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其實她自己也能擬離婚協議,畢竟每天干的都是和法律文書打交道的工作。 盡管她做得是知識產權方向,但前段時間剛溫習過婚姻法,也看了幾份協議,都大同小異,做起來也挺簡單。 可她覺得,自己擬自己的離婚協議,未免太凄涼。 而且一字一句敲上去,每敲一個字都是在自己的心尖上跳舞。 將心要踩個稀巴爛。 她還不想這么自虐。 路童的業務能力毋庸置疑。 格式正確,條件精準。 江攸寧的婚前財產仍舊歸屬為江攸寧,沈歲和的婚前婚后財產均歸屬于沈歲和,她一分錢都不染指。 包括沈歲和名下的不動產和律所股份。 相當于她們這三年就是搭伙過了個日子。 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涇渭分明。 江攸寧掃了一眼便關掉。 【可以,感恩!】 路童:客氣。 江攸寧:對了。離婚冷靜期是指我們兩個先登記,30天后再去民政局,確定無調解可能,才會給我們證件嗎? 路童:是,不一定非得當天。 ——在冷靜期滿后的30天內雙方到民政局領取離婚證就行,逾期不領則視為撤銷離婚請求。 離婚冷靜期去年就已經實行,但江攸寧對此知之甚少。 路童一直跑基層,業務范圍廣泛,離婚訴訟也打了不少。 在離婚冷靜期初實行的時候,路童說她一個見慣了人生百態的人都要對這些事嘆為觀止。 在農村里,有女方為了不離婚,在此期間懷孕來留住男方的。 也有男方為了不離婚,去女方家里拎著刀大鬧的。 總之在九年義務教育都有漏網之魚的地方,這條新增的法律讓很多人感受到了不方便。 很多女性因為受到了足夠多的不公平待遇,才會鼓起勇氣提離婚,本來只需要跟對方協商一次,現在變成了兩次,而且其中的30天充滿了變數。 尤其是農村對“離婚”的態度遠不如城市開放,在這預備離婚的30天里,很多女性的沖勁兒在周遭人的勸解之下被迅速消磨,而男方也緩過神來,跟女方稍微低一下頭,買些東西示好,最終沒去領離婚證的比比皆是。 因為大家都聽到了一個詞:將就。 他對你也挺好的,錢也都交給你,將就將就過吧。 你們孩子都那么大了,孩子需要一個家,將就著過吧。 你都這么大了,離婚以后肯定沒人要,將就著過吧。 兩個人過日子就像舌頭和牙齒,哪有不打架的?這樣畢竟還是個家,將就著過吧。 日子都過這么久/這才過幾年啊,現在離婚不得被人戳段脊梁骨么?誰家不是這樣的,但慢慢就好了,將就著過吧。 …… 那么多的理由,那么多的將就。 本來誰都過得沒那么幸福,但看起來好像都很幸福。 路童說:無論結婚還是離婚,有人需要沖動,有人需要冷靜。 雖然訴訟離婚不包括在離婚冷靜期范疇之內,可有的地方連訴訟都不知道是什么。 在很多人的既定印象里,律師會收天價律師費,警察一定幫親不幫理。 在她們的世界里,好像舉目無親。 路童起初去做工作的時候,幾乎沒人信她。 30天的離婚冷靜期,有利有弊。 以前江攸寧聽過一句話,戀愛和婚姻需要兩個人才能開始,但分開只需要有一個人同意。 這條法律的實行終于讓分開也需要兩個人同意。 有人得利,有人得弊。 法律本身是沒有錯的。 只是在新舊觀念沖突里,在飛速發展的經濟水平跟文化水平不能與之相匹配的環境里,有很多人不知如何求救。 至今仍有很多人在被舊觀念束縛綁架。 江攸寧問了路童之后又專門去查詢了法條,確認無誤后將那份《離婚協議》保存下來。 她在客廳的“光圈”里坐了很久,直到太陽西沉,天邊紅霞彌漫,她回房間把床單被罩換掉扔進洗衣機,把客廳里的沙發罩也一起拆卸下來。 做家務很累,但這種累能防止她胡思亂想。 況且這些事情她做起來都很熟練,機械式的運動能讓心沉下來、靜下來。 - 沈歲和回來的時候拎了很多東西,用指紋開鎖都費勁。 但在門口喊江攸寧,里邊也聽不見。 只能把東西都放在地上,再開鎖。 可在他手指剛伸到指紋區時,門從里邊打開來。 江攸寧探出個頭,看到他還嚇了一跳。 她向來平靜,被嚇到也只是瞳孔微縮,連表情都不帶變的。 “回來了?!苯鼘帨芈曊f。 沈歲和把東西拎進去放在門口,“嗯?!?/br> 江攸寧拎著垃圾往外走,沈歲和喊她,“江攸寧,我去吧?!?/br> “哦?!苯鼘庮D住腳步,等他過來就把兩大袋垃圾遞給他,“扔的時候記得分類?!?/br> 說完之后就回了家。 沈歲和站在樓道里,再一次聽到門砰地關上的聲音。 氣勁兒真大啊。他想。 這次大抵是真惹到她了。 沈歲和下樓扔了垃圾,回來的時候家里已是煥然一新。 江攸寧把家里擦拭過一遍,潔凈透亮,還噴了空氣清新劑,家里處處都彌漫著檸檬香。 她已經把沈歲和帶回來的東西全都整理了出來,禮物盒子放在茶幾上,沒有拆,甚至沒有看,她只拎了飯去廚房,還拿走了清潔劑和消毒液。 飯還溫熱,江攸寧找了盤子把菜都倒出來。 沈歲和買了不少菜,但沒買米飯。 她只好煲米飯,煲的時候還把之前路童給送的臘腸切了半截蒸上。 廚房里很安靜,好像跟整個房間都隔開來。 此刻天色已晚,這座城市的燈悉數打開,格外絢麗。 江攸寧雙臂撐在料理臺上,側目遠望。 她想,這座城市的盡頭是什么呢? 大海還是山川? 離婚后,她想辭職去旅游。 去看看山海,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整理心情,重新開始。 “在想什么?”沈歲和從后邊環抱住她,腦袋搭在她肩膀,聲音溫和,“還在生氣?” “沒有?!苯鼘幨栈亓诉h眺的目光,低下頭看向料理臺。 下午剛擦過的料理臺,這會兒在燈的照耀下還亮得反光。 “之前的事情,我可以解釋?!鄙驓q和說。 江攸寧搖頭,“我都忘了?!?/br> “我還沒說是什么事?!鄙驓q和在她耳際摩挲,熱氣都吐露在她的側頸,“江攸寧,你這么喜歡口不對心么?” “沒有?!苯鼘幍拿佳蹟康酶?,“我真的忘了?!?/br> “失憶?”沈歲和問。 “不是?!苯鼘幷f:“就是簡單的,想忘,就忘了?!?/br> “那你還是生氣?!鄙驓q和下了結論。 江攸寧沒再說話。 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那天的事情不復雜,但她想得很多。 時間跨了十年,空間跨了大半個中國。 她像在宇宙中浮游,在虛無縹緲的空間里找不到定點。 到后來,她找到了落點。 那些事像抽走了她所有的精氣神,她好像就那么忘了。 說生氣,現在真的談不上。 她只是覺得累。 不想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