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謝寶南卻犯了難。這話出口,基本宣告談判的破裂。微妙的氣氛里,她用細微的表情提醒他。 陳鄴視線沒落在她身上,只說:“翻吧?!?/br> 謝寶南乖乖地翻譯,經銷商聽聞后,明顯動了怒,手中的筆朝地上一扔,“你這是什么意思!” 謝寶南嚇了一跳,卻見陳鄴淡定地起身,勾唇,“狂童之狂也且,”頓了頓又說,“這句不用翻?!?/br> 周總監聽聞后跟著笑起來。然而經銷商是外國人,聽不懂中文,只能干著急,追著謝寶南問陳鄴說了什么。 謝寶南抿唇笑,卻只能搖頭。 陳鄴說完,轉身大步離開會議室。 謝寶南不免困惑地跟上去,這是談崩了?那以后怎么辦? 回到車上,陳鄴問周總監:“下一家安排好了?” 周總監點頭,“陳總放心,都安排好了?!?/br> 謝寶南有如陷入迷霧。 很快,他們驅車重新回到劍橋,來到另一家公司。 這回,陳鄴沒有再說中文,直接英文上陣。 雙方暢談了十來分鐘,謝寶南才弄明白,這是嘉匯選定的新經銷商。雖然這家經銷商不如前一家成熟,渠道也不如前一家多,但價格合適,潛力無限。 原來陳鄴早在去那家經銷商總部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不再合作。 那不是談判,而是宣戰。 他故意不說英語,是磋磨對方士氣。待到對方失去耐心,怒不可遏之際,再留下一句不讓翻譯的話,讓對方云里霧里。 謝寶南不禁想,陳鄴這報復的方式,還真是挺符合他的做派的。 新的合作順利地定下來,陳鄴心情很好,結束后帶謝寶南去參觀劍橋大學。那是他曾經讀書的地方。 學校門口,有賣三明治的移動車。謝寶南有些餓,走上前買了一個雞rou三明治,陳鄴替她付了錢。 三明治包裹在白色的餐紙里,她拆著餐紙,問陳鄴:“你不買嗎?不餓嗎?” 陳鄴摸了摸鼻梁,坦誠說:“沒帶夠錢,窮得只剩下卡。你去問問,能刷卡嗎?” 早上出門前換了衣服,此時口袋里只有這么一點錢。忙了一早上,也忘了向同事要點。 這樣的小攤,自然不可能刷卡。 謝寶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掰了半個三明治給他,“給你吃一半?!?/br> 她掰得不是很均勻,給他的那半邊明顯更大,雞rou也幾乎都在那半邊。她是故意的,怕他吃不飽。反正她胃口小,只要有一小塊面包墊肚子就行了。 陳鄴垂眸,女孩茶色的瞳孔干凈透徹,很認真地在同他分享食物。 他沒接,拿了另一小半,“我不喜歡吃這個rou?!?/br> “這樣啊……” 謝寶南信了。畢竟陳鄴養尊處優,口味挑剔,一般的rou確實入不了他的口。 擔心他挨餓,她又慷慨地把最上面的面包遞給他,“那你吃面包吧?!?/br> 陳鄴沒再拒絕,咬了口面包。這面包又干又硬,可能放了好幾天。但他卻品出了一絲絲甜。 兩人坐在樹下的長椅,邊吃邊聊天。 謝寶南問他:“為什么之前的經銷商會突然提出多要兩個點的渠道費?” 陳鄴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背后的鬼?” “你是說有人在背后搞鬼?” 陳鄴不置可否。 一只白鴿落在不遠處的草坪上,陳鄴掰下一小塊面包,伸出手,吸引那只鴿子。鴿子看了眼,沒走近。 “我只和坦誠的人合作?!标愢掃@樣告訴謝寶南。 多年合作的關系又如何?不干凈的手腳,說砍就砍。 謝寶南又問:“失了嘉匯這么大個單子,你說他們會不會后悔?” 又一只灰色的鴿子飛來,吃下陳鄴手里的那片面包。那只白鴿見狀,也匆匆趕來,陳鄴卻不再給它吃了,只將剩下的一小片面包握在手心里。 他轉頭,眼睛如墨,“不管后不后悔,機會都只有一次?!?/br> 謝寶南一愣,在他臉上看出一些難以理解的情緒。 不知他在說鴿子,還是在說人。 三明治下肚,陳鄴問她:“吃飽了嗎?” 謝寶南點點頭。 陳鄴站起來,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吧,帶你去玩?!?/br> 他領著謝寶南在校園里參觀,如一名盡職的導游。 他在劍橋待了整整五年,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走到圖書館門口,謝寶南說要拍游客照,帶回去給爸媽看。 陳鄴縱容她,乖乖地為她拍照。 她才二十三歲,正是青春如歌的年紀。她站在圖書館前,風卷起她的長發,是好學生的模樣。 他眉目溫柔,似春水的漣漪。 之后,陳鄴提議:“再拍張合照吧?;厝ソo你爸媽看,證明你是陪客戶來的?!?/br> 謝寶南覺得有道理,乖巧地贊同。 陳鄴找了一名路過的學生幫忙,他和謝寶南并排站在圖書館前。 學生很熱情,拍了很多張。陳鄴向對方道謝,滿意地收回手機。 后來,他們租了條船,沿著康河而下。陽光正好,水面寬闊,兩岸是碧綠的草坪和優雅的建筑。 無端地,謝寶南想起徐志摩的那首詩。如今再睹康河,竟也多了幾分離別的愁緒。 這是陳鄴讀書的地方,高不可攀的學府,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世界。 從前她不曾見識過,也不曾了解過。 謝寶南偏頭,看見陳鄴的側臉。今天的陽光明媚,就像眼前的這個男人。她仿佛看見了當年意氣風發的那個少年,冷漠到不可一世。 “你當初為什么學醫?”船輕輕地晃動,謝寶南問坐在對面的陳鄴。 陳鄴回頭,看向她,“五歲那年,mama因病去世。那時便立志成為一名醫生,希望長大能治好mama的病?!?/br> 然而直到入了大學,陳鄴才得知,mama壓根沒有病逝。 她活得好好的,重新嫁了人,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爺爺為了讓他心里好受一些,編造了一個謊言。 陳鄴至今還能記得得知真相那天的痛苦。 他朝思暮想的mama,他深愛的mama,并沒有滿懷著對他的愛離開人世。到頭來,只是不想要他了而已。 那之后,無論何時再提起母親,他都只說一句:“死了?!?/br> 謝寶南不知如何安慰他,輕聲說:“說不定她在另一個地方活得很好?!?/br> 陳鄴心中冷笑,當然好,文婉有了新的家庭,早就忘記了他的存在。 他不愿意再提,順著她的話說:“也許吧?!?/br> 謝寶南心里軟軟的。失去母親的痛苦,她感同身受。但陳鄴不像她這么幸運,在母親去世后,還有黃敏代替母親愛她。 她想起范明宇曾對她說:“嬸,叔人不壞,他就是太孤獨了?!?/br> 有多孤獨呢?如今,她好像終于理解了一點。 誰能想到,如今呼風喚雨、冷漠孤傲的陳鄴,年少時經歷了怎樣的痛苦與孤獨。 從劍橋出來,他們在附近的集市上閑逛。 琳瑯滿目的商品,卻因為囊中羞澀,遲遲無法下手。后來,終于遇見了一家可以刷信用卡的小店,謝寶南興奮地拉著陳鄴進去。 她一眼相中了一個手機掛墜。古銀色的海螺造型,旁邊落下一串海星。 謝寶南送到陳鄴的面前:“這個給你?!?/br> 陳鄴呼吸滯了幾秒,不敢置信。 她竟然要送禮物給他? 見他沒反應,謝寶南直接從他手里拿了手機,將掛墜掛上去。 “小時候mama告訴我,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就跟海螺說。海螺聽到后,你的煩惱就沒有了?!?/br> 很幼稚的故事,專門騙小孩子的。但她卻認認真真地講給他聽,像是在哄他開心。 系好掛墜,她舉起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好不好看?” 陳鄴垂眸,望向那串掛墜,又望向她。 她的眼睛里綴滿笑意,清凌凌的,像是純潔的美玉。 他心中有溫泉細細流過,暖烘烘的。很難想象,三十歲了,竟然會被這樣幼稚的故事打動。 他輕輕“嗯”了聲,撈過手機,塞進大衣口袋里。 然后轉過身,若無其事地走開。 他不愿讓謝寶南看到他眼中的情緒,看到那一刻,他眼中的酸澀,和為她真心實意的動心。 謝寶南心里記掛著家人和朋友,在小店里買了許多禮物,說要帶回去送給爸爸mama、沈曼和孫倩。 陳鄴跟在她身后,看她像個孩子般興奮地挑選禮物,只覺得這樣的她生動有趣。 他貪戀這樣的時光,想和她再多待幾天,開口問:“要不要在這里多玩幾天?我們可以去別的國家,荷蘭、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瑞士,你想去的話都可以去?!?/br> 謝寶南拿起一面銅色古鏡,想著沈曼應該會喜歡,收進購物籃里。 “這次出來已經向學校請了一周假了,再不回去,老師該生氣了?!?/br> 她畢竟還是名大三的學生,學業為重,陳鄴沒有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