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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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宋棲遲便將他的手當作了救命的稻草,就這么死死地攥著睡了一夜。 裴溪故自然不敢動,在宋棲遲的床邊直跪了半宿。 溫采這回也看清了,知道是誤會了他,便歉然道:“既如此,你便先在這守著,等殿下醒了再服侍她漱口洗臉吧?!?/br> 說完,她便放下水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宋棲遲才慢慢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外頭已是天光大亮,她微微瞇起了眼,極舒服地翻了個身。 昨夜難得睡的這么安穩,倒是讓她想再貪睡些時候了。 “殿下醒了?!?/br> 少年低啞的聲音從床畔傳來,宋棲遲循聲望去,一眼便看見自己的手正攥著裴溪故的手腕不放,不由得臉紅起來,連忙把手松開。 少年跪在腳榻旁,眼下有淡淡烏青,面容蒼白憔悴,顯然是沒睡好的緣故。宋棲遲心底一陣愧疚,忙撐榻坐起,輕聲問道:“你昨夜……就這么跪了一宿?” 第15章 打碎 “傷沒傷著?” “是?!迸嵯蚀鬼鹚脑?,“奴怕驚醒殿下,所以不敢掙脫?!?/br>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嘴唇也干裂的厲害,宋棲遲睫毛微微顫了下,心疼道:“你先起來喝口水吧?!?/br> 裴溪故連忙搖頭道:“奴還是先服侍殿下洗漱吧?!?/br> 他匆匆起身,想要去端起一旁盛著熱水的木盆,可因為跪的太久的緣故,膝蓋又酸又軟,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裴溪故連忙伸手去扶旁邊的桌案,卻不小心將上頭擺著的茶杯打翻了,隨著幾聲脆響,白底藍紋的瓷盞碎了一地。 碎瓷片棱角鋒利,零零散散地摔在腳榻前面的木地板上,閃著尖銳猙獰的光。 那光明晃晃地落進裴溪故的眼,仿佛刺痛了他一般,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他睜著驚慌的眸子,也顧不得地上全是鋒利的瓷片,惶惶不安地跪了下去,顫著聲音求饒:“殿下,奴不是故意的,奴真的不是故意的……” 晦暗幽寂的記憶鋪天蓋地而來,那道破舊的冷宮朱門仿佛又在他眼前出現,上頭的鐵環帶著陳年的斑駁銹跡,骯臟而冰冷。 那時候,父皇把他丟在冷宮里不管不顧,宮里的奴才們也懶得管他,大有讓他自生自滅之意。 他住在破舊荒涼的冷宮里,靠吃殘羹冷炙勉強度日,想喝水時,只能拿著屋里唯一一只破舊的茶杯去掌事宮女春杏那兒討茶喝。 可那日他一不小心,竟在進門時被門檻絆倒,茶杯從他手中飛了出去,當即便碎成一地殘渣。 春杏氣的不輕,叉著腰指著他便罵,說冷宮里頭給他喝水的杯子就這么一個,還被他摔碎了,她可不想厚著臉皮去內務府再討只茶杯來給他。 春杏越罵越生氣,最后竟揪著他的耳朵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巴掌。 “賤種就是賤種,就是喜歡糟蹋東西,難怪惹得陛下這樣厭惡!” 那日裴溪故足足挨了半個時辰的罵,最后被春杏揪去院里罰跪,就跪在那堆碎瓷片上。 父皇不管他的死活,隨隨便便一個宮婢,自然都能欺到他的頭上。 鋒利的瓷片插入他的膝蓋,那般滲入骨髓的痛,教他想忘也忘不了,仿佛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他就是一個連奴才都不如的人盡可欺的賤種。 裴溪故顫抖著身子跪在地上,好像又回到了幼時冷宮的小院里。 面前忽然伸過來一雙手,他嚇得一激靈,慌忙往后躲去,仿佛下一刻春杏的巴掌就會落到他的臉上。 清晨的微光順著窗欞灑落一地,他瑟縮著身子,悄悄瞥了一眼,看見那雙手白皙如雪,如凝脂般細嫩,顯然不是春杏的手。 那是宋棲遲的手。 裴溪故稍稍緩過神來,剛松了口氣,就看見那雙尊貴無雙的纖纖玉手在他膝邊停了下來,竟一點一點的,替他拂開了那些鋒利的碎瓷片。 “傷沒傷著?”她輕聲問。 第16章 尋貓 “通體雪白的嬌貴貓兒?!薄?/br> 那一雙漂亮的杏眸擔憂地望向跪在地上的少年,眼底瀲滟著的,是能融化九尺寒冰的溫柔。 裴溪故怔愣著,眼睛里還帶著驚慌,濕漉漉的,像只受傷的小鹿般惹人憐愛。 宋棲遲不由得笑了,溫聲道:“不過是打碎了一只茶杯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別害怕?!?/br> 溫采聞聲從殿外進來,看見一地的狼藉,連忙俯身去收拾,“殿下莫動,仔細傷了手?!?/br> 她動作利落地將地上清理干凈,又服侍著宋棲遲洗了漱,便轉身去拿擱在一旁的衣裳。 裴溪故知道她這是要服侍宋棲遲更衣了,連忙乖覺地轉過身去,低垂著眸子靜靜跪著。 宋棲遲今日要去皇后宮中請安,故而換了身端莊素雅的湖藍色繡枝水仙裙,薄薄的月紗垂落在腳踝處,行步之間,帶起一陣淡淡香風。 熟悉的桂花香氣飄落至鼻尖,裴溪故偷偷地嗅了一口,抬眸時卻見宋棲遲已經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漂亮的裙擺在他面前掠起一陣如霧般的薄香。 她微微笑著,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墨發,輕聲道:“別跪著了,回去好好歇息吧?!?/br> “是?!?/br> 裴溪故應了一聲,卻仍在乖順地蹭著她的掌心,見她沒有拒絕,便又大著膽子多蹭了些時候,才戀戀不舍地起身離開了。 溫采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說了句:“奴婢瞧著他性子清冷的很,想不到在殿下面前竟這般乖巧?!?/br> “他很乖?!?/br> 想起少年乖乖地蹭著她掌心時的樣子,宋棲遲便忍不住唇角上揚,綻開一個極好看的笑來。 腳邊忽然擠過來一團柔軟的物什,她側過身,將那只不知何時溜進殿里的雪玉貓抱進懷里,笑著揉了揉它的小腦袋。 這雪玉貓是前年她生辰時,宋宥送給她的禮物,據說是從極遠的姜國邊境尋得,通體雪白,眼瞳淡紫,就這么一只,便可值萬兩黃金。 她得了這貓自是歡喜的很,當寶貝似的養在宮中,還專門指派了個宮女照顧它的飲食起居。 “喵嗚——” 小貓在她懷里軟軟的叫著,宋棲遲撫摸著它柔軟雪白的毛,不知為何腦海里總是卻浮現出昨夜裴溪故伏在她膝上的模樣。 少年跪在她腳邊,雙手被縛在身后,乖順至極,也誘人至極…… 宋棲遲亂了心神,她不敢再去想昨夜的情景,慌忙松了手將貓放在地上,起身去了梳妝臺前。 梳妝打扮過后,她便坐上步輦,往皇后的康華宮行去。 趙皇后聽得宋棲遲今日要來請安,早早地就在正殿里等著了,見她進門,臉上立刻堆起慈愛溫和的笑容,“棲遲來了?!?/br> “兒臣給母后請安?!?/br> 宋棲遲規規矩矩地朝皇后行禮,得了她的示意后才提裙起身,在綾姑姑搬過來的錦墩上坐下。 趙皇后一邊吩咐宮女上茶,一邊和藹可親地與她說著話,“這幾日天兒漸漸熱起來了,但晚上還是有些冷,記得讓伺候你的宮人仔細關好窗子,別吹了冷風?!?/br> 宋棲遲恭恭敬敬地聽著,垂眸應道:“多謝母后記掛?!?/br> 趙皇后又與她閑話了幾句,忽然話鋒一轉道:“楚梁送來的那個寢奴,伺候的可還周到?本宮聽說,前幾日他還頂撞了夕韻,想來是個不知規矩的,你可得好生調.教著才是?!?/br> 宋棲遲早就知道皇后必定會問起此事,她偏心宋夕韻,自然覺得那日之事全都是裴溪故的過錯。 眼下再解釋也是徒勞,反而會讓此事更加糾纏不清,宋棲遲干脆敷衍著點了下頭,應了一句:“是,兒臣知道了?!?/br> 趙皇后見她不愿提及此事,便也沒再多言,又將話頭轉到了宋夕韻身上,道:“再過幾日,便是夕韻的生辰了。本宮近日身子不適,不能事事都親力親為,你是她的長姐,今年這生辰宴,你便替本宮分擔一二吧?!?/br> “是?!?/br> 皇后親自開口,宋棲遲自然不能不答應,只得應了下來。 一提到宋夕韻的生辰宴,趙皇后因病而有些憔悴的面容又煥發出了幾分光彩,她扶了扶鬢邊的簪花,熱切地說道:“夕韻今年就十六了,這生辰宴更是得好好置辦才是。她素日最愛嬌俏,正巧昨兒蘇州進貢了幾匹上好的緞子,顏色都是極鮮艷的,到時候你吩咐尚衣局,給夕韻好好做一身新衣裳?!?/br> 宋棲遲看著趙皇后滿含熱切的面容,那眼角眉梢里盡是一個母親對女兒掩藏不住的溫柔愛意,心頭不由得微微酸澀起來。 這樣的神情,她從未給過自己半分。 宋夕韻的生辰宴,年年都是皇后親自籌備的,她甚至還會去御膳房,親自下廚給宋夕韻做幾道她素日愛吃的菜。 宋棲遲想起自己的生辰,心底那股酸澀愈發濃烈起來。 年年生辰之日,她都要盛裝華服地去參加朝街大典,以安大夏百姓之心。等她帶著一身疲累回到宮中時,還要去大殿中迎接群臣恭賀,琳瑯滿目的禮品由宮人呈到她面前,桌上擺著的菜式道道精美,都是御膳房按著禮制一早便備下的。 而帝后二人坐在高高的鳳露臺上,臉上掛著得體而疏離的微笑,對她說著那些客套的祝詞。 她分明坐在重重熱鬧之中,卻只感覺到冰冷徹骨的孤獨。 趙皇后還在眉飛色舞地說著生辰宴的種種細節,宋棲遲只得強壓下心頭酸楚,默不作聲地聽著,待她說完,才起身行禮告退。 她心不在焉地回到清寧宮,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身子疲憊的很,便吩咐溫采扶她回寢殿歇息。 誰知剛進了前院,就看見嫣香跌跌撞撞地撲到她跟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說:“殿下,不好了,您的貓兒……不……不見了!” “你說什么?” 宋棲遲驀地停住了步子,心里驟然一緊,蹙眉道:“我方才走的時候,姜姜還在我寢殿里呢,怎會不見了?” 溫采看了嫣香一眼,問她:“殿下的貓兒一向是你負責照顧的,清寧宮就這么大,怎么會找不到?” 嫣香嚇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這只雪玉貓可是殿下最心愛之物,價值萬金不說,更是太子殿下親手相贈,如今她竟把它弄丟了…… 殿下定然是要生大氣的,若是怪罪下來。她怎么擔的起? 她越想越害怕,恨不得將頭低到地底下去,默了半晌后終于咬了咬牙,伸手指著后院顫聲道:“奴婢方才在后院里打掃,見姜姜跑進了偏房里頭,想著左右是在這院子里,便沒去尋它??傻扰久ν晔掷锏幕钣嬙偃フ視r,它就不見了,所以……所以定然是住在偏房里的那賤奴故意把姜姜藏了起來!” 宋棲遲一眼便看出她在急著撇清干系,當即便不悅地冷了聲音:“他好端端的,藏我的貓兒做什么?” 嫣香額上冷汗涔涔,硬著頭皮答道:“奴婢聽聞那賤奴從前是楚梁的三皇子,他定是不甘心做殿下的奴,對殿下頗有不滿,所以才想借著這只貓來報復殿下?!?/br> 宋棲遲聽了這話簡直想笑,就算裴溪故要報復他,也不會用這種幼稚的法子吧? 至于不甘心…… 她慢慢地抿緊了唇,默默地品著這三個字的意味。 是啊,他再怎么說,也曾是楚梁的皇子,一朝淪為奴隸,心里自然是不甘心的吧…… 宋棲遲正想的出神,少年清清冷冷的聲音忽而在她身后響起。 “奴服侍殿下,是心甘情愿,沒有任何不滿?!?/br> 裴溪故在她身后跪下,鳳眸清透如冷泉,輕聲道:“稟殿下,那只貓兒確實進過奴的房間,只是奴未曾留意它的去向,并不知它在何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