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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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寂寂, 御書房里的燈明明滅滅。 云青枝在門外站了好久,才終于鼓起勇氣, 推開門走了進去。 昏黃的燭燈旁, 幾只喝空了的酒壺凌亂散落。 裴溪故半趴在桌案上, 手里還捏著一只盛滿了酒的玉盞,抬手就往嘴里灌。酒順著他的唇角淌下來,在他月牙白的衣領上染出一大片酒漬。 云青枝小心翼翼地把他手里的玉盞拿開,低聲勸道:“陛下, 別再喝了?!?/br> 自從宋棲遲從御書房離開之后,裴溪故就把自己關在御書房里,獨自一人喝了整整一天的酒。 她也不知宋棲遲到底說了些什么, 才讓裴溪故成了這個樣子。 云青枝嘆了口氣,輕輕扯了下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陛下,您醉了,臣妾扶您去榻上睡吧?!?/br> 裴溪故醉的迷迷糊糊,腦袋昏沉的厲害。云青枝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拉了起來,他踉蹌著,晃晃悠悠地栽倒在旁邊的軟榻上。 “殿下……唔……”他含糊不清地喊著,帶著極濃的醉意,字字纏綿繾綣。 云青枝手上的動作登時一頓,但她很快回過神來,繼續幫裴溪故把身上那件沾了酒漬的外衫脫掉。 “殿下……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好不好……” 裴溪故仍在不斷重復著相同的話,他眉心微蹙,眼尾泛著淡淡的紅,看起來既難過又委屈。 云青枝聽的心疼,卻也無可奈何。她把裴溪故的頭扶起來,塞了個枕頭給他墊著,他胸.口處灑了不少的酒,衣裳幾乎濕透了大半。 云青枝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幫他把那件被酒打濕的里衣也脫下來,好讓他睡的舒服些。 她低頭去解裴溪故腰間的錦帶,又把他素日貼身帶著的那塊白玉佩取了下來。 那玉佩觸手溫潤,質地極好,云青枝一眼便認出,這玉佩所用之材,乃是白玉中最為名貴的蘇玉種。 這塊玉佩的正面光潔瑩潤,背面卻有刻字,云青枝好奇地翻過來看了一眼,見上頭刻著的,赫然是“清寧”二字。 清寧…… 她是記得的,宋棲遲從前在大夏時的長公主封號,便是這清寧二字。 云青枝酸澀地笑了下,垂眸將玉佩放在榻邊的小桌上,又繼續替他去脫那件里衣。 白色的里衣一點點褪下,云青枝的手卻突然停住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裴溪故的胸.口,嘴唇微微顫抖著,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那本該白皙細.嫩的肌膚上,數道猙獰丑陋的疤痕縱橫交錯,與皮rou深深地融合在一處,似乎在提醒著他,那昔日曾受過的火烙之痛。 那是兩個烙刻而成的字—— 棲遲。 那是她的名字。 云青枝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少年身上的烙痕觸目驚心,生生地灼痛了她的眼,她不敢再看,慌忙松了手,一邊掉著淚,一邊顫著手將他的衣裳攏好。 她從未想過,裴溪故對宋棲遲的喜歡,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他寧愿忍著火烙之痛,也要將她的名字刻在心口,與他血rou相融,鑄成永生都褪不去的痕跡。 然后,用這痕跡來告訴旁人,他是屬于宋棲遲的。 是屬于她宋棲遲一個人的。 云青枝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然后慢慢站起身,替他把被子蓋好。 榻上的人兒還在迷迷糊糊地喚著殿下二字,話里帶著極重的鼻音,像是在訴說著他心中的委屈。 云青枝在他含糊不清的囈語中一步步朝門外走去。 刺骨的寒風迎面吹在她臉上的時候,她渾身打了個哆嗦,仿佛大夢初醒。 腦中一切混沌的東西都在此刻變得格外清晰,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明白。 但她知道,她總歸是放下了一樁心事了。 她從守門的宮女手中接過一盞宮燈,抬頭望了一眼天邊高懸的月亮,然后邁開步子,往巒山宮的方向走去。 * 云青枝在暖閣門口停下,問了門口當值的宮女,得知宋棲遲還沒睡下,便徑直上了二樓。 屋內燈火昏黃,宋棲遲穿著一件素白的寢衣坐在軟榻上,烏黑的長發散了滿肩,清麗的面容上透著憔悴與疲累。 云青枝在她面前的木凳上坐了下來。宋棲遲聞聲抬頭,眼中帶著微微的驚詫,“貴妃怎么這個時候過來了?” 她方才低著頭,所以云青枝并未看清什么。但現下她抬起了頭,云青枝的視線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脖頸上。 少女白皙的脖頸上布滿了曖.昧過后的痕跡,一看便知那人定是用了極大的力氣。 “你和陛下吵架了?”云青枝蹙眉問她。 宋棲遲愣了愣,繼而便低下頭去,小聲道:“嗯?!?/br> 云青枝又問:“為了什么吵的?” 宋棲遲攥著衣袖,有些躊躇,但還是如實告訴了云青枝。 “陛下把一些在邊境鬧事的大夏百姓關進了死牢,我去替他們求情,求陛下饒他們一命?!?/br> 云青枝驚訝道:“求陛下饒他們一命?陛下本來也沒想要他們的性命啊?!?/br> 這回輪到宋棲遲驚訝了。她眨了眨眼,有些錯愕地看著云青枝,喃喃道:“可是陛下不是已經把他們關進了死牢嗎?” “關進死牢,只是為了嚇唬嚇唬他們而已?!痹魄嘀o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就是為了這事……和陛下吵的?” 宋棲遲訥訥地點了下頭。 云青枝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陛下素日里從不飲酒,今兒被你氣的,已經在御書房里喝了整整一天了?!?/br> 宋棲遲立刻擔心起來,急忙問道:“他睡下了沒有?我……我去看看他吧?!?/br> “陛下已經歇下了,你還是明日再去吧?!?/br> 云青枝站起身,盯著她看了半晌,末了終是幽幽地嘆了口氣:“以后腦子清醒些,別再做出這樣的事惹陛下生氣了。別負了陛下……對你的心意?!?/br> 說完這話,她便轉身離開了暖閣。 她走之后,宋棲遲也慢慢地冷靜下來了。她十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該只憑幾句道聽途說之言,就跑去質問裴溪故。 她應該好言好語地問一問他,問問他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她應該給他解釋的機會,而不是一上來就這般咄咄逼人。 她更不該說出那些傷人的話。他現在,一定很難受吧…… 濃烈的歉疚之感仿佛毒藥一般摧磨著她的心肺,令她一夜未能安枕。 第二日,天剛亮她便起了床,洗漱更衣過后,早早地就到了御書房門口去等裴溪故。 可裴溪故卻沒有來,只派了王年來告訴她,他這幾日有政事要忙,不便見她。 她只好回去。 一連三日,王年都是這番同樣的說辭,她知道裴溪故是在躲著她,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這次,是她錯了,是她惹了阿朝難過。 都是她不好。 宋棲遲本想晚上的時候再去御書房找他一次,那時候,他通常都會在御書房里批改奏折??赊ヅ俑嬖V她,今晚宮中有燈宴,她身為貴妃,是必須要去的。 她只好暫且放棄了這個念頭。 宮中燈宴設在御花園的一角,覆著雪的梅花枝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供人駐足賞玩。甚至連那青蘿湖上結著的厚冰都被宮人們砸碎了,露出了底下清澈明凈的水。一盞盞小巧玲瓏的湖燈慢悠悠地漂浮在湖面上,如落進湖中的星子,暈染開朦朧的光影。 宋棲遲由宮女引著,走進湖心的涼亭里坐下。 崔鸞一看見她,便故意提高了聲音嘲諷道:“喲,宋貴妃也來了?宋貴妃惹了陛下不高興,如今不好好地在自己宮里思過,竟還有興致參加這燈宴?!?/br> 宋棲遲懶得理會崔鸞,她由蕙女官扶著在木凳上坐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后,才轉過頭小聲問云青枝:“云貴妃,今日燈宴,陛下……會來嗎?” 云青枝淡淡道:“陛下這幾日政務繁忙,怕是來不了?!?/br> 崔鸞聽見這話,不由得冷笑了兩聲,不屑道:“陛下如今不愿見你,宋貴妃難道看不出來嗎?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還上趕著要去討陛下的嫌呢?!?/br> 宋棲遲咬著唇,并未接崔鸞的話。她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著裴溪故,根本沒有心情去管旁的事。 有宮女呈了紙筆上來,讓她們把心中所想之事寫在紙上,折起來放進湖燈里。 宋棲遲漫不經心地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還未來得及折起來,忽然一陣大風刮過,把她放在旁邊的湖燈吹的落進了湖里。 她連忙起身,在湖邊蹲下身來,想看看那盞湖燈掉在了何處。 崔鸞坐在一旁斜睨著她,忽然心念一動,對著她的后背狠狠地踹了一腳。 宋棲遲登時踉蹌了一下,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傾,接著便徑直跌進了湖里。 第57章 落水 “抱著阿朝,就不冷了?!薄?/br> 深冬的湖水冰冷刺骨, 一瞬間就將宋棲遲從頭到腳全部淹沒。 湖面上的燈影驟然碎裂,漂浮著的湖燈四散傾倒。宮女們大聲尖叫, 御花園內頓時亂作一團。 云青枝迅速起身,看清了宋棲遲落水的位置后,便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她原是不會水的,在那次荷花池落水之后,她才讓云郴替她尋了位師傅,專門教她學習鳧水。如今,也算得上是熟識水性了。 云青枝用力把擋在眼前的湖燈盡數撥到兩旁,在一片黑暗中摸索著尋到了宋棲遲的位置,一把將她從水中拉了起來。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宋棲遲托上岸, 蕙女官跪在湖邊, 驚慌地朝她伸出手:“貴妃娘娘, 奴婢拉您上來?!?/br> 她借著蕙女官的手上了岸, 然后一言不發地抱起宋棲遲,一面吩咐靈音去請太醫, 一面快步往巒山宮的方向走去。 宋棲遲渾身濕透,一頭青絲搭著云青枝的臂彎垂落下來, 被冷風吹了幾巡, 已經結出了冰碴。直到進了暖閣, 她凍僵的身體才稍稍暖和了些。 云青枝把她放在榻上,然后立刻轉頭吩咐蕙女官:“快去拿身干凈的衣裳來給她換上,再叫人暖個湯婆子拿過來?!?/br> 蕙女官連忙應下,小跑著進了內室去取東西。 云青枝拿了塊干凈的軟帕, 蹙眉擦著她頭發上的水。宋棲遲凍的牙齒都在打顫,但還是強撐著抬起頭來,虛弱地朝她道謝:“多謝貴妃娘娘?!?/br> “我說過, 讓你別再謝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