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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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里,排名前三的就是張西愛,她大媽,她奶奶。 其余人,在她心里,大概就是錦上添花吧。 宋慧萍站在窗戶外面,恰好聽到,歡喜多過哀愁,只覺得快慰,西愛這孩子,小時候難養,動不動就病,白日里還好說,叫了黃包車去醫院,辛苦跑一跑。 可是入了夜,她跟王紅葉就沒轍兒,黃包車也喊不到,只能兩個人輪流抱著去,孩子一病,她就忍不住怪梅如。 當媽的不是媽,當爸的也跟沒有一樣。 可是孩子大了,身子骨也結實了,她就覺得謝謝梅如,謝謝梅如給了個這么好的孩子。 家里有個孩子,到底是不一樣的感覺,尤其是有個鬧騰的,你便整日里圍著她上上下下的轉圈,忙的腳后跟都不著地,再也沒別的心思想著別的了。 要她如何不歡喜呢。 張德順知道了,大笑,“是我的孫女?!?/br> 他祖上也曾顯貴,曾經也是養的一身的富貴病,心胸別有一番豁達,親自去跟西愛講,“再也不走了,只管留在家里陪你們,好不好?” 戰爭雖然早就結束了,可是我們在朝鮮的志愿軍,現如今才全部撤回,他們鐵路職工,是最后一批。 這條腿,他笑了笑,是傷在特務手里面的。 遼沈戰役后,國軍很多部隊沒來得及撤退,就地散落掩蓋身份,卻不想賊心不死,一直對我們新國家的建設做破壞。 東北那邊的局勢,太復雜了,日本人留下的眼線,遼沈戰役潰敗的國軍成了間諜,還有當年溥儀的偽滿洲政府遺落勢力,再往北面還有蘇聯人的手腳在里面。 最后一班列車了,他們終于回家了,卻不想過隧洞的時候定時迫擊炮襲擊,火車翻了,他沒了一條腿。 一支保障了朝鮮戰爭后勤鐵路運輸六年的鐵路技術隊,在搶修過無數次的車段中,在南下回家的列車中,遇襲。 這是敵特的示威與踐踏。 這里面的事兒,張德順沒對家里多講一句,只說是意外。 第17章 全是人才啊 宋慧萍在廚房,案板多多多的切餡兒,白菜水靈靈的一顆,先是細細的切成絲兒,再剁碎了撒上鹽,里面的水殺出來,這樣做餡兒不至于一汪水的。 外面寧宇森風一陣的跑進來,手里繩子拎著一點兒rou,“奶奶,最后一點兒了,得虧我去的早,不然全被孫寡婦買去了?!?/br> 他人長個兒呢,褲子短了一截兒,解放鞋穿在腳上跟蒲扇一樣的,濃眉大眼的五官。 宋慧萍接過來看一眼,“你再沒大沒???” 孫寡婦是你喊的??? 寧宇森笑了笑,“孫大嬸?!?/br> 扭頭看西愛在院子里掐花戴呢,拉著田葉葉的手要她把花枝壓下來,好讓她這個矮個子能仔細挑喜歡的幾朵,“奶奶,你把瘦的單獨片下來,西愛不吃肥rou呢?!?/br> 宋慧萍rou洗干凈了,一五花rou一塊,她就討厭張西愛吃飯這個費勁兒,吃個餃子回回都得兩種餡兒的,“她愛吃不吃,不吃那還是不餓,慣得一身的臭毛病?!?/br> 話音剛落,就看見寧宇森一陣煙一樣的跑走了,西愛扶著門檻,手里掐著花呢,眼神一撇,都聽到了,嘴吧嗒吧嗒開始了,“我還給您戴花呢,您擎等著吧?!?/br> 臉呱嗒一落。 寧宇森跑到院子里,田葉葉把剛才扯下來的花枝給扶正了,她人就很溫柔,家里的活兒順手就干了,縫縫補補的,人就特別的秀雅的那種。 蹲在那里,聽張西愛找話茬兒,便笑著往堂屋里面看,果真沒一會兒人就牽著進去了,會撒嬌。 宋慧萍這老太太多剛啊,丈夫兒子走這么多年,她是硬扛住不吭聲的人,誰也沒透過氣兒,平日里跟沒事兒人一樣的,家里能對著老爺子拍桌子。 可是張西愛這小孩兒吧,嬌氣,她會撒嬌,那種帶著辣椒面撒嬌,宋慧萍戳著她腦門,“你要不是我孫女,我早給你扔大馬路上了?!?/br> 張西愛站在案板跟前,可鹽可甜的,這會兒看著她片rou去了,便指揮,“來點蔥姜,細細的,里面多一點醬油?!?/br> 她在這里礙手礙腳的,宋慧萍一會兒就煩死她了,“你出去玩兒去?!?/br> “我就不呢?!?/br> 斜著眼睛看著案板,她覺得等待美食的過程,是特別美好的。 “我要大餃子,這個皮兒太小了?!?/br> “你出去?!?/br> 宋慧萍拉著臉子,你還大餃子,我看你長得臉大。 張西愛沒事兒人一樣的,從堂屋出來,拉著板凳坐在一邊跟田葉葉告狀呢,“寧宇森太過分,買rou竟然買五花的,肥rou忒多?!?/br> “還要怪隔壁的孫寡婦搶走了,借口忒多,我尋思他就是看我不順眼很久了?!?/br> 攤開手,“我做錯了什么,我不過是吃了他的桃酥而已,一人分兩塊,他竟然想著拿到學校里面給別的女孩子,忒過分了?!?/br> 家里倆meimei呢,張西愛覺得不能便宜了別的女孩子,細聲細氣的,“我尋思我長得比別的女孩子漂亮,他做什么不給我吃呢,還好我趁著他上學時候去吃了,再不吃,天兒忒熱,要有油星味兒了?!?/br> 田葉葉坐在一邊,看了她一眼,真的,習慣就好了。 寧宇森跟張西愛最近的一筆恩怨情仇錄,就是從兩塊桃酥開始的,家里一個月買一包,一個孩子分兩塊兒,寧宇森這不是有點心思,想著拿到學校里面去給有好感的女孩子嘛。 張西愛悶不吭色的,給他全吃了。 寧宇森就氣死了,偏她理兒還多,給抓到了還振振有詞的,迄今還能拿出來念叨念叨,批判一下寧宇森的傻瓜行徑。 是不是傻,是不是憨,多好吃的桃酥啊,你自己不吃給她啊,她喜歡的不得了呢。 張西愛翻了個白眼,隨手抓了一根枯草葉子,往灶里面伸進去,點著了才拿出來,喜歡看著燃燒著的火漸漸熄滅,然后再放進去點著了,再給拿出來。 愛燒火。 田葉葉跟她講,“那是他跟人家女孩子的,他自己都沒舍得吃一口呢?!?/br> 張西愛瞪眼,“那女孩子有我漂亮嗎?” 田葉葉覺得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講邏輯,張西愛是家里的惡霸。 她有時候也很納悶,家里人都沒有這樣的,有一個算一個的都是厚道人,沒有一個做事薄情的,可是西愛呢,從小到大不能說缺德,但是好心眼是沒有一個的。 每日里總是例行一壞,欠兒欠兒的。 最不容易的便是她偏偏覺得自己還蠻對,蠻有理兒的。 常常給人氣的半死,她反而笑的開心,自己樂了。 寧宇森在門口跳腳摘棗兒,都是青色的沒熟,他也不嫌棄,石子兒打下來滾在地上的,他隨手撿起來,衣服上一擦,嘴里面咯吱咯吱嚼著。 隔壁切面店正好是人忙的時候,小孫卻坐在光滑的大石頭上,眼淚八叉的看著寧宇森,寧宇森扔給他一把青棗兒。 小孫搖搖頭,粗脖子也微微扭動,他是真胖,真不愧是切面店孫寡婦的兒子啊。 “那個男的明天就來了?!眹@口氣,他媽孫寡婦這么多年,終于再婚了。 寧宇森隱約聽說過,切面店的孫寡婦守寡了這么多年,沒想到最后找了一個文化人,小孫的繼父,打從第一次進院子起,就成為了大家談論的對象了,盡管他只來過一次。 據說是介紹認識的,是個文化人,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口袋里面別著一支鋼筆,人溫和的一身書生氣質,是菜市場的會計呢。 八竿子打不著,怎么看也不能夠合拍的人,結果最后看對眼了,倆人還真就結婚了,孫大妞收拾了屋子,又買了rou菜,喊著街坊鄰居們明日喝喜酒呢。 喜氣洋洋的,只有小孫不高興,憂心忡忡的。 他講不出那種感覺來,他媽是個粗人,手大腳大的,在切面店里面,每日里圍裙上都是面粉仆仆的,嗓門大的能從街頭到街尾,小孫第一個不明白,安會計怎么就看上他媽了。 寧宇森拍拍他肩膀,“想這么多干什么,他要是對你不好,你跟我們說,到時候先給他一個下馬威?!?/br> 小孫聽了心里面大安,略微沉著了一下,便帶著感激的看著他,苦惱也瞬間散了,講起來西愛的壞話,“要她跟我一起去上學,她書包也不要拿,只要我給她拿著?!?/br> 寧宇森眉頭挑的老高,沉吟了一下,“你是男孩子,拿著也無妨,西愛身體最不好了?!?/br> 小孫雖然覺得不太對,但是張西愛確實是身體不好,又是女孩子,短短一會兒,寧宇森便又給他解決了這一件苦惱。 第18章 紅色風衣 第二日一早兒,院子里便忙開了,張西愛睡得昏然,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最后腳一伸,緩緩地推開雕花窗戶,一頭細碎的黃毛便先出來了。 王紅葉在院子里洗菜,看她一眼,便笑著喊著,“西愛,要上學了,起來吃飯了?!?/br> 張西愛撐著下巴,胳膊肘兒拄著窗戶,瞇著眼睛對著她笑了笑,人可乖可愛。 只是上學的事兒,絕口不提。 落了窗,人不肯出來。 王紅葉便還是笑,蹲在那里,手在一盆的清水里面,洗著新鮮水靈帶著鮮泥巴的青菜,一轉眼水便濁了,端著要起來,卻不妨張平彎腰端起來,順著水溝潑了出去。 “別弄臟了鞋?!?/br> 張平擺擺手,“哪里那么多講究的?!?/br> 便就地接了水來洗,“我來,你去吃口飯,媽燒了米湯吃呢?!?/br> 自己一邊洗二遍,一邊看著水渾濁,白露凝結時分,晨水乍暖還寒,手沒入黃銅盆里面,清水過手腕,轉眼成濁色。 人這一輩子啊,不是看女孩子手多好看,他有時候就看著自己老婆,能挽著袖子,洗洗刷刷的踏踏實實把手放盆里的時候,就覺得蠻感動的。 他是戰場上下來的人,容易滿足的很,覺得有這么一個老婆,你上戰場的時候替你守著家,等著你回來了,能給你洗洗刷刷的一心一意的過日子,他覺得滿足。 張西愛立在這兒好一會了,就看著張平只悶不吭的洗菜,面無表情的開口,“您是跟這菜有仇呢,還是跟這水有愛呢?” 就這么愛洗菜是不是? 菜葉子都揉爛了。 而且擋著她洗臉了好不好,她在這里等半天了,拿著她當消遣呢是不是? 張平正走神呢,嚇了一跳,一抬眼便看她那張小臉子了,端著盆起來,得惹不起你,“趕緊洗吧,別一會兒上學遲到了?!?/br> 就見她伸著手,流水一般的過,指尖不自覺翹了翹,先在水里面游個泳,然后再撩起來水摸摸小臉蛋,洗個臉就很敷衍了。 張平看見她這樣,就眼睛疼,就很想摁著她腦袋給她好好洗洗臉了,你說你洗個臉,就不能使點勁,“咱能使勁搓搓臉不?” “不能,洗菜吧?!?/br> 張西愛端著自己的小盆就走了,不高興呢,她不是不愛上學,她只是不愛上學這么辛苦,坐一上午在那里,周圍又吵得很,她一會兒就累了,精神頭不好。 小孫已經挎著書包等著她了,來的時候給孫寡婦教訓,“你就不能在家里等著,她吃飽了自然從這里走,喊你一聲就是了?!?/br> 小孫笑笑,“我早吃飽了,去她家里等著她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