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沈問秋現在就是個爛人,你小心一點】 陸庸耐心地等他說完。 不疾不徐地回:【我知道】 - “叮咚?!?/br> 可視對講機響起提示音。 快遞嗎?沈問秋給游戲按了暫停,過去看了看。 屏幕里,不是這幾天上門過的快遞小哥,而是一個平頭微胖的男人,咧嘴對他一笑,說:“好地方啊,沈問秋,你居然還有這么有錢的朋友啊?!?/br> “不愧是富家少爺,人脈就是廣?!?/br> “怎么,有了新朋友就不要舊朋友了?開個門唄?!?/br> 沈問秋罵:“傻逼?!?/br> 卻又有種“果然來了”的感覺。 這幾天總覺得不安,見到這位老熟人的臉龐,反而心情落定。 媽的,就不能讓他在世外桃源里多躲幾天嗎? 他才剛過得舒坦兩天。 沈問秋一點都不想記起自己還背著九位數的債務,有欠銀行的,有欠私人-放-債的。 他的人生早就無藥可救了。 平頭男人嬉皮笑臉地說: “嘖,你怎么還罵人???你不講文明?!?/br> “你不開門,我就直接去你公司找你朋友了啊?!?/br> “陸庸陸總是吧?” 沈問秋沒好氣地說:“不開。這又不是我家,你進來干嘛?” “你等著,我下去見你?!?/br> 沈問秋跟老吳一起坐在小區的長椅上,他很無所謂的。欠債欠到他這份上,他已經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老吳給他遞一支煙:“搬家了倒是通知我一聲啊?!?/br> 沈問秋呵呵,接過煙,又借打火機,點燃,熟練地吞云吐霧起來。 好些天沒抽煙了。 陸庸不抽煙不喝酒,他就沒要。 老吳眼底掠過精光,關切地問:“跟這個老朋友敘舊敘得怎么樣?” “別說我不為著想,你看看,我對你多好啊,不然我早可以把你拉去賣腎賣肝了?!?/br> “這樣吧,你把朋友帶去新場子玩?!?/br> “我可已經打聽過了,這次是只大肥羊,拖了這個替死鬼下去,你可不就活過來了?” 沈問秋抽口煙,轉頭給一個善良的微笑:“哦?!?/br> 本來是想賴到陸庸先趕他走的。 看來還是不行。 該從何說起呢? 他其實只會背陸庸的手機號,他三年前打聽到以后一直記著,像刻在心底最深處,但從沒說出來過,也沒打過,不知道陸庸換沒換號碼。 這是他最后一張底牌。 那時他跟民警報這個號碼時,他就想,要是陸庸也不理他,他出去就自殺。 但他沒設想過陸庸會管他這個選項。 第4章 二手情書04 沈問秋23歲前的人生一帆風順。 他成績好,人緣好,家境好,一畢業就進了自家公司做太子爺,風光無限,走到哪都被人眾星捧月。 ……然后家里生意出問題了。 倒也不算什么稀罕的事,典型的破產案例,急于擴張,戰略失誤,沒跟對風向,資金鏈一下子斷了。沈問秋這畢業了沒兩年,自己也還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小子,能幫得上什么忙?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把爸爸給他全款買的房子車子偷偷全押給銀行,又借信貸,還不夠,再通過關系跟一些不太干凈的私人機構借了錢,反正能借的他都借了,以個人名義。 爸爸知道了以后很生氣,也很感動,而且他是先斬后奏,等知道的時候已經沒辦法了。 補上了一大筆錢,但,還是失敗了。 現在那塊地好像還爛在那沒開發。 公司申請破產清算。 父子倆一夜之間都成了負翁。 爸爸還是撐著一口氣說:“別怕,爸還在,從頭再來罷了。爸一定把錢都還上?!?/br> 但他當然愧疚,有次喝醉了,哭著跟他說:“我一個人苦就算了,你也是個傻孩子,你把房子賣了干嘛?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對不起你?!?/br> “我答應了你mama要讓你們母子倆過好日子,她沒過上,你也被我害慘了,你還那么年輕?!?/br> 爸爸那段時間壓力太大,又拼命工作,四處奔波想要東山再起。 沒想到有一天,倒在馬路邊,突發的心肌梗塞,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沒了氣。 沈問秋才發現,大抵在他眼中像是無所不能的爸爸也是有極限的。 爸爸其實也只是個普通人。 在借錢給爸爸辦完喪禮的前幾個月,他都過得渾渾噩噩。 起初還借住在兄弟朋友家,睡過好多人的沙發,他實在太喪了,誰都不可能長期忍受負面情緒這么重的人。 他記不清是哪個朋友提起的,反正就跟他說,要么先散心,把心態恢復一下,放松放松,打游戲不快樂嗎?他覺得很有道理,當時他也極其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逃避現實的地方。 然后生活一口氣往谷底滑落。 他開始越來越不想回到社會正常過日子,他已經成了失信人,想要再爬起來,需要付出比別人多數倍數十倍的努力。親戚朋友那錢都借遍了,在錢面前,哪還有交情,尤其是發現他根本還不上以后,更是不受待見。 他無休無止地想,就算回去上班還債有什么用呢?他爸也回不來了。 沒有意義。 像磕了精神鴉-片上癮,越來越戒不掉,他心知肚明,也沒想戒。因為只有在這時候,他能麻痹自己,忘掉現實的痛苦,得到極短暫的一小段快樂。 甚至祈禱自己也能猝死,死了一了百了。 小時候他看小說,看到過家道中落的案例,還以為離自己很遙遠。 沒想到跌下來這么簡單。 上個月給爸爸上過墳以后,他蹲在墳頭,抽了兩包煙,忽然覺得也是時候了。 最近連玩兒他都覺得挺無聊。 嗯,該去死了。 他夢見自己各種各樣的死法,也夢見好多以前的事,像是要在死前仔細回顧人生每一幀的走馬燈。 夢生得死,夢死得生。 好多,好多,出現,忘記,最后留下一個男人的身影,反反復復地浮出來。 ——陸庸。 沈問秋想來想去,覺得是因為實在太愧疚了。 他一次一次夢見最后一次見到陸庸的情景。 是個大雪天。 他本來不想去見陸庸,但是雪實在下得太大,陸庸等在別墅外面,等了小半個小時,被爸爸發現了,爸爸說:“陸庸找你呢,你什么時候性格這么惡劣了?你發什么少爺脾氣,也不該這樣折騰人啊。就算是吵架,也進屋子里再吵?!?/br> 他氣得要死,說:“你又不懂!不用你管!” 但說完,沈問秋還是出門去見陸庸了。 心口裹一股guntang怒意,連冰雪也枉顧。 沈問秋劈頭蓋臉就把陸庸罵了一頓:“你是不是神經???你這是在逼我嗎?” 陸庸黝黑臉頰上有被風吹的皸裂,他嘴唇發紫,那么大個一人,微微佝僂著腰背,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悶聲說:“不是……你好幾天沒理我了,我在想,你是不是不跟我做朋友了?” 沈問秋目光比冰雪還冷,惡意幾乎刺入骨髓,年少時說話總不經過大腦:“是啊,你不能有點逼數嗎?你他媽想跟我做的是朋友嗎?” “非要我把那么惡心的話說出來嗎?” “陸庸,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條件?!?/br> “你爸爸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去搞同性戀?你不惡心,我還惡心。都快高考了,你還滿腦子想著這樣的事嗎?” 陸庸望著他,眼眶慢慢紅了,卻沒落淚。 沈問秋心上針扎似的密密麻麻地疼,別過臉:“你別搞得好像是我欺負你一樣?!?/br> 陸庸沉默須臾,把圍巾摘下來,就要往他脖子上套。 “你干什么!你別碰我!”沈問秋受刺激一般抬手拍開,圍巾掉在地上,推搡之間,被他一腳踩在上面,鞋底沾著臟雪污泥,踩出一個明顯的漆黑腳印。他愣一下。 沈問秋到現在都記得那條圍巾,是陸庸自己織的,陸庸用他僅有的一只手臂織的。和一個外國牌子的名牌圍巾一樣的菱格花紋,先前他在雜志上看到,但是買不到,指著圖跟陸庸抱怨了一嘴,陸庸立即積極地說:“這個圖案不難,我可以織出來,等圣誕節應該差不多就能織好送你?!?/br> 他當時還笑嘻嘻說:“真的假的?你連圍巾都會織嗎?好厲害?!?/br> 可沒等收到,他們就鬧翻了。 陸庸撿起圍巾,說:“你穿得這么薄,我看你鼻子都凍紅了,想給你暖暖?!?/br> 陸庸毫不生氣的模樣,憨頭憨腦的,卻叫沈問秋更氣了:“我在跟你吵架!在跟你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