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車又行了一段,褚晏忽然放下手里的書沖外面喊道:“就在這里停下?!?/br> 過了會兒,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宋茹甄奇道:“到了嗎?” 褚晏搖頭:“還差一段路,不過,我想自己走回去?!?/br> 宋茹甄知道,褚晏十幾年沒有回云夢了,他這是近鄉情怯,便拉住他的手道:“好,我陪你?!边@一拉,卻發現褚晏的手里心微微有些汗意。 下了馬車后,宋茹甄才發現他們所在的位置在一片大大的湖邊上,那湖面上是一望無際的碧綠,中間點綴書無數朵粉紅黃點,襯著遠處起伏的青山,頗有點接天連地的壯觀,讓她不由得想起一首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她見過西苑曲池上的荷花,一直以為那里的荷花是天下最美,如今到了云夢方知什么叫真正的荷美。 褚晏見她一臉驚艷,笑著說:“這就是碧澤湖?!?/br> 云夢大澤,就是褚家族人和褚家軍族人一起世代隱居的地方,原來真正的云夢大澤,就是多水多湖多山,所以才會孕育這么美的景色。 二人沿著碧澤湖走了許久,褚晏突然停下。 宋茹甄愣了愣,扭頭看了一眼褚晏,見他直直地看著前方,她也就跟著扭頭看去,就見前方左側有座大宅門,門外站著許多人,正翹頭望著他們。 其中有兩個孩子,突然從人群中飛奔了過來,大一點的那個女孩徑直撲到褚晏身上,抱住他的腰脆生生地喊了聲:“二叔!” 褚晏被這個突然撲懷而來,毫無羞怯的小女孩似乎撲地有些懵。這時,跟著小女兒落后幾步跑過來的小男孩紅著一張小臉蛋追上來了,靦腆地看著褚晏,不敢上前。 這時,人群中央有個女子清了清嗓子,在后面遠遠地喊了聲:“褚望月,注意儀態?!?/br> 抱著褚晏的小女孩這才松開手,向后退了一步,用有些別扭的欠身姿勢福了福,十分溫婉地說:“望月見過二叔?!闭f完,她搖搖晃晃地保持著欠身姿勢,趕緊扭頭拉了拉一旁的小男孩,催促道,“望山,快向二叔見禮?!?/br> 小男孩倒是行了一副好禮儀,拱手想向著褚晏做輯一拜,用奶聲奶氣的聲音喊道:“望山,見過……二叔?!?/br> 原來眼前的這一對子女就是褚穆勛的女兒,大的腳褚望月,小的叫褚望山。褚穆勛比褚晏年長十歲,褚晏八歲離京時,褚穆勛還未娶親。 是以,這是褚晏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侄子女,他眉眼間有隱藏不住的喜悅,但是因為從未和孩子相處過,所以顯得很是拘謹,半響才擠出一個字:“乖?!?/br> 褚望月這才轉頭看向一旁的宋茹甄,水靈靈的小眼睛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打量著道:“這位……就是小嬸嬸了吧?” 宋茹甄還從來沒有這么被人直視過,尤其是這么小的姑娘,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褚望月是褚家人,所以宋茹甄盡管被她這樣無禮的打量也沒有感到不適,反倒覺得這孩子性情直爽,惹人喜愛。宋茹甄回之一笑,算是默認了她的猜想。 褚望月立即笑盈盈地沖她福了福:“望月見過小嬸嬸?!?/br> 褚望月立即有樣學樣,又沖著宋茹甄拱起小手做輯,奶聲奶氣地喊:“望山,見過,小,嬸嬸?!?/br> 因她宋茹甄是嫡公主,雖見過許多孩子,但那些孩子每個見了她,眼里都會帶著一股刻意的敬畏或者討好之色,她從沒有見過像褚望山和褚望月這樣純真無邪的小孩,讓人打心底里喜愛。 她彎下腰,摸了摸褚望山的頭,夸道:“好可愛的孩子啊?!崩^而眸光一轉,笑瞇瞇地看著褚望月問,又指了指褚晏:“只是你們為什么管他叫二叔,卻叫我小嬸嬸,而不是二嬸嬸呢?” 褚望月道:“因為小嬸嬸看起來比望月大不了多少啊?!?/br> “噗嗤……”宋茹甄一下子笑出了聲,又覺得太過失禮,忙忙地掩嘴笑說,“這小嘴真甜,小嬸嬸喜歡?!边@褚望月小臉粉嫩,看起來也不過八九歲的模樣,個頭倒是齊她的下巴尖了。 這時,眾人擁著適才喊話的那名女子一起走了過來。 褚晏抬手沖那女子做輯,喊了聲:“大嫂?!?/br> 宋茹甄仔細打量了一眼這個大嫂,她與普通的婦人似乎有些不同,到底哪里不同宋茹甄一時也說不上來,就是生的修眉俊眼,瓜子長臉,身上穿著淡紫色的素裙,也沒有滿頭珠翠,可是整個人往人群里一站,就有一股子別于凡人的氣質,她身材長挑,本是瘦弱身材,卻無女子楚態,反而透著一股英姿颯爽之氣。 對,就是颯爽之氣,看著不像閨閣兒女。 胡盈盈忙伸手,虛虛抬起褚晏,望著褚晏,喉頭竟然微微一哽道:“他二叔辛苦了,回來就好?!?/br> 褚晏立即垂眸,將眼中萬般情緒全掩。 宋茹甄來回地在胡盈盈與褚晏之間看,直覺這個胡盈盈對褚晏有種真心的疼愛。 這時,胡盈盈轉眼看向宋茹甄,臉上的笑意已斂,眸色寡淡,甚至略有敵意,清清冷冷地沖她福了福:“民婦見過公主?!?/br> 宋茹甄忙上前一步,扶住胡盈盈的手臂,討好地說道:“大嫂快別行禮了,我如今也是褚家的媳婦,與大嫂是一樣的?!?/br> 聞言,胡盈盈微微一愣,眼里閃過一絲愕然之色。 這時,她身后簇著一群人,也不知道是下人還是親人,就在一旁勸道:“二公子好不容易回來了,就都別在外面站著了,快些進屋里去吧?!?/br> 胡盈盈立即轉身對褚晏笑著道:“對對對,他二叔快進屋?!?/br> 澤王府與宋茹甄想象的不太一樣,宋茹甄以前以為澤王是盤踞云夢百年的世家,王府定然也是氣派至極的。然而她看見的澤王府除了門頭比別處高一些,還是尋常建制的卷棚頂,內里竟然還比不上華京四品官員的府邸建制。 雖然建制比不上,但是勝在精巧,一磚一瓦,一花一草,皆是詩情畫意的那種水鄉別致。 胡盈盈在前面,一邊領路,一邊熱情地對褚晏說道:“他二叔,我一聽說你要回來,就立馬命人把你以前住的青云居收拾了一番,當年你走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如今還是什么樣子,我又在里面添置了一些花花草草,你且看看,還需要再添置什么,就跟我說,我立刻給你辦去?!?/br> 褚晏客氣道:“有勞大嫂了?!?/br> 胡盈盈道:“都是一家人,還說什么有勞不有勞的?!?/br> 說著話,他們已經穿廊進到了一座清幽雅致的院子里,院角有一大從參天般的芭蕉樹,大大的扇葉遮得這院子里格外的陰涼,院子的正屋上懸掛著一個綠字目匾額,上寫‘青云居’三個雅字。 胡盈盈領著的這一路,嘴巴就沒停過,似乎想將自己一窩子真心全部掏出來對待褚晏似的,說不出的熱情又殷勤,但她的殷勤又不是那種討好的殷勤,而是帶著感激不盡的那種殷勤。 進了屋,胡盈盈欲言又止地看了宋茹甄一眼,似乎是想單獨找褚晏說什么話,但褚晏自始至終拉著她的手,宋茹甄本想找個借口躲開,手剛要抽走就被褚晏握緊。 胡盈盈見狀,只好對褚晏直說:“他二叔,我聽桑統領說你受了很重的內傷,你若是不嫌棄我醫術笨拙,可否讓我先替你瞧瞧?” 宋茹甄一聽,心里算是徹底明白了胡盈盈對她這若有若無的敵意是打哪里來的,肯定是桑扶云將褚晏之前在公主府里的事情全告訴胡盈盈了,胡盈盈作為褚晏的大嫂,澤王府的當家主母定然是要替褚晏長氣的。 褚晏溫文一笑道:“大嫂過謙了,褚晏早已聽大哥提及過,大嫂乃是江湖樂神醫的關門弟子,醫術高超絕倫,當年大哥身上的瘴毒還是大嫂救好的,實不相瞞,此番回來褚晏正是想請大嫂費心醫治?!?/br> 宋茹甄一聽胡盈盈的來頭竟然這么大,立即拉過褚晏的手忙忙地遞到胡盈盈面前,急切又真誠地說:“對對,嫂嫂,桑扶云說他筋脈斷裂,五臟受損,還有性命之憂,你快替他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胡盈盈轉眸,深深地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公主似乎很關心二叔的安危?” 宋茹甄知道胡盈盈這是不相信她對褚晏是心,但是沒關系,只要胡盈盈能救好褚晏,怎么對她都行。她只能無比鄭重地解釋道:“他是我夫君,我比任何人都關心他的安危?!?/br> 胡盈盈看著她的眼神微妙一變,轉而含了幾分淺笑,點頭道:“那我就先看看?!闭f完,走到附近的桌邊坐下,宋茹甄忙不迭推著褚晏坐到胡盈盈對面,又十分殷勤地將他的手臂抬起放在胡盈盈跟前,還體貼的將褚晏的袖口擼了上去。 褚晏全程含笑任由宋茹甄擺弄,胡盈盈暗暗將一切看在眼里,這才在宋茹甄的期待下搭上褚晏的脈搏。 半盞茶過去了,胡盈盈號著褚晏的脈搏一動不動的,宋茹甄在一旁看地心急火燎的,卻也不敢冒昧打斷,又等了半晌,見胡盈盈才收回手,蹙眉若有所思著什么。 宋茹甄小心地問:“嫂嫂,怎么樣?” 胡盈盈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望著褚晏:“確實筋脈斷裂了幾根,五臟也有損傷,你受得應該是以內力渾厚據稱的‘碎魂掌’?!?/br> 碎魂掌?什么玩意兒? 褚晏這傷是童恩打的,她腦海里忽地浮出童恩一掌將齊明簫打飛出去吐血,和一掌震碎蕙蘭頭蓋骨的畫面,頓時忍不住全身發冷,也終于深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碎魂掌’。 褚晏淡淡道:“正是?!?/br> “不過,幸好二叔底子好,加上有人持續用內力替你療傷,雖然不能疏通內瘀,倒也及時地護住了你的心脈,只是二叔近來不能再用內力了,”她神色驟然一沉,“否則必有性命之憂,切記切記?!?/br> 宋茹甄忙追問:“嫂嫂,那他的內傷怎么辦?” 胡盈盈轉眸,含笑看著她道:“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他有事的,我會每日用藥,再輔以金針,助他先修復筋脈和臟腑,再經過一段時日的藥泉調養,自然會慢慢好起來的?!?/br> “那就好,那就好?!彼稳阏缢闪艘豢跉?,只覺得心上懸著的那顆石頭終于落了地。 胡盈盈頓了頓,又特意看了宋茹甄一眼,道:“不過還有一事需切記,就是……近日內最好不要行房?!?/br> 不要行房…… 宋茹甄臉唰地一紅,又是羞窘又是后怕地扭頭瞪了褚晏一眼,幸虧那晚沒有聽褚晏的,否則事大了。 褚晏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淡定模樣,只是笑而不語。過了會兒,他似想起什么事來,神色忽地一肅道:“大嫂,此番回來我還帶了一個重傷之人,可能需要拜托你去救治?!?/br> 宋茹甄一聽,心里頓時虛虛毛毛的,縮回脖子不說話,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齊明簫是她的清客,既然被蛟衛帶回來,胡盈盈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胡盈盈神色一閃,倒也沒有多問對方的身份,只道:“既然是你帶回來的人,我必會竭盡所能地去救他?!?/br> 胡盈盈留下來又說了會兒話,就起身告辭忙去了。 他們回來的時候正好是晌午,用過午膳,宋茹甄便被一陣長途勞頓的疲憊感襲來,褚晏見狀,便讓她去睡午覺,自己則在房里整理他曾經的舊書籍。 宋茹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她醒來的時候外面的斜陽都已經透過窗欞,照在了她身上,她揉了揉因為久睡有些昏沉的頭,起身下了床,發現褚晏不在房里。 她揉著眼睛往門口走,忽然聽見院子來傳來胡盈盈的聲音:“望山,望月,快跪下對二叔磕頭?!彼稳阏缫粋€激靈徹底清醒了,忙縮身到門后,探出半個頭向外面瞧了去。 只見胡盈盈領著褚望月和褚望山一臉凝重地站在褚晏面前,褚望月和褚望山迅速屈膝跪在地上,沖褚晏重重磕著響頭。 褚晏很是不解地看向胡盈盈:“大嫂?” 緊接著,胡盈盈“噗通”一聲,也沖褚晏跪下了。 褚晏嚇了一跳,忙跟著對跪在地上,伸手阻止住胡盈盈磕頭:“大嫂,你這是做什么?” 門后躲著的宋茹甄看地也嚇了一跳,這一家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楊萬里的詩。 仙女們,多多給我留言加油打氣啊,我快沒油跑不動了。 【對了,最近更新的時間稍稍提前到了八點,已避免某些章節半夜被鎖要爬起來改?!?/br> 第67章 云夢(四) 胡盈盈眼圈一紅,道:“他二叔,都是因為我們,才逼得當年你去尚公主,這是我們母子三人欠你的恩情?!?/br> 聞言,宋茹甄心頭突突一跳,這事怎么還跟她有關了,她忙將耳朵側了側,聚精會神地偷聽。 褚晏道:“大嫂,尚公主是褚晏心甘情愿的,與你們無關?!?/br> 胡盈盈道:“勛哥已經告訴我了,當年要是你不答應去尚公主,我母子三子就要被圣旨請去華京久住,說白了,他們皇家就是想拿我們母子三人當人質威脅你去尚的公主?!?/br> 什么?原來當年褚晏尚公主的背后……竟是被阿時利用褚穆勛的家眷給逼的?她也是說以褚晏那種高嶺之花怎么會心甘情愿地接了賜婚的圣旨,原來如此。 宋茹甄心里的滋味一時百味雜陳的。 “大嫂,我并不后悔去尚公主?!?/br> “可我聽說,你在公主府的頭一年過得并不好,她……”胡盈盈忽然降低了聲音,往里屋瞟了一眼,宋茹甄忙往門后面一縮,然后就聽見胡盈盈用極低聲音說,“她還對你百般折辱?!?/br> 褚晏笑了下:“她沒有折辱我,況且是我言而無信在先,她只是氣不過沖我出出氣而已?!?/br> 宋茹甄心里一暖,緊接著又是一澀,暖的是她當年明明百般為難過褚晏,事到如今,褚晏不僅不怪她,還替她開脫;澀是褚晏這般好,她當時竟然不懂珍惜,傷害了這么好的褚晏。 不過轉念一想褚晏話里的意思,褚晏好像已經知道了她當初之所以那般為難折辱他,是因為此前他明明答應過她赴約,最后卻屢次爽約而耿耿于懷。 原來他還記得那些事情,可他當時為何要屢次爽她的約? “此話當真?” “恩,大嫂先起來吧?!瘪谊汤鹕?,胡盈盈這才起了身,褚晏又忙去拉望月和望山。 望月起來后,默默地上前一步抱住褚晏的腰,小聲說了句,“謝謝你,二叔?!蓖揭姞?,也跑過去抱住褚晏說,奶聲奶氣地說,“謝謝……二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