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cao弄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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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一絲低啞的笑聲,窗幔背后,一小片陰影稍稍晃動了一下,一個人的輪廓隱約凸現出來。笑聲逝去,人影重新與夜色融匯,連呼吸聲也變得若有若無。支狩真十指撥彈,連綿的琴音覆蓋竹樓?!澳銣蕚涞谜恿??”那個人的語聲從窗幔后飄來,模糊如煙霧?!皬牡岸ㄏ掠媱澋哪且豢唐?,我就在準備?!敝п髡娴囊暰€徐徐掠過琳瑯滿目的珍玩,出了一會兒神,道,“這幾天,我的眼神越來越好使,耳朵、鼻子也比過去敏銳得多。偶爾還會心血來潮,恍恍惚惚感應到一點吉兇?!贝搬C偷囟秳恿艘幌拢骸拔嘴`真要成了?”支狩真頷首:“爹說過,‘五感靈躍,氣血浮升,眉心胎動,巫靈欲生?!宜械恼髡锥加辛??!薄昂?,好,好!老族長沒料錯,你天生血脈純凈,魂魄比一般族人強得多,是支氏一脈千年來最可能成就巫靈的族人!”那個人的語氣透出一絲難以壓抑的激動,“這一天,俺們等得太久了!老族長的在天之靈,也等得太久了!”支狩真神色幽幽:“至少你和我都不必再演戲了?!蹦莻€人搖搖頭:“比起老族長對俺的恩情,這又算得了啥?老族長說過,干大事要狠,更要忍!”“你比我更像是他的兒子?!薄翱芍挥心愕纳砩狭髦难??!薄八赃@條路,我只有繼續走下去?!敝п髡驵氐?,琴音逐漸低沉,“因為我姓支,我流著巫族的血?!薄斑@條路走到今天,你和俺誰都不能回頭了。別忘了,老族長把命都送出去哩?!蹦莻€人語聲一厲,迸出嗜血的殺氣,“不用幾天,一支馬化的狩獵隊就會摸上寨子,我給他們留了足夠多的蹤跡?!敝п髡婺黄?,道:“以巴雷的性子,一定會和馬化大干一場?!薄澳蔷椭徊钭詈笠徊健菈捞?!”那個人森然道。歷來巫族先輩,無一不經過祭祀,天人合一,才能真正生出巫靈的。支狩真撥弦的手指不由一滯,琴聲生出幾分凌亂。那個人若有所覺,深深地看了支狩真一眼:“你還在猶豫?”支狩真垂下眼簾,四周的黑暗涌過來:“我哪有資格猶豫呢?”他驀地發力勾弦,琴弦如細銳的刺在指尖顫跳,“大楚《儒語》有云,‘名不正,則言不順?!屠纂m然大權在握,但始終差了一個族長的名分。他早晚要對我動手的,或是令我失足墜崖,或是醉酒淹死山溪……而我的族人們只會拍手稱快,慶幸寨子里少了一個禍害?!蹦莻€人道:“你曉得就好,何必為了那些蠢貨心煩?老族長說過,為了巫靈,為了巫族古老高貴的傳承,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就像八百年前那樣么……”支狩真自語道,過了片刻,又道,“傍晚時,支由又放飛了一只血眼隼?!薄拔准老矚g養鳥么?”王子喬走上吊腳樓,竹梯扭曲的嘎吱聲在深夜顯得異常尖銳?!笆裁??”閣樓昏暗,油燈如豆,照出支由臉上驟然收縮的皺紋?!拔准老矚g養鳥么?”王子喬凝視著墻角懸掛的六角銅絲鳥籠,重復問道。燈光映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恍惚也閃爍出一點尖銳。支由走到幾案前,盤腿坐下,下意識地不去看鳥籠:“有時候悶得慌,玩玩鳥打發一下時間,讓先生見笑了?!鄙罡胍?,王子喬突然上門拜訪,令他心生不安?!斑@是什么鳥?樣子挺特別的?!蓖踝訂虖街弊叩进B籠跟前,伸指撥動了一下,籠子搖晃,幾只血眼隼冷冷盯著他?!吧嚼锵棺サ囊傍B,哪知道叫啥子?”支由干咳一聲,拿起案上的水罐潤了潤喉嚨,“先生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貴干?”王子喬笑了笑,不接支由的話頭,反而一直打量著血眼隼:“毛色發青,眼珠發紅,脖子又特別粗壯,我應該在哪本圖鑒上見過。讓我想想……”支由佝僂的腰背猛地僵直?!皩α?!”王子喬接著說道,“似乎叫血眼——血眼——”支由慌忙搶著接口:“是血眼雀吧!”“啊……對,是血眼雀,就叫這個?!蓖踝訂袒腥慌牧伺念~頭,扭過頭,似笑非笑地望向支由,“咦?原來巫祭知道鳥名?”“先生一說,俺才突然想起來,有個下人偶爾提到過這種野鳥的名字。人老了,這些不起眼的小事真記不住。還是先生厲害,到底是見多識廣的大人物?!敝в少r笑道,僵硬的腰背舒緩下來。王子喬誤認血眼隼為血眼雀,正合他意。血眼雀性劣難馴,常見于蠻荒東部山林,外形酷似血眼隼,只是前者的尾羽青中雜著一抹微藍,唯有行家才能分辨出這點差別?!罢劜簧鲜裁磪柡?,只是有個羽族的朋友,對我說過不少鳥兒的趣事?!蓖踝訂痰?,“世人皆知,羽族最喜豢養各類飛禽,即可伴奏歌舞,增色風雅;又可放哨追蹤,送信傳訊,有些靈禽還有天賦異術呢?!甭牭健坝鹱濉?、“送信傳訊”幾個字,支由心頭亂跳,暗暗察看王子喬的神情,不知他是信口而談,還是話里有話。如果話里有話,王子喬究竟猜出了些什么?要不然,為什么話題老圍著血眼隼轉?“不知巫祭養的血眼雀,可會什么特別的玩意兒嗎?”王子喬饒有興致地問道。支由喉頭發干,端起水罐又喝了幾口:“俺這幾只野鳥笨頭笨腦,啥都不會?!薄耙傍B?我看更像是馴養慣了的?!蓖踝訂掏蝗簧焓执蜷_籠門,抓起一只血眼隼,從它毛茸茸的頸羽上摸出一粒粘附的暗黃色樹籽,手指捻了捻,“你瞧,它們飛出去,還曉得飛回來?!彼抟欢?,茶水潑濺出來,支由的笑容停滯在臉上。這頭血眼隼正是他放出去傳信的那一只,想來返回途中,羽毛無意粘上了樹籽?!拔准赖镍B還是有靈性的?!蓖踝訂搪朴频氐?,手指撥弄著血眼隼的羽毛。支由只覺得那手像是落在自己身上,緊緊攫住狂跳的心臟?!跋壬f笑了,這蠢物有啥靈性?”支由急中生智,忙道:“這是俺平日里喂食它們的樹籽?!彼嗥鹚?,走到鳥籠前,往食盆里添了水,刻意瞧了瞧王子喬手上的血眼隼,作勢要關籠門。王子喬微微一笑,袍袖一抖,血眼隼倏然消失在手心。支由面色微變:“先生這是要……”王子喬冷然道:“我受巫武所托,徹查族內禍事。若有阻撓,可以便宜行事?!敝в伤宦暤溃骸斑@與老夫何干?”王子喬直視支由,字字重若千鈞:“據我所知,血眼雀不是只食蟲豸,不吃素的么?巫祭馴養的,真是血眼雀么?”“啪”的一聲,水罐失手滑落,支由嘴唇顫栗,迎上王子喬明亮如熾的目光。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什么!支由心亂如麻,驚懼交加,恨不得立刻殺了對方。他摸向袖子里藏的毒粉紙包,想扔過去,又不敢。許久,他手心汗出如漿,涼得一直滲進骨子。他霍然明白,自己真是老了?!拔准篮问虏话??我并無它意,只想問一問,貴族八百年來的舊事?!蓖踝訂唐届o的聲音徐徐傳來。支由心底一顫,驚疑更增。王子喬到底要做什么?他拿捏、敲打自己,真是為了幫助巴雷解決族中禍患,還是另有目的?最終他埋下頭,頹然嘆息:“先生想知道什么?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薄爸в蛇@個勾結羽族、吃里扒外的龜兒子,正給自己挖墳哩!嘿嘿,越老越怕死,老族長生前早把他看透了?!蹦莻€人冷笑,呲露的牙閃過一抹雪白的森寒。支狩真道:“王子喬卻是個看不太透的人?!蹦莻€人道:“這人是很古怪。俺把他住的竹樓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一根掉落的毛發,連皮屑都看不到,真個見了鬼了!”“我族典籍記載,唯有即將飛升成仙的人,才會透體清凈,無汗無垢,毛發難落,皮屑不存。王子喬當然沒修煉到這個地步?!敝п髡嬲f道,眼前浮現出初見王子喬的一幕:他被巴狼推倒,趁勢拽住王子喬的袍擺,后者不著痕跡地后退?!拔ㄒ坏慕忉屖?,王子喬對巫族頗為忌憚,所以特意收拾掉自己落下的毛發、皮屑。難怪……我那天沒能得手?!敝п髡嫔焓謴陌l鬢間捻出一根近乎透明的小針,短如指甲,細如牛毛,正是他耗費重金,從商旅那里買來的風潛針。只需輕輕一刺,便可穿透衣衫,汲取一滴血液,中針之人不會感到絲毫異樣??上踝訂烫^警覺,連一個醉酒的孱弱少年都不容近身。那個人皺皺眉:“吸不到他的血,也弄不到毛發和皮屑,不是很麻煩?”支狩真沉吟道:“有那樣東西也夠了,畢竟不可能真的對他施展祝由禁咒術。不過,王子喬應當了解祝由禁咒術,才會存了戒心?!彼崎_古琴,眼神中透出深思之色,“連支由都弄不清祝由禁咒術,王子喬憑什么了解?他來百靈山的目的怕是不簡單,但愿我們不是在引狼入室?!蹦莻€人道:“早曉得這樣,俺就不攛掇巴雷找他了。天下第一方士,哪里是好隨意利用的?”“可他是最適合的人選?!敝п髡鎿u搖頭,起身走到靠墻的花鳥紫檀嵌云石柜前,拿出厚厚數疊書籍?!鞍税倌昵?,支氏部落遷徙途中,究竟發生了什么?”王子喬從容跪坐,一邊翻閱支由收藏的巫祭典籍,一邊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