個緒煢…… 她害怕了起來,怕的要命。 她不想這樣,不想……她發抖的再次撞在門上,卻被一雙柔軟的手緊緊抱了住,她的腦袋撞進一個手掌里,她聽見有人低低叫她:“阿煢,不要?!?/br> 那聲音讓她陡然一顫,那是…… 她扭頭看見了一張夢境一般的臉,蘇衾站在她的背后,緊緊的抱著她,他有一雙好溫柔的眼,溫柔的微微發紅,輕聲對她說:“不要害怕阿煢,我一直都在,都在的?!?/br> 她呆呆的望著他,突然埋在他的懷里哭了起來,“蘇衾……蘇衾……你去哪里了?我、我出不去,我出不去了……沒有人救我,沒有人……”她害怕,她害怕極了。 她不要再回到她的過去,她想有人救救她。 蘇衾抱的她更緊了,她聽見他啞啞的聲音,溫柔又篤定的對她說:“出的去,出的去阿煢,我來救你了,無論你在哪里,我都會來救你的……你不要害怕,沒有人可以欺負你,欺負我的阿煢?!?/br> 她仰頭望向他,他的眼眶也是紅的,他小心翼翼的捧著她的臉,親了親她的額頭,眼淚珍珠一樣掉下來,喃喃道:“我的心要被你哭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