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宋茹甄陡然一個激靈,褚穆勛果然早就知道一切了,一個‘再’字里面似乎包含了他某種巨大的決心似的。宋茹甄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沖褚穆勛俏皮地笑了笑,舉手向天道:“大哥放心,甄兒寧死不負?!?/br> 褚穆勛望著眼前這個明媚的少女,自信張揚的沖他舉起手做發誓狀,說出了最震撼人心的保證,他突然就明白了阿棠為何會愛上這個女子了。 此女身上,有阿棠身上沒有過的,可望而不可及的陽光。 宋茹甄順著褚穆勛的指引果然很快找到了祠堂,褚家的祠堂倒是建的很豪闊,還是三進門的,月洞門一重疊著一重,掩映在巨大茂盛的樟樹之下。 她站在門口,果然看見重重深門內高堂上牌位林立,而褚晏孤清的半張背影露在門口,他手里似乎拿著一瓶酒,正隨地坐靠在祠堂的門內,面向高堂牌位,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 宋茹甄放輕腳步朝里走,直到內門后,一抬首便看見一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古老匾額,上面寫著‘出世大不孝’幾個字。宋茹甄看地有些納悶,不明白這五個字的意思,更不明白這五個字為何要掛在褚家祠堂上方。 這時,褚晏察已經覺到身后的動靜,他扭過頭來一看,見是宋茹甄時明顯地愣了一下,轉而忙護著懷里的一樣東西起身,宋茹甄這才發現他懷里還抱著一個靈位。 “阿甄,你?你怎么來了?” 褚晏一向克制,情緒很少外露,宋茹甄更是從未見過褚晏獨自喝悶酒,這還是頭一回見他喝酒悶。他獨自一人躲在寂靜無人的祠堂里,抱著他娘的牌位,喝了大半日的酒,這些年來,他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同他娘訴說吧? 宋茹甄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挑眉道:“怎么,你們褚家的祠堂我難道不能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瘪谊逃行┗艁y道,好像自己不堪的秘密被她撞破了一般。 宋茹甄走到香案前,拿起三根清香在香爐未盡的香火上點燃,一邊道:“我也是褚家的兒媳婦,來了褚家自然得給褚家的祖先們見上一見?!闭f完,她虔誠地舉起清香,對著高堂上密密麻麻的牌位彎腰連拜了三下。 拜完之后,宋茹甄飛快地瞥了一眼褚晏手里的牌位,問:“哪位是婆母大人?” 褚晏這才想起將手中的牌位小心翼翼地歸于原處:“她便是?!?/br> 薛婉。 原來褚晏的娘親叫薛婉,真好聽。 宋茹甄又點了三根清香。 這次,她單對著薛婉的牌位道:“婆母大人在上,兒媳宋茹甄特來敬香?!闭f完,她將香插/進香爐后,回到蒲團屈膝要下跪。 褚晏忙伸手扶住她阻止道:“別跪,你是公主,我娘受不起?!?/br> 她是大魏長公主,金枝玉葉,褚晏又是尚公主,論禮的話,她的身份是不用跪拜褚晏的父母及其族人長輩的。 宋茹甄揚起下頜沖他道:“你又不是婆母大人,你怎知婆母大人受不起,再說,我叫了這一聲婆母,論身份我就是婆母的兒媳婦,婆母受兒媳跪拜乃是天經地義?!?/br> 褚晏見她不像在開玩笑,這才緩緩松了手。 宋茹甄跪在蒲團上,鄭重地沖薛婉的靈位磕了三個頭,然后直身合掌道:“婆母大人,兒媳終于見到您了,兒媳知道兒媳今日說的話您定能聽見。首先兒媳在此向婆母大人誠懇地認錯道歉,兒媳以前年幼不懂事,讓夫君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兒媳甚感自責,特來在婆母面前立下誓約,以后必將以真心侍夫君,死生不負?!?/br> “阿甄……”褚晏站在她身后,動容地喚了她一聲。 宋茹甄扭頭嗔了他一眼:“噓,我同婆母說悄悄話呢,你不要插嘴?!?/br> 褚晏寵溺地望著她,乖乖抿唇不說話了。 接著,宋茹甄一本正經地說道:“接下來我還要向婆母大人告狀?!?/br> 聞言,褚晏不解地蹙了蹙眉,側耳認真地傾聽著宋茹甄打算在他娘面前告什么狀。 宋茹甄道:“兒媳要狀告某個大傻瓜,竟然將婆母的去世全部怪罪于自己,捆著枷鎖一點點長大……” 褚晏的瞳仁劇烈一顫,他震驚地看著宋茹甄的側顏,她的側顏俏麗如嬌花,帶著無比的虔誠又認真,似乎真地在同薛婉的亡靈交談一般,她的聲音清脆的如黃鶯出谷,在褚家的祠堂里來回輕旋,輕輕地又震撼地撞擊著他的耳膜。 “婆母大人,阿甄覺得只有極善極孝之人才會將一個母親難產之事歸罪在自己身上,阿甄更覺得這樣極善極孝的之人才值得擁有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婆母大人是不是也是這樣認為的?” 褚晏突然從背后緊緊抱住宋茹甄,將整張臉都埋在宋茹甄的后脖根里,有濕潤沾在她嬌嫩的肌膚上。褚晏喉頭哽咽道:“別說了,別說了,阿甄……” 這時,祠堂內憑空起了一陣輕風,掀起了垂在半空中的寶幡忽然飄了起來,那寶幡像是變成了活物似的,在褚晏的頭上飄來拂去的。 見狀,宋茹甄拍了拍褚晏的肩膀提醒他抬頭看:“褚晏,你看,是婆母在回應我們了?!?/br> 褚晏渾身一顫,立即抬頭,便見四周寶幡皆不動,唯有他上方的寶幡在他頭上飄來拂去的,宛如他娘的手在輕撫著他的頭,他的眼眶瞬間紅了,“娘?”他伸手去觸那寶幡,那寶幡竟真跟有了意識一般,在褚晏的手心里拂來拂去的,像是在寫著什么字。 過了會兒,風止,幡停。 褚晏的淚水悄無聲息地滾落了下來,他轉身猛地抱住宋茹甄,低低地說道:“是娘,她在我手心里寫了一個‘棠’字?!闭f完,竟然開始嗚嗚地哭泣了起來。 宋茹甄回抱住褚晏,心疼地說道:“褚晏,放下吧,放下不該你背負的枷鎖。你娘給你取字甘棠,阿棠……是愛屋及烏之意,從她懷下你的那一刻,她就是愛你的啊……你娘寄托亡靈給你寫下一個‘棠’字,就是希望你能放下來本不該有的罪責啊?!?/br> 褚晏卻抱著她一個勁地喊著她的名字:“阿甄,阿甄……” 宋茹甄知道褚晏需要時間,需要自己靜靜地排解,這個枷鎖他已經背了二十多年,不是說放下就能立馬放下的,她愿意靜靜地陪著他一起放下,然后重新走出來。 二人就這樣一直相擁而立在褚家列祖列宗前,一直過了許久許久。 褚晏很安靜,安靜地就像在她的肩上睡著了一般,連呼吸都變得平穩均勻,宋茹甄溜了眼堂上一眾牌位,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笑似的,忽然起了一身不自在,她只好輕輕推了推褚晏,小聲道:“棠哥哥,列祖列宗們都在上面看著呢,你抱得也太久了?!?/br> 褚晏卻抱著她不放手,一動不動道:“他們在天有靈,只會樂見其成?!闭f著,他突然抬頭,攏著她的雙肩推開,黑潤的雙眸閃動巨大的驚喜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宋茹甄笑著抿了抿唇,然后一字一句,慢慢道:“……棠……哥……哥……” 褚晏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方才阿甄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小字,看來是大哥已經找阿甄聊過了。 “是大哥告訴的你?” 宋茹甄點了一下頭,然后撇嘴嗔怪道:“你還說,我是你妻子,竟然還不知道你的小字都不……唔……” 一記狂風驟卷般的熱吻頓時將宋茹甄后面的話給堵了回去。 宋茹甄身子被褚晏吻地發軟,余光還不忘瞥向滿堂牌位,頓時覺得他們像是在當著長輩們的面公然卿卿我我似的,羞臊地忙推開褚晏,紅著臉道:“列祖列宗都看著呢?!?/br> 褚晏也適可而止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調笑道:“那你再叫一聲棠哥哥聽聽?!?/br> 宋茹甄知道褚晏表面上看起來清心寡欲,實際上身體里住著一頭饑渴難耐的狼,這種情況下若是不依他,他可不會管這里是什么地方就能把你給辦了,于是,忙從善如流地又喊了聲:“棠哥哥?!?/br> 話落,她的身體倏地失重,就被褚晏抄膝打橫抱了起來。 “??!”宋茹甄震驚地看著褚晏,“你抱起我做什么呀?” 作者有話要說: 【請問房事過程呢?別問,問就是你們腦補的那個意思?!俊咎鹛鸬奶嵌汲詨蛄税??大家想想換個口味???】【褚晏,字甘棠;褚穆勛;字明哲】 【看著我更新的字,甚感自己無比勤勞,上午這個算是加更,下午如果趕的順利應該還有一更?!扛兄x在2021-02-2717:26:56~2021-03-0209:48:4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知足常樂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足常樂、大公舉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頭發離家出走了2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1章 云夢(八)【二合一更】 褚晏那精致的唇角愉悅地揚起,臉上有一種自我解脫的釋然笑意,他低下頭,沖著宋茹甄曖昧地說道:“吾妻甚為辛苦,哥哥抱你回屋?!?/br> 宋茹甄被褚晏的話逗笑了,她抿唇笑著窩在褚晏懷里,任由他抱著出去。 出了祠堂后,宋茹甄的目光越過褚晏的肩頭,看著祠堂上方的那塊古老匾額,又想起褚穆勛說過的那些話,便問:“我聽大哥說你們褚家的家訓是‘出世大不孝’,方才又看見祠堂內的匾額上也寫著這幾個字,這個家訓是有什么含義嗎?” 褚晏邊走邊道:“這個說來話長,其實褚家原姓‘楚’,遠祖曾是舊晉朝時期的末太子,后因晉朝亡國,遠祖逃出生天后便隱姓埋名,改姓‘褚’。遠祖雖隱姓埋名,但從未忘記復國大業,于是便召集了許多舊部,又精習兵法,暗中韜光養晦,一直靜待復國時機?!?/br> “那后來呢,后來成功了嗎?” 褚晏低頭笑看了她一眼道:“若是成功了,恐怕今日的天下就不姓宋了?!彼ь^看向前路,繼續道,“當年遠祖年事已高,卻一直未等到合適的時機便已仙逝,后世又歷經兩代,那時的天下已經到了太平盛世,褚家祖輩便決定放棄復國,改投仕途,報效朝廷。也就是在那個時期,褚家祖上出過好幾個所謂的‘戰神’?!?/br> 這段光輝的歷史她倒是有所耳聞,只是不知何故,明明如日中天的褚家卻突然一夜之間歸隱山林,幾乎銷聲匿跡了。 “那為什么后來你們褚家又隱居在這云夢大澤里面了?” “身居高位者永遠都會擔心手下的鷹犬過于強大會反傷了自己,舊朝皇帝不知從哪里打聽出了褚家的真實背景,他們就懷疑褚家人別有用心,于是開始對褚家的勢力進行大肆打壓。先從褚家的支系開始鏟除,最后輪到褚家嫡脈……,后來是褚家家主愿意卸下兵權,并以死謝罪,來換得嫡脈一支活了下來。再后來,褚家軍反叛,護著我們褚家嫡脈出逃,最后逃到了云夢大澤里隱居。祖上建好這祠堂之后,當時的褚家家主便立下‘出世大不孝’的家訓,懸掛在祖祠里以警后人不得出世為官,這才換來了數世的安寧?!?/br> 原來褚家歸隱背后竟有這么一段隱秘之事,她總算明白了那家訓的含義,將‘出世大不孝’的匾額掛在宗祠前,可見當時的褚家遭受了多么大的戕害才會下了如此決心,用以警醒后世。 可很明顯,褚家最終還是出世了。 “那……褚家怎么又?” “寧愿頂著大不孝的罵名也要出世為官?” 宋茹甄默默地點了下頭。 褚晏道:“前魏滅亡之后,天下四五分裂,戰亂了近百年,只要走出云夢一看,便到處能看見百姓們生活在水火中。褚家的家主換了一代又一代,但是褚家的忠義卻始終沒有換。當初,太/祖皇帝是以前魏正統嫡玄重孫的身份,來起義號召群雄統一亂世,算是各大亂政中最為清流的一股。之后太/祖皇帝又三顧云夢來請我褚家家主出世,替其一統天下?!?/br> “當時褚家支系幾乎全部反對,最后是褚家家主力排眾議,答應出世,因此褚家支系與褚家嫡系斷了聯系,褚家族人誓死都不出云夢?!?/br> 難怪澤王府要建在這云夢里,褚家人雖心系天下,但根卻在云夢。 宋茹甄接著道:“所以前任褚家家主寧愿冒著大不孝的罵名,寧愿和褚家族人劃清界限,也要出世其實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 褚晏低頭,自嘲地笑了笑:“聽起來很可笑,對吧?” 宋茹甄卻是一臉肅然道:“一點也不可笑,相反的,我感到很敬佩,敬佩褚家先人的大義,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若不是褚家家主領著褚家軍出世,天下亂世未必能那么快統一?!?/br> 褚晏默了片刻,然后正色道:“只是亂世的戰神,盛世的瘟神……歷朝歷代,手握軍權的人都避免不了被朝廷鳥盡弓藏的下場,褚家家主也知道褚家遲早會有這么一天,所以他與太/祖皇帝做下一個約定?!?/br> 宋茹甄倒是從未聽說過祖上同褚家的祖上定過什么約定,忙追問:“什么約定?” “褚家軍可以不收編,軍權也無需交給朝廷,但褚家永遠只能鎮守在邊疆,無詔不得隨意調動,否則就視為造反?!?/br> 說話間,他們已經回到了青云居,褚晏將宋茹甄輕輕地放在了暖閣的榻上,低頭抵著她的額頭說道:“餓了吧,我去命人準備晚膳?!?/br> 宋茹甄笑著點了下頭道:“好?!?/br> 褚晏出去后,宋茹甄心中卻還在想褚晏說的那些話,她想著太/祖皇帝與褚家定下的約定其實可以算得上是盟約了,因此褚家軍一直以來都屬于褚家,又是褚家軍替宋家打回了大半壁江山。 因而太/祖皇帝是收不了褚家軍的,褚家也知道褚家軍不會聽從他們褚家以外的人,所以雙方定下盟約,褚家替宋家守護邊境并遠離政治中心,而宋家保證褚家軍出世不散。 這本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只可惜大魏的皇帝一代傳一代,早將太/祖皇帝的盟約忘得一干二凈了,這才有了如今宋褚兩家的隔閡。 她不知道阿時到底知不知曉此事,但就算阿時知曉了此事,想來如今也于事無補了。 想到阿時,她不由得越發憂心忡忡起來,也不知道阿時在華京里如何了,雖然她聽褚晏提及過,童恩控制阿時在華京里挾天子以令諸侯,所以阿時暫無生命危險,她也沒有覺得身體上哪里不舒服,想必阿時確實沒有受到苛待。 但阿時心里一定很想她的吧,她也很想念阿時,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何時才能回華京。 想著想著,她神色忽地一振,立即坐起來,蹙眉仔細地回想了起來,回想此前夢境里她曾記得褚晏當年逃回云夢后,好像不到一年的時間,天下就有各路義軍紛紛起義,這才有了褚家軍聯合起義軍攻入華京一事。 后來是因為她的強行干涉,才替阿時挽回了不少民心,又讓阿時回歸到了朝政,這才將起義的勢頭給壓了下去。 然而如今,天下估摸著皆知童恩挾天子以令諸侯。試問,天下各路諸侯誰愿意受一個宦官擺布?恐怕用不了多久,這天下就要開始打著‘除jian佞’的旗號入華京勤王了。 屆時,她只需要坐等時機,再出來振臂一呼,說不定就能解救阿時了。 如此思來,壓抑在宋茹甄心底里的心結總算算是打開了。 清凈的客房內,齊明簫滿身銀針地躺在榻上,陽光從窗欞外透了進來,照得他細密的眼睫微微輕顫。 褚望月趴在榻邊,百無聊賴地觀察著床上的客人,她娘說今日這個客人就會醒來,特地讓她守在此處,等客人醒來后就去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