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再仔細查看對方傷勢之前,她率先一根針扎上去,確保在自己動作的時候對方不會醒來,這才上了手。這一看不要緊,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受限于她的修為,她剛剛那幾眼只看得出這人有著嚴重的外傷,此時一看,才發現別說一身皮rou了,就算是骨頭都沒幾根完整的,更別說經脈上的傷,大部分的經脈都已經毀掉,還剩那小部分正在被一種不知名的劇毒蠶食著。 這人,實慘。 這里不太方便,她只能粗粗下針控制他的傷勢勉強不再繼續惡化,最好還是找個安全安靜的地方,這里離清源鎮不遠,可他這一身傷,確實不好再移動,還需要找人仔細幫忙才行。 想了想,她嘆了一口氣,從包袱里扯出一件披風給他蓋上,又在他身邊布下簡單的防護陣法——不是她不想用高級的,可她現在就這實力,就連這簡單的陣法,還讓她搭上了口袋里唯一一塊靈石。 聊勝于無吧。 去鎮子上找人幫忙,如果等她回來他還活著的話,那就盡全力救他一命吧! 結果她這一步還沒走出去,腳踝就被狠狠地抓住了。 喬冉冉:“……”她覺得腳脖子快要斷掉了! 明明已經是垂死掙扎茍延殘喘的人,明明已經被她扎過針按理應該失去了意識的人,明明——是怎么做到用這種力度捏住她的腳踝的? 喬冉冉一低頭,就看了一雙漆黑的像是融進了深淵的雙眸,所有的星辰都已經熄滅,沒有半點光芒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望著她。 很冷,很絕望。 少年倔強而艱難地仰著脖子,望著她。即使滿面血污塵土,也掩不住他精致的眉眼,好漂亮的少年。 裴陵循著本能抓住了那一抹正在離開的藥香,拼盡所有的力氣抬頭的時候,他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副光景。少女逆光而立,稱得原本柔和的眉眼更像是籠罩了一層溫暖的金光,干凈而漂亮的眼神正安靜地落在她身上,只是那微微皺起的眉頭像是訴說著他猜不透的言語。 他沒想過他還能活著,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是此時此刻的絕望就像是鐫刻在他的神魂中,他很快就想起來,這個時候,這條路,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一年,他身受重傷,強撐著一個信念想要回家,回家報信,結果卻倒在了這條路邊,再也沒爬起來。不知道從哪里跑來的妖獸把他叼回洞里想要用他的血rou來喂幼崽,卻被他血液里的毒全部放倒,反而給他留下了一線生機,他是生啃了那些妖獸和妖獸洞里的靈草,一點點爬回來的。 可還是晚了…… 還是這條路,他沒記錯,也不會記錯,當時并沒有任何人經過,或者有人經過,也沒有人關注像是死狗一般的他。 那一抹藥香是陌生的,掌心的觸感也是陌生的——感覺到她要離開,他完全是出于本能地伸出了手——他記得,當年在這里,他被絕望一點點吞噬的時候,多么希望有誰能幫他一把,就像現在一樣。 可最終他迎來的,只有一重又一重的絕望。 他看著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出點什么來。 然后,眼前銀光一閃,他再次落入了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 喬冉冉松了一口氣,收回手中的銀針。 沒有什么問題是一針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針! 她完全沒想過要跟這人講道理,傷成這樣還能有這種精神的人,想必也足夠倔,而且看他的樣子,神志并不一定清楚,更多的還是靠著一種求生的本能。 所以她干脆一針扎下去,讓人陷入了昏迷。 之前她不敢太下狠手,現在是明白了,眼前這個人,命大的很,輕易死不了。 又一針扎在他的手腕上,這才總算解救了自己的腳踝——剛剛這人就算昏過去了,還死捏著自己的腳踝不放——還好,沒斷,就是那一圈青紫看著特別瘆人。 喬冉冉抿著唇輕輕踹了一腳那人的肩膀算是泄憤,這才拿了傷藥涂在腳踝上。 身后再次傳來動靜,一扭頭,就跟一雙青幽幽的大眼睛對上了。 是妖獸。 清源鎮附近確實有妖獸出沒,不過跟人類這邊相安無事,像這只出現在清源鎮這么近的地方,確實少見。順著那雙青色大眼睛望去的方向,喬冉冉看著地上的傷者,瞬間了然。 大概是這人渾身的血腥味將妖獸引來的,而且看他出現的方向,應該也是密林那邊繞出來,所以驚動這附近的妖獸,也是必然的。 “不能吃?!眴倘饺酱亮舜聊侨说膫?,看著指尖上的血跡,“有毒?!边@種毒,輕易識別不出來,但是這妖獸如果真敢下口,也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她掏出一顆百獸丹遞給那妖獸,“吶,交換。你去尋其他的食物吧?!?/br> 百獸丹很受妖獸的喜歡,一般性格比較好的妖獸給一顆百獸丹就能收買,她學會的第一味丹藥就是百獸丹,就是為了在后山采藥的時候,遇到妖獸能有交換的籌碼。 那妖獸敢在人類聚集體地附近出沒,想來也有點靈智,看到喬冉冉手里的百獸丹時,就已經妥協了。雖然有些不舍那么大一塊rou,最終還是選擇了百獸丹,轉身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接下來就順利許多,等喬冉冉去鎮上找了人幫忙,那人還安靜地躺在地上,身上蓋著她的披風,很明顯沒有再次醒來。 她跟清源鎮上的陶家醫館有些交情,所以將人送去陶家醫館的時候,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只是那陶大夫看著人傷成這樣,愁容滿面地說:“喬仙子,這傷……”以他的醫術,無能為力呀! “無事,我自會照顧?!?/br> 陶大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币猿H说哪抗?,這么重的傷,如果沒有仙師出手,大概就只能準備后事了。 只是這喬仙子,跟上次見到的時候,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 初階的法訣在治療的時候起效甚微,并且跟修士的修為和熟練度相關,一個修為高深的醫修,能將修煉到高級的初階法訣發揮出高階法訣的效果。 可喬冉冉現在沒有修為,就算她會再多的高階法訣,也只是空有寶物卻不能發揮寶物該有的作用。 所以她能用的也只有最初階的法訣,醫修入門,誰都會用的“清靈訣”和“渡生訣”,來慢慢給這人梳理體內的傷勢。 這兩個法訣,沒有修為是沒有修為的用法,雖然起效甚微,但還是那句話,聊勝于無。于是她就坐在那里,一邊思考他體內的毒該怎么解決,一邊給他身上扔法訣,左手“清靈訣”,右手“渡生訣”,兩不耽誤。 如果有識貨的人在這里,見到她這動作,必然驚掉下巴。因為不管是單手捏訣,還是左右開弓,以及這扔法訣的準確和熟練程度,都不是她這樣一個沒有修為的小丫頭能做到的。 上輩子這個時候的喬冉冉確實做不到,可現在的她能。 捏訣這回事,對于她來說,比吃飯喝水還要熟練。吃飯還能噎到,喝水還能嗆到,可她捏訣,不會出半點差錯。 第3章 第三幀 裴陵再次醒來的時候,身下是溫暖的褥子,身上是柔軟的被子,眼前是青色的帳子,雖然一切都是那么樸實而簡單,可這其中透著他曾經早就失去的平和。 他以為他再次睜眼,會跟上輩子一樣,出現在那個滿是妖獸尸體的山洞里,他依然還在垂死的邊緣掙扎。甚至有時候他會懷疑,此時此刻的場景,不過是他在深淵中的又一次夢魘,每一次醒來,就是更深一次的絕望。 可眨了眨眼,包裹著自己的溫暖依舊存在,混合著某種藥香,侵擾著他的神志。如果不是身上的傷口還切實的疼痛著,他——又一道法訣打在他身上,疼痛減少了那么一絲,神志又清醒了一分。 是“清靈訣”和“渡生訣”,最初階的治療法訣,并且等級也十分低微,他甚至感覺不到一絲靈力。 所以,使用這兩個法訣的人,應該沒有一絲靈力。但是這熟練程度,簡直讓人驚訝。 他偏過頭去,就看到那個應該是救了他的人,正坐在窗前,歪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手里正熟練的捏訣往他身上扔,但是那眼神早就已經放空。 窗外陽光甚好,還能聽到鳥兒的歌聲,嘰嘰喳喳地在樹頭跳躍,風吹過了樹葉,又有幾片落下,飄飄蕩蕩地回歸了塵土。 有一縷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像是在微微跳動。 干凈,漂亮,柔和,會發光。 裴陵黑黝黝地眼中暗沉無光,手指卻微微蜷曲:好想毀掉??! ——美好的東西,就應該一點點撕碎了,綻放出更加美麗和絕望的色彩。 他的動作很細微,但是喬冉冉卻發覺了,慢悠悠地回神,就對上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太可怕,每一次的對視都讓她產生一種即將被黑暗吞噬的錯覺,她那并不怎么強健的神識都劇烈的震顫著。 一個干凈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年,卻擁有著這種遲暮而絕望的眼神,如果不是知道他的修為并不高,她恐怕會合理懷疑這是哪個山頭里跑出來的老怪物。 就是那眼神太礙眼了。 “醒了?”喬冉冉算了算時間,這少年又是提前醒來的,“你身上的內傷和外傷,花點時間就能治好,但是你身上的毒,我暫時沒辦法,不過我可以用銀針暫時封住它們,在找到解決方法之前,應該不會輕易毒發。簡單來說呢,雖然不能徹底醫好你,但是你暫時也死不了……” 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喬冉冉小嘴叭叭叭地也不管少年是什么反應,笑瞇瞇地說:“所以,我們聊一聊診費和藥費?” 拜托陶大夫幫忙洗干凈這少年的時候,她也就知道了,這少年一窮二白身上比她還干凈,她雖然沒有儲物袋,可她至少還有一個小包裹,這少年身上干凈的除了傷就只剩下一身破爛的衣服了。 就那衣服看上去質量還不錯,可惜也變成了破布,藥童擦柜子都嫌太碎。 “但是現在呢,你還是先睡一覺比較好?!辈蝗槐贿@么大個人用那種眼神直愣愣的盯著,喬冉冉都覺得手里的法訣都扔得不香了。 說著,銀針已經扣在了她手里,映在少年暗沉的眸子里,就像突然多了一點光。 可惜,那銀針終究沒能落在少年的身上,因為少年已經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動作。 喬冉冉挑眉,她是真沒想到,這人不僅提前醒來,甚至已經有了行動的能力。那手很涼,很穩,沒有一絲重傷患者應該有的無力——因為捏得她很疼! 還來? 右手被制住了怎么辦? 很簡單,她還有左手! 然后她的左手也被捏住了。 喬冉冉:“……”這就尷尬了。 失去意識的感覺并不好。裴陵當然知道自己之前那么輕易的暈過去跟眼前這個女人,以及她手里的銀針有很大的關系,所以他絕對不會再給她機會下手。 剛剛那一瞬間,他已經想過了很多。他想到了上輩子最大的執念,除了裴家那洗不凈的鮮血之外,就是自己的遲到。這遺憾和絕望淹沒了他,在他被困在深淵的那么多年里,一點點的吞噬了他。 他不知道上輩子天地崩裂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以他的罪孽為什么會有機會逆轉時光重來一回,甚至不知道回去救下命懸一線的裴家有什么必要。 他只是想看看,那些安排好了圈套想要等他自投羅網的人,發現一切都落空的時候,會是什么表情。 他更想看看,這世間再次崩塌的時候,他們臉上絕望的表情,是不是跟上輩子一樣。 “喂!” 喬冉冉掙扎了一下,發現武力值差距太大,她根本無法撼動對方的桎梏——有時候醫術太好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兩人現在的造型太尷尬了,雙手被困,四目相對的樣子,怎么看怎么不對勁。 她不知道這少年的名字,只能試探著開口:“能不能先放手?” 少年默默地松開了手。 喬冉冉立刻彈開,退避三舍,揉著又被捏得青紫的手腕嘆了一口氣:這次救人沒收到診費不說,也太虧了點。 一扭頭,就發現少年已經撐著坐了起來,慘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連那眸子,也沒有半絲顫動??伤豢戳艘谎劬陀X得疼。少年身上的骨頭都碎了,雖然用了藥,可時間太短,她那低階法訣又沒有太快的效果,所以少年身上的骨頭都還沒長好,該有的疼痛一點也不會少。 可他不僅坐起來了,還走了幾步,轉眼已經走到了門口。 那模樣,就跟常人無異。 突然就想到在路邊看到他的樣子,那么重的傷,還要掙扎著前行,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有非去不可的地方非要抵達。 喬冉冉嘖了一聲,抬手兩個法訣又扔了過去,“你要走,也等我扎完針再走?毒素還沒制住,你走不出清源鎮就會毒發?!?/br> 少年身體一僵,扶著門框站住了。然后慢悠悠的轉身,空洞的眼神落在喬冉冉的手上,確切的說,落在她手里的銀針上。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喬冉冉看懂了他的眼神。 舉著手表態:“你放心,不扎暈你?!?/br> 放心?他并不放心。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女人,沒有半點修為,卻可以熟練的運用法訣,針法也透著詭異。他能感覺到,他體內的傷勢雖然沒有太大的好轉,卻已經得到了極好的控制。 他傷得有多重,他比誰都清楚。不過他也清楚,只要這個女人有半點禍心,他要捏死她,也十分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