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臉上掛著傷，但林小婉還是認出了這張臉。

    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去悅來客棧取牛的時候，碰到的那個，被同窗打發去找店小二換房間的書生。林小婉還記得他的名字：劉陽。

    幾乎是一瞬間，林小婉就猜出了劉陽的身份。

    清水縣人、書生、姓劉，又找來他們家。

    應該就是劉氏娘家，那個未見著的，李耀祖家的大兒子了。

    劉陽有些生分，猶豫了半晌才邁步進來。有淤青的嘴角勾著笑，看著劉氏說道：“您應該就是我大姑吧？我是劉耀祖家的大兒子，我叫劉陽?！?/br>
    劉氏一聽這個名字，又仔細瞧了瞧劉陽的面貌，頓時驚呼：“你是耀祖的大兒子??！我……我見過你的，就在，在縣城里的悅來客棧?！?/br>
    劉氏想了起來，但是劉陽卻對劉氏沒什么印象。

    當時他已是羞愧難當，勉強是記住了林小婉的模樣，也只是因為林小婉為他出了頭。對劉氏，當時是沒在意的。

    此時聽劉氏這么說，更有些覺得難堪，不由得臉低了下去。

    點了點頭：“嗯……大姑，我爹娘讓我過來認認門，順便讓我過來，看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br>
    這邊的情況，劉氏是跟家里通了信的。像她現在有了自己的門生，小婉和她都有了自己的事業，小婉家要翻蓋房子，郭承翎的腿要治，劉氏統統都寫了的。

    只是想不到，娘家一家竟然會讓劉陽特地跑一趟過來。

    更想不到的是，她們先前就已經見過面了。

    喜悅還未完，劉氏趕忙問劉陽：“你這臉是怎么回事??？”

    嘴角破了，淤青一大片不說，眼角、額頭也都有傷，再看身上，還有很多腳印。即便是已經拍打過，仍然還很明顯。

    劉陽又低了低頭，說道：“沒事，就是來的路上不小心，摔的?！?/br>
    劉氏不傻，哪會相信這樣的話，也不顧及，當即問道：“你當大姑是傻的么？要怎么摔才能摔成這樣？這分明就是被人打的。你跟大姑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沒事，大姑?！眲㈥柨咕艿?。

    他有他的難堪，不想被人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對這里太不熟悉，身上又沒了銀子，無法討生，他肯定會像之前回家一樣，把傷都養好了才出現的。

    林小婉這時候出來，打著圓場，說道：“娘，先別問了，你快去拿點藥酒給劉陽擦一擦?！?/br>
    劉氏這才應了一聲，然后回了屋。

    看到林小婉，劉陽明顯一怔，沒說什么，就又低下了頭。

    可見一個要臉啊。

    但是，還是窩囊。

    林小婉想：就是這么窩囊，才會被欺負來欺負去的。時間久了，身上就帶著一股讓人忍不住欺負的氣質。

    就像一個班級里，可能總會有那么一眾人存在，就是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都會讓人生厭。然后總有人會忍不住罵他幾句，嚴重的，會三天兩頭的的打他一頓。

    那就是可憐人。

    更是可恨的人。

    可憐人有很多種，有的被人同情，有的遭人痛恨。

    還好，劉陽還是被人同情的那種。

    但是他的角色，卻是痛苦而且失敗的。林小婉想不到會不會有一天他能奮起反抗，但最少知道，如果他一直這樣下去，不要說金榜題名了，估計都走不出那個學院。

    很快，劉氏從屋子里出來，林振招呼著劉陽過去坐下。

    “我來吧?！绷终裆焓忠ソ觿⑹鲜掷锏乃幘?。

    劉氏拿手肘避開，說道：“你粗手粗腳的，再把陽陽弄疼了，我自己來就行?！?/br>
    “你去，燒點水，把浴桶弄好，等會讓陽陽洗個澡?！?/br>
    “不用的，大姑?！眲㈥柸趼曊f道。

    劉氏嗔怪道：“什么不用，你聽我的就行了?！?/br>
    邊說著，邊給劉陽擦起了藥酒。然后不住的說著些心疼的話，還有咒罵那些動手打人的人。

    一番收拾過后，劉氏關切的問：“這么遠過來，是不是早就餓了??？想吃什么，大姑給你做?！?/br>
    “我不餓，大姑?！眲㈥栒f。

    但是他那抿著的嘴和下咽的口水已經出賣了他。

    “你先去洗澡，我這就去給你做。等你洗完了正好可以吃?！眲⑹铣鴦㈥枖[著手，催促他趕緊過去。

    人還沒進廚房呢，就見王大娘三人從門外進來，一人背著個大背簍，里邊滿滿當當的都是綠葉子。

    三人有說有笑的，一進來，就吆喝道：“秀容啊，我們回來了?！?/br>
    “你看看，我們摘的這葉子，對不對啊?！?/br>
    正眼瞧見林小婉，李秀芬便說：“小婉在那，正好，你快來瞅瞅，是不是你要的茶樹葉子?！?/br>
    這事兒劉氏是跟林小婉說了的，但林小婉想不到三人做事這么利索，驚奇道：“嬸娘們，你們這一上午就采了這么多??？這是去哪摘的??？”

    林小婉自己是知道一片茶樹林的，但是上次她摘了不少，后來劉翠肯定也摘過了。暫時肯定摘不到這么多，想必肯定不是那一片。

    但是近處里林小婉都找過了，再沒第二片林子了。

    聽林小婉問，王大娘便說：“要不是著急趕著回來做飯，還能摘更多呢。本來以為就小半個時辰的路，結果走了大半個時辰。這一來一去的時間太長了，沒辦法只能采來這么多?！?/br>
    “這就已經很多了?！绷中⊥袷譂M足的說道。

    而后她又問：“那片茶樹林在哪??？樹多么？”

    她擔心，只夠采上一兩次的，后邊可能就又斷了。

    “多的很呢，怕是去十個八個的人，都得忙活上十天半月的，才能把樹都摘光了?！蓖醮竽锉砬榭鋸埖恼f道。

    “太好了?！绷中⊥裥Φ?。

    趕緊上手幫三人把背簍卸下來，說道：“您們快歇歇，肯定累著了吧。我去給您們倒水?！?/br>
    “別忙活了，小婉?！睆埵习蚜中⊥駭r下。

    “是啊，小婉。這有什么累的。就是走走路的事，這一筐葉子，都沒個竹筐重。你甭忙活，要喝水我們舀水缸里的，更清涼?！蓖醮竽飻[著手說。松了松肩膀，然后向廚房走去。

    劉陽還在一旁站著沒動，王大娘問：“秀容，來親戚啦？”

    “嗯，我侄子?！眲⑹险f，然后又催了劉陽一句，“快去洗吧，我去給你做飯?！?/br>
    “還是我們來做吧。等會就一塊吃了?！崩钚惴医硬绲?，“秀容你該去干嘛就干嘛，別搶我們的事兒做?！?/br>
    劉氏不好意思，說道：“你們這剛回來，快歇一會吧?！?/br>
    但是三人不依，把劉氏從廚房趕了出來。

    劉氏也沒辦法，就在院子里坐了下來，時不時的朝著劉陽洗澡的那間屋子里看看，臉上都是愁容。

    悅來客棧的經歷，讓她知道，劉陽一定時常被人欺負。

    這次臉上的傷，又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來的。

    她出著神，不知道林小婉過來，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娘，想什么呢?！绷中⊥耖_口問道。

    其實不問她也知道，劉氏肯定是在想跟劉陽有關的事。

    劉氏又向屋子看了一眼，才輕聲說道：“小婉，你說陽陽，是不是經常被人欺負啊?！?/br>
    “是?！绷中⊥裾f，“上次在悅來客棧什么樣您也知道，那些學子啊，肯定是合起伙來欺負劉陽一個。這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習慣了的?！?/br>
    劉氏不解：“你說，他們都是讀書人，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呢？”

    “娘，書誰都能讀。只要給了銀子，就是頭豬都能坐在學堂上。但是不是說讀了書，就能讓人變得知書達理的?！绷中⊥裾Z氣淡然，說道，“而且，你看看那些官員……就拿縣衙的馮師爺來說吧，不也是讀書人么，但是他做出來的事呢？”

    再者，那個永安侯夫人……

    只是這話林小婉沒跟劉氏說，說出來只會讓她徒增擔心罷了。

    劉氏無法反駁，只能憂心。

    林小婉勸道：“娘，您也不用太擔心了。我相信以后一定會變得不一樣的?！?/br>
    其實內心呢：擔心也沒有用，路都是自己走的。

    如果劉陽自己不能掙脫現在的枷鎖，那么誰說，說多少，都沒用。

    劉氏戚戚然：“我明白的，小婉。就是我不愿意看到陽陽這孩子以后都這樣下去。你說，能不能給他換個學堂??？要不然我們跟姚夫人說一說，看看……”

    后邊的話劉氏沒說出來，林小婉也沒接下去。

    想來劉氏也意識到，即便是換了地方，或許也改變不了劉陽的命運。

    半晌后，林小婉才說：“等劉陽出來，您可以問問。如果他沒意見，是可以問問姚夫人的。畢竟，縣里學堂的先生肯定要比鎮上的好，對他也會有所裨益的?！?/br>
    劉氏點點頭，輕應了一聲。

    此時，泡在浴桶里的劉陽，早已經淚流滿面。

    他竭力控制著，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然而還是不停的發出嗚咽的聲音。他只能撩起水花，用以掩蓋自己的哭聲。

    林小婉和劉氏的話，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他能辨清一二。

    他一直以來都在掩蓋的悲痛，似乎在這一刻赤裸裸的展示在別人面前，讓他難以自持。

    劉陽不知道，他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