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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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光兜頭籠罩,黃梅如坐在椅子上,闔著的眼睛微微震顫,寒夜凄冷,一陣恍惚。 那一年,南京保衛戰失利,國都一夜淪陷,15萬守備軍敗退逃亡,南京棄守。 狂轟濫炸,打破戰爭倫理底線,直接把彈藥扔向平民,無差別攻擊,她跟家人匆匆跑到華僑招待所避難,反被日軍包圍驅逐至中山碼頭。 后來…… 門嘩啦打開,她抱著胳膊,掀起來眼皮子看了一眼,看著人坐下問詢。 第十天了,她已經被扣押了十天了,每天都是照例的問詢跟洗腦,看著桌子上的資料,她眼皮子一跳。 這是她藏在箱子夾層里面的資料,被找出來了,心直直的往下墜落,墜落在一片的汪洋之中,起起伏伏難平息。 對面的人點了點這些資料,覺得中國人,很多時候很難理解。 黃梅如再也不肯開口,她這個人活的跟箭頭一樣的,心就是箭射出的方向,一路奔著中國去的。心在哪兒,整個人就在哪兒。 你看她柔弱中帶孤傲,細致眉眼里掩憔悴,卻不想恰是剛剛的女子,不負初心不負情,牢牢的把自己扎進一片黃土地里面去,只管著埋頭苦干,再不肯抬眼。 黃梅如沒什么要說的,你要耗著,我便耗著,我再不肯與你虛與委蛇,再不肯與你一般低三下四,你總以為我們國人似芻狗,任你使喚差遣,自尊也無一點。 她今天,恰恰就給中國的科學家立起來牌面,寧死不屈,手在桌子底下摸著肚子,緩緩的打圈,等人走后,卻突然紅了眼。 蜷縮在床上,窗外彎勾月似刀,割人的心,她的肚子里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怕,卻也不怕。 怕孩子出事,但是又慶幸她還沒有出生,不必遭受人世間種種苦難。 可是她又盼著這孩子出生,慶幸她出生在這樣好的一個年代里面,從今以后,祖國都是如火如荼奮斗的躍進。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 從1937年開始,從日本人進南京城的那一天起,她就總是做夢,夢見山海一樣的人從華僑招待所被趕到中山碼頭,碼頭下是滾滾流逝的長江水。 機槍一陣一陣雷鳴一般的,人就跟下餃子一樣的入了長江,身上的槍口跟血洞子一樣,汩汩的往外冒,長江水染了色,猩紅的一片。 她爹媽護在前頭,她三位哥哥立在她跟前,一個個的倒下來,最后小哥扭頭抱著她,一躍入了長江。 “梅如——你游,從水底下使勁游,到對岸去?!?/br> 她使勁游,使勁游,腳上豆沙色的繡鞋上還帶著媽秀的鸞尾花,小哥推著她的腳后跟,要她到對岸去。 后面機槍掃射水面,日本人怕人不死,水里面也要喂子彈,小哥張開手,后面的子彈把他后背打成了窟窿。 人跟海綿一樣的,有了孔,遇了水,便沉了。 她是從漂著的死人身子底下游過去的,這長江水里面,有三天前天寶塔橋屠殺的30000同胞,有兩天前中山北路防空壕槍殺的2000同胞,還有慈幼院千余名孩童,日本人為了毀尸滅跡,全部投了長江水。 在百里之外,還有被焚燒草鞋峽的50000余同胞,被捆了鋼絲,澆上了煤油焚燒著。 黃梅如死死的咬著唇,不肯出一聲哭腔,怎能忘、怎能忘??? 怎能忘多少國土被無情轟炸、多少中華兒女被無辜殺戮,多少國寶被瘋狂搶掠啊。 怎能忘,怎敢忘。 他們要我們成奴,要誅心,我偏不。 “你知道嗎?你是共和國的孩子,堅強是祖國賦予你一生的至高無上的品質?!?/br> 她對著肚子里面的孩子緩聲說道,給孩子聽聽,給自己聽聽,給所有現在在掙扎的努力的人都聽聽。 華夏兒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大音希聲。 她就扛著,死死的扛著。 直到張建國來,對面的人聳聳肩,覺得你扛著沒有意義的,你的丈夫已經投降了,已經屈服了。 拍拍張建國的肩膀,意思是好好談談,讓黃梅如識趣點,回實驗室繼續做事,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 張建國瑟縮了一下,帶著一點討好的點點頭。 人出去,他坐在那里,緩緩的拿起來桌子上的茶杯,放在左手邊,這個房間有監測點,外面的人一定在看著,在聽著。 茶杯擋著左手,他視線低垂著,只看著自己的左手,看出來花兒一樣的,黃梅如一肚子的問,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看他的左手。 只見他左手食指微不可動的快速觸碰桌面,兩個節拍,黃美如一愣。 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想看出來一點什么,卻聽他有也不抬的死死的看著自己的左手,食指依然在快速的重復這兩個節拍,嘴上卻開口,“梅如,你懷孕了,我們為了孩子,也要留在美國了,回國并不是最好的決定?!?/br> “留下來,對你的科學生涯也大有裨益,國內研究歷史等于空白,留下來了,你就可以更好的發展?!?/br> 他突然抬眼,與她對視,一字一頓的,“到時候,可以去英國講學,可以去東歐講學,可以一路向北?!?/br> 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怕她會錯意,怕她想不開,怕她不明白。 食指兩個節奏,第一節 敲兩下,第二節敲三下,意思是兩面三刀,要她與美國人虛與委蛇,上墳燒報紙,先糊弄著牛鬼蛇神好脫身。 只要出去了,去實驗室,就能爭取跟導師一起去英國講學,去東歐,一路向北,就能到蘇聯,然后南下回國,美國人死死的看著,他們不能從美國走,但是他們可以從英國走,從東歐逃跑。 黃梅如垂著眼眸,只說一句,“你走吧?!?/br> 張建國應該走,演戲到這里就可以了,多了少了要外面的人起疑心,可是他站起來,椅子刺啦摩擦地面,看到了她的肚子,也看見她蠟黃的臉,沒忍住,“你要好啊?!?/br> 你好好的,孩子好好的。 孩子兩個月了,怎么就沒長呢? 眼里酸澀的疼,使勁眨了眨,等出門口的時候已然看不出一點兒來,墻外有翻譯有警察,一點不忌諱的監視著,“她應該會考慮的,我跟我太太感情非常好,她非常聽我的話,希望你們能妥善開導?!?/br> 講完人就走了,他服軟了,出來了。 之后,黃梅如態度軟化,似乎也被打動了,美國人許諾誘人,只要留下來搞科研,洋房一套,工作薪酬都是業界最高的,待遇從優。 再加上黃梅如孕吐,人也見虛弱,黃梅如便徹底服軟了。 出來后,兢兢業業出入實驗室,一宿一宿的做實驗,記錄各種數據信息,還有各種實驗室儀器草圖,似乎是真的為美國人賣了命。 晚上回家,她脫下來鞋子,坐在一邊,張建國把她的鞋跟拿下來,叩開,取出來里面的紙條。 “這個一定不能丟,我們要帶回去?!秉S梅如眼睛酸澀的疼,下意識要揉眼睛,卻看自己十個指尖都是煙熏的黃。 扯了扯嘴角,張建國也沉默著看著她,站起來,抹了一把臉,匆匆把紙條上的數據抄寫下來,他跟黃梅如獨創了一套代碼,專門用來記錄數據,即使被人發現了,也沒有直接證據說明。 黃梅如每日里泡在實驗室里面,接觸各種化學品,做實驗產生各種有害物質與揮發性物質,防護體系與實驗環境根本不能配套,對孕婦根本沒有一點好處。 可是她得做,顧不上孩子了,她時間太緊張了,她爭取到了陪導師去英國講學的機會,在此之前,她要把能帶走的東西都帶走,她的實驗數據還有一些東西,回國后,都是有大用的。 她現在多干一點,回國后就能節省幾十倍的人力物力,就能縮短我們跟歐美之間的一點差距。 你講她不是一個好mama,她沉默。 站在流水前,她一遍一遍的洗手,手指泛黃又帶著永遠洗不掉的味道,因為長時間腐蝕,所以一層層的起皮蛻皮,你看她的手,你知道,她是個好科學家。 第4章 什么是祖國 很快,黃梅如跟隨導師前往英國,張建國申請一同前往,出行的時候,兩個人要進行安全檢查。 張建國拎著皮箱,里面全是換洗衣物,他看到人便極為熱絡的笑了笑,他這個人呢,怎么說呢,他能屈能伸。 這人傲在心里頭,你看他點頭哈腰,跟美國人好商好量的樣子,黃梅如只雙手插著口袋,跟在他的后面,見他如此,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手指頭在口袋里面下意識的捻了捻,刺疼。 她懷孕了,依然是高跟鞋,進出實驗室從來沒有換過平底下,箱子里面所有東西被打開,一點點檢索,就連箱子皮都要來回推敲。 看到那一座兔兒爺被拿出來,她抽出手來捂著肚子,鞋跟凌亂的原地走了幾步,然后靠著張建國,意思是時間太長了,有點累。 張建國馬上跟檢查的人求情,“可以快一點嗎,我太太身體不是很舒服,她孕期比較難過?!?/br> 幾次催促,終究過了,那一座兔兒爺便隨手放下來了,在箱子一角凌亂的放著。 兔兒爺上面有紅色的小肚兜,看著就喜慶可愛的很。 黃梅如的鞋跟粗高,看著就體面時尚。 兔兒爺的小肚兜里面,藏著一個元器件,黃梅如的鞋跟里面,全部是設計圖紙跟數據記錄。 兩個人拎著箱子走的時候,不緩不慢,卻一次不曾回過頭。 黃梅如想,回國時永遠不需要理由的,也許不回國才需要理由,國既不國,家何能存! 同日,1949年12月6日,國成立辦理留學生回國事物委員會,專門辦理海外知識分子回國事宜,設置調查組、招待組和工作分配組等職能部門,著力解決留學生問題。 1949年12月18日,總理通過北京人民廣播電臺,熱情地向海外知識分子發出“祖國需要你們”的號召,表達對海外人才的渴望和尊重,邀請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海外知識分子回國參與建設。 當晚,張建國與黃梅如秘密離英,火速前往東歐,入捷克。 國內同時相繼成立辦委會,在全國各大城市設立歸國留學生招待所,負責招待回國后的留學生和知識分子,并開始補助留學生回國費用。 給全世界海外留學生跟別發出中英雙版信件:歡迎你及所有中國留學生回到自己的祖國,參加建設工作,為人民服務。你們可由任何地方進入國境,不需要出入證。 留學生回國到底是有多困難呢? 才要祖國一步一步的把人從海外接應回來。 黃梅如氣色差勁到可以,臉色已經是泛黃的蠟色了,她跟張建國從美國到英國,然后從英國開始大逃亡入捷克,最關鍵的問題,就是沒有人放行。 我們的祖國,襁褓中的祖國,被封鎖的死死的,政治經濟上的種種,沒有邦交國家,在歐美沒有任何友善的對待。 她已經在捷克停留了三個月了,兩人身上的錢也都用光了,她的那件漂亮顏色的大衣,也換成了面包。 張建國拿著一摞子信件,他每天都要寫很多書信,期盼著有一封回信幫一下他們。 捷克當局,并不放人。 他們接受了嚴格的盤查與問詢。 出去就抹了一把臉,他站在那里,自己都在懷疑,寫這么多信,有用嗎? 黃梅如看著他抱著面包回來,“哪里來的錢呢?” 張建國笑了笑,抬起來手腕,“幸虧我的手表還值得幾個錢?!?/br> 黃梅如眼睛一下子就酸了,他的手表是張建國父親送的,當年出國的送別禮物,因為做地質工作,在底下是看不到日頭的,被埋進去了,時間怎么過的都不清楚。 所以送他一塊手表,希望他能知道時間,希望他即使被埋在土里面去了,也要頑強的活著。 “你說,會有人來幫我們嗎?那么多的留學生,能顧得上我們嗎?我們沒有入境簽證,隨時會被移送驅逐?!?/br> 張建國看著她,忍不住開口,有些時候,會感受到絕望,一些絕望,就是從最后一塊手表開始的,三天后,他們連面包都沒有了。 最對不起的,他覺得就是孩子,黃梅如吸了吸鼻子,她這個人就是特別堅強特別剛的那種,她不知道會不會來,這邊消息很閉塞,把面包壓扁,然后一口一口的塞到嘴巴里面,瘦的長條一樣的腮幫子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