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喬冉冉:“……”這個問題就過不去了是吧?“我不需要!”如果是初學,確實在施針的時候脫掉衣服更為方便,畢竟施針的過程手感很重要??墒堑絾倘饺竭@種級別的,針扎過去是什么感覺,她一清二楚,所以只要衣服不是太厚,影響她扎針的深度,對于她來說就沒什么區別。 裴陵低頭,淺淺一笑,終究還是放過了炸毛的喬冉冉,也放過了自己的褲子。但是脫掉的外袍不用再穿上了。裴陵走到木桶旁邊一看,不知道是該感嘆這湯藥的顏色之詭異,還是這木桶的質地之粗獷。 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刨來的木樁子,就簡單的修整了一下,刨成一個可以容納湯藥的形狀,還能清晰看到明確的爪痕和齒痕,簡單粗暴的被稱為木桶,還不如說是木樁子上刨了一個坑。 至于湯藥的顏色,綠得讓人心慌,透著粘稠的質感,蒸騰的熱氣都是綠瑩瑩的。 喬冉冉看裴陵遲疑的樣子,以為他是被這湯藥嚇到了,“看上去有點過于鮮艷了?但你放心,真沒毒。估計有點燙,你進去的時候可以先用靈力稍微抵擋一下,然后再慢慢放松適應,藥液會通過皮膚慢慢滲透進你的身體,這個過程可能會有點燙,有點疼,但是你不能再用靈力抵抗,知道嗎?” 裴陵不語,心里卻在想:這個女人,只要一牽扯到跟醫術有關的時候,廢話總是特別多。 喬冉冉也不管裴陵是不是還在糾結,她手邊還有不少事要處理。裴陵要在這湯藥里泡三天,她也不得空閑,除了每天兩個時辰的施針之外,她還要按照階段煉制各種藥材,不時往湯藥里添加,還要煉制內服的丹藥,此外還有各種法訣要不停的刷。 裴陵可以泡在湯藥里面不管不顧,而她這三天大概是沒機會合眼的。 醫修死于熬夜,醫修沒有頭發。 喬冉冉摸了一把自己尚還濃密的頭發,決定將養顏護發一類的方子早一些提上日程,想來她那便宜師父隱隱的少年白應該也用得上。 裴陵慢悠悠地站進了木桶里,并沒有如喬冉冉所說的那樣先用靈力抵抗guntang的溫度,面色平靜得仿佛那溫度都是不值一提的??蓡倘饺绞智宄幰河卸酄C,別看藥液表面十分平靜的樣子,這些靈植混合在一起之后,藥液內部幾乎是接近火焰的溫度。 她默默地嘶了一聲。 走到木桶旁邊,看著裴陵平靜地將自己埋進藥液里,只留下一個腦袋在外面——木桶的深度是計算好的,藥液的深度也是剛剛淹到下巴尖,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樣子——喬冉冉將一顆丹藥遞到了裴陵嘴邊。 裴陵乖巧地張口吞下。不管這顆丹藥是做什么的,也不管是不是就在喬冉冉的指尖。 那一瞬間,喬冉冉腦子里的念頭就只剩下了:小師弟的嘴唇真軟。 捻了捻指尖的喬冉冉這才想到,裴陵的嘴唇很涼,就看他的臉色,也不像是坐在燃燒的液體中的模樣,太淡定,也太冰涼了。之前給裴陵把脈的時候,也沒覺得他的體質有這么寒涼啊,難道是因為他靈根的緣故? 這藥液除了保護裴陵的經脈之外,更多的作用還是給他體內的毒素營造一個錯覺,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引誘那毒素從裴陵的體內離開。 是的,其實她也不能解開這毒素的毒性,她能做到的就是驅除這些毒素。這毒素已經有了靈性,也正是它最可怕的地方,普通的手段根本對它無效,這藥液就是對它最好的誘餌。 別問為什么,她就是知道。 喬冉冉想了想,在木桶邊上點燃了火玉晶?;鹩窬П稽c燃后的火系靈力瞬間由木桶邊上的陣法牽引到了木桶上,藥液再次被點燃加熱。 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裴陵這么涼,那就再熱一點也無所謂了。 感受到藥液溫度的變化,裴陵目光涼涼地抬眸看了一眼喬冉冉。 這樣的熱度對他來說,確實不算什么。上輩子這個時候的裴陵,已經被那些人鎖進了深淵深處,深淵里除了無盡的黑暗,就是魔火的燒灼和罡風的凌冽,一點點舔盡他的骨頭精血,一點點撕碎他的神魂。 這樣的灼熱帶來的疼痛,反而讓他找到了一點上輩子的感覺,再加上體內的毒素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開始翻騰,這種熟悉的感覺突然就給了他一種安全感,一直飄忽不定的心,突然就落在了實處。 時間突然也就沒那么難熬。裴陵微涼的目光落在喬冉冉身上。此刻的喬冉冉正坐在一邊,一手拿著藥鼎一手捏訣,正在做煉制丹藥之前的準備工作。 她的手法,有些奇怪。 裴陵不是沒見過人煉制丹藥,相反他見過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手法和習慣,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也不是沒有人在煉制之前,使用法訣和陣法對藥鼎進行加工,以期在煉制的時候更多的提高藥效。 但是喬冉冉的手法是裴陵從來沒見過的。單手捏訣也就算了,只能說明她對法訣的悟性和熟練程度,但是這法訣的運用順序和搭配方式,他還真沒見過。 雖然沒刻意研究過醫修或者丹修,可基礎的東西他很了解,再聯系到喬冉冉詭譎的針法,裴陵覺得他似乎忽略了什么,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藥液的溫度還在穩步上升,并且一絲絲透過皮膚鉆進了他的經脈,開始一點點的灼燒他的經脈,這種感覺,有點奇妙。 緊接著他感覺到,體內那些原本被喬冉冉禁制,蟄伏在他體內的毒素開始蠢蠢欲動。本能想要壓制毒素的裴陵在此刻想起了喬冉冉最開始叨叨的那些話,立刻就放棄了抵抗。 任由沸騰的毒素在他的經脈里肆虐。 guntang的藥液沒有讓裴陵有半點變化,可這沸騰的毒素卻讓他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現在的他最大的不同就是這個身體的修為太低,即使他擁有強大的神識,也無法改變這個身體只有筑基期修為的事實,他神識上沒有半點感覺,可身體已經開始對這些刺激感受到了痛苦。 這種痛苦的感覺,還真有點懷念。 第17章 十七幀 喬冉冉不知道裴陵腦補了太多的戲碼,正沉浸在丹藥的煉制和法訣的應用當中。上輩子她修為低微的時候,運用這些法訣還不純熟,大多數時候都是磕磕絆絆的,顯得十分笨拙。后來她花了更多的心思和時間在這上面,才慢慢取得了進步。她不算太聰明,也沒什么天賦,但她足夠勤奮,也足夠堅定,所以她能取得大部分人都沒想過的那些成就。 施針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預估的兩個時辰好像并不夠,之前給裴陵施針的時候并沒有這么麻煩,毒素的反撲比她想象中更要猛烈。原本計劃她體內的靈力應該勉強足夠支撐三五針才需要打坐回復,結果現在一針下去,她的靈力傾巢而出都還差那么點的樣子。 喬冉冉一擰眉,扔了一顆回元丹在嘴里。如果要這么算的話,時間和本錢都會增加不少,看來診費也得漲價了。 她煉氣三層的靈力,一次只夠扎一針。這可以說是她診斷和預估的失誤,但更讓她驚訝的是裴陵體內毒素的反應。按照她的診斷估算,裴陵中毒時間應該不長,再加上她之前就給他施過針,毒素蔓延不應該這么快,至少不應該侵及到他的神識,可是現在看來,裴陵的神識似乎早就已經被毒素侵蝕。 更奇怪的是,她有一種感覺,位于裴陵體內和神識內的毒素不太一樣,同宗同源的毒素,卻仿佛在成長和進化程度上有著極大的區別。他體內的毒素是新生沒錯,可他神識內的毒素,就像是根植于他神識中已經成長到了不可分割的程度。 以她現在的實力,要對付裴陵體內那單純的毒素還有一搏之力,但是要加上他神識里的那些,十個她捆在一起也辦不到。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又咬了一顆回元丹,改變了治療手段。 兩個時辰之后,喬冉冉累得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樣子,看上去比裴陵還要蒼白,又咬了一顆回元丹,這才拖著身體艱難地退到一邊坐下。 簡直要了老命,喬冉冉揉了揉手腕,施針的時候手不敢抖,這會兒她抖了個夠本。干涸到快要撕裂的經脈在回元丹的滋養下發出垂死掙扎般吱嘎作響,慢慢緩過勁來之后,她才懶洋洋地抬起了眼,正對上裴陵幽深的眼神。 這個眼神很熟悉,就跟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年睜眼時的一樣,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瞳孔里,只剩下了無盡的黑暗,仿佛能將人吞噬的漩渦,黑沉沉的一片,幽深沒有焦點。 喬冉冉抿了抿唇。她已經成功將裴陵神識上的毒素和體內的毒素隔離開來,神識上的毒素恕她無能為力,現在她只需要按照原計劃解決他體內的毒素就可以。至于她在裴陵神識上發現的其他異樣,作為一個醫者的職業cao守,她不會多管閑事。 也不敢管。 可看裴陵現在的模樣,很明顯也知道她發現了他的秘密,畢竟她在他神識那邊動手腳的時候,他是完全清醒的。 聰明伶俐的喬冉冉立刻表態:“我不會告訴別人的?!?/br> 裴陵彎了彎唇角,生生將一個漂亮的少年笑出了某種陰郁而危險的味道,“師姐,想告訴別人什么?” 喬冉冉“嘶”了一聲,估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戰斗力,就算裴陵現在是被治療的對象,不管是他的表面實力還是內在實力都能一根手指頭就碾死她。 見喬冉冉不回答,裴陵繼續追問:“所以,師姐發現了什么秘密呢?” “都說是秘密了,你就當我不知道唄!”死鴨子嘴硬的喬冉冉一時嘴快。 裴陵的笑容逐漸加深,“師姐不說說看,萬一你猜錯了怎么辦?” 在喬冉冉的眼中,裴陵的笑容正在逐漸變.態,就像是她不小心掀開了一個變.態的殼子,看到了他隱藏的秘密,現在她的小命似乎就在這個變.態的一念之間。 “奪舍?!眴倘饺矫蛄嗣虼?。除了神魂強度差距很明顯,他的神魂契合度和這具身體十分完美,輕易不會讓人發現破綻。所以,“見多識廣”的喬冉冉對于這種情況還有一種對于她這種人來說,十分耳熟能詳的解釋:重生。 她合理猜測,眼前這個少年,可能跟她一樣,是重生回來的。而且看他的神魂強度,在重生之前,他絕對是一個很可怕的大佬。 當然,猜測歸猜測,她絕對不能說出口,能做出“奪舍”這種猜測已經很駭人聽聞,如果她脫口而出“重生”,以裴陵的聰明才智,一定能猜到她很有“經驗”。 裴陵更加確定了,眼前這個初入玄心門,上輩子根本沒從玄心門聽說過的喬冉冉,現在只有煉氣期三層,不管是法訣還是煉丹術甚至針法都不屬于玄心門傳承的喬冉冉,很有意思。 “那師姐就要好好保守這個秘密了,對吧?” 喬冉冉瞇眼一笑,特別的無辜和自然,“秘密,什么秘密?我什么都不知道?!毖b聰明她裝不過,裝傻她從來沒輸過。 經過這么一會兒的休息,她原本就不多的靈力也都恢復了,想到自己臨時增加的眾多消耗,喬冉冉十分頑強地對裴陵說:“小師弟,這次診費可能會很貴?!?/br> 裴陵答非所問:“師姐都知道我的秘密了,為何還能開口叫我,小,師,弟?!?/br> 這個就過不去了是吧? “裴師弟感覺怎么樣?”喬冉冉順著竿子就爬走了,“我不得不提醒你,你這毒,我大概只能解一半?!敝荒芙獾粼镜囊话?,剩下特殊的那一半,她無能為力。 “感覺從未這么好過?!迸崃赀@是實話,不管是毒液的翻騰還是藥液的燒灼,甚至是身體和神識里傳來的疼痛,都讓他真切地感覺到心安。 這種感覺,就像他再一次從深淵中爬了出來,痛徹心扉又透徹骨血的淋漓。 要不要再擺一次萬骨生魂陣呢? 正在認真思考的裴陵面前多了一顆丹藥,一股有別于充斥著這個空間的藥液味道的藥香突然就竄進了鼻尖,他知道,這是屬于喬冉冉的味道,一種比尋常靈植和丹藥更要清澈醇厚的藥香。 喬冉冉正站在他身邊,遞給了他一顆剛煉成的丹藥。 這個女人,調整心態的速度還挺快。 裴陵照舊沒伸手,可在他張嘴的瞬間,喬冉冉已經眼疾手快地將丹藥丟進了他的嘴里——不小心碰到人家嘴唇的事,不會再發生。 有些距離,還是要把握好的。 如果對方真是個如假包換的小師弟,親近一點沒關系,可是很明顯眼前這個殼子里不知道是什么時期的老怪物,更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么。至少有一點,從第一次見到他,就能肯定他遭受的磨難不會少。 這種人,絕對不簡單的。 喬冉冉又往木桶里扔了幾味藥,這才轉身走到一邊,繼續煉制丹藥,仿佛剛剛的一切再正常不過,仿佛她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治療機器。 由于裴陵的特殊狀況,治療周期比喬冉冉預計的長了那么一點,但是也在第三天晚上接近了尾聲。 木桶里的藥液已經接近無色透明,所有的藥力都發揮到了極限,而裴陵身上布滿了猙獰恐怖的黑色經絡,蠕動扭曲著仿佛隨時都能掙破皮膚和血rou的束縛,噴涌而出。 應該很痛的,可他依然面無表情,眼神淡然。 喬冉冉管不了那么多,她正在最后一次施針,也是最艱難的一次,每一針都抽空她的靈力,靠著腳下的聚靈陣,瘋狂吸取靈氣,一顆接一顆的回元丹吞下去,才勉強支撐下去。等于是每一針下去都在挑戰她經脈的極限,一次次的抽空再一次次的聚集,這個過程艱難痛苦但是有效,她的經脈也在一點點的拓展。 雖然對于她那慘不忍睹的天賦來說,這點變化也就是聊勝于無。但這就是她一直堅持的東西,積少成多積沙成塔,時間長了也就看出來成效了。 隨著她施針的進展,一顆又一顆的丹藥再次被投入了木桶中,原本清亮的液體再次染上了一層層的鮮艷的色彩,這過程可比之前快多了,裴陵就看著她手指翻飛,一手穩穩捏著銀針,一手在捏訣的間隙,將丹藥有條不紊的扔進來。 即使裴陵不了解,也看出來現在時刻十分關鍵。身上的不適和痛苦并不能影響他此刻的心情,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喬冉冉的一舉一動,沒有錯過半點細節。 就連她微微顫抖的睫毛,還有蒼白的臉色,和掛在下巴尖上的晶瑩汗珠,都沒有錯過。 就在這時候,木屋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響動,突兀的聲音在接近的同時,一股高階修士的威壓也迎面而來。 外界的打擾很難影響喬冉冉,她不會在意任何無關的聲響,可是只有煉氣三層的她不能不在意高階修士的威壓,即使這威壓沒有半點惡意,也給她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原本就緊繃到了極限的那根弦,突然就斷掉了。 面色青白的喬冉冉一口鮮血沒忍住,順著唇角就溢出了出來,混合著臉色汗珠,悄然滴下,落在了木桶外的地面上。她的位置站得很巧妙,不影響她的cao作,也不會發生她的汗珠掉進木桶里的失誤,任何有可能影響藥效的事情都不允許。 裴陵看著她唇角殷紅的血跡,眸光沉沉。 而她的手,還在穩健迅速的為他施針。 然后那扇本就不怎么結實的木門被暴力推開了,伴隨著一連串的呼喚,“便宜徒弟!你……” 奚聆歌一看到屋里的景象和喬冉冉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闖禍了,面色一沉,快步走到喬冉冉身后,二話不說就撐著她的肩頭將靈力傳了過去。 得到后續支持的喬冉冉再也不用考慮靈力不足的問題,手中運針如飛,直到將裴陵扎成了新鮮的刺猬之后,才放松下來,搖搖晃晃勉強撐住了身子,這才扭頭對奚聆歌笑道:“多謝師父?!?/br> 奚聆歌的眼神卻死死釘在了眼前的木桶里,原本盤踞在裴陵身上的恐怖經絡此刻爭先恐后地沖出了他身體最后的束縛,順著他掌心的傷口融進了五顏六色的藥液中,藥液在轉瞬間變成了如墨的黑色,仿佛還帶有生命力般,輕輕地蠕動著。 等到裴陵身上的黑色經絡全部消失,喬冉冉才輕聲道:“你可以出來了?!?/br> 雖然過程有點艱辛,關鍵時刻還差點掉鏈子,但是整體結局是完美的。接下來她要做的,就是尋摸著該怎么跟自己這便宜師父解釋眼前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