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他們是談爹爹的子女?!?/br> 客廳中央的兩對夫妻神色自若,毫不理會周遭的指指點點。 湯圓狐疑:“談爹爹的子女?” 獅子頭阿姨解釋道:“談婆婆和談爹爹是半路夫妻,但他們在一起十幾年了,從我們搬進這棟樓的時候就在一起?!?/br> 湯圓明白了,談爹爹的親生子女,談婆婆的繼子女。 聽聞這話,兩對夫妻中,身穿羊毛大衣,燙著時尚波浪卷的大姐不屑嗤笑一聲:“什么談婆婆,她跟我爸又沒領證,無名無分的,妾都談不上?!?/br> 沙發上談婆婆渾身一震,蒼老的臉上血色頓時消失得干干凈凈。她抬頭,望向白墻上掛的黑白照,手捂住胸口,大滴大滴眼淚從眼眶涌出,順著臉上溝壑滑落,砸在地上,像一顆顆摔得粉碎的心。 獅子頭阿姨怒發沖冠,她跟談爹爹談婆婆住對門十幾年,親媽走的早,婆婆靠不住,她和老公要上班,兩孩子幾乎談婆婆和談爹爹幫忙帶大的,說是鄰居,更勝親人,娃娃們喊談婆婆奶奶,她也把對方當媽,現在談爹爹的親生子女打上門來,她定要幫談婆婆守住場子。 “他們沒領證,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不孝子從中作梗,十幾年來,你們來看過親爹幾次。前年談爹爹中風住院,要動手術,大半年跑前跑后繳費看護全是談婆婆一個人,你們看看她的手?!?/br> 獅子頭阿姨上前擼起談婆婆袖子,露出瘦骨嶙峋的右手,一道十厘米長蜿蜒傷疤從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處,顯得十分猙獰。 “她推病床的時候劃到掛鉤,縫了五六針,血流了一地,再深一點傷到韌帶,手就廢了。談婆婆今年八十二了,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推兩百多斤的病床,照顧中風不能動彈的老伴,一看一宿,一看半年,從手術到復健,端屎端尿,味飯擦身,勞心勞力,寸步不離,我一個外人都看不過去幫忙,你們這些親生兒女,在哪里!” 波浪卷的大姐噎了一下,眼珠亂轉,狡辯道:“那時候我伺候閨女坐月子,人都不在南城,我能怎么辦,再說我們也掏錢了呀?!?/br> 說到這,獅子頭阿姨越發氣憤:“你們掏錢,你們掏錢是因為談爹爹要賣房子,再說談爹爹教師退休,后面醫保報下來,錢不都還你們了嗎?!?/br> “我們有正經工作,不上班一家人喝西北風,再說老爺子一月四千多退休金,吃香的喝辣的,全用她身上,照顧照顧怎么了,至于擱這表功?!?/br> 獅子頭阿姨被氣到,“那出院呢,談爹爹從出院到過世,一年多了,你們來過幾次,一次都沒有吧?!?/br> 波浪卷惱羞成怒:“我們來不來,關你個外人屁事,你天天沒正事盯別人家也夠閑的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瞅著老太太無兒無女,又沒幾天好活,表忠心獻殷勤圖我家房子,告訴你,別說老太太在這,就老太太死了,這套房子也跟你們沒關系!” 此話一出,群情激奮,兩方又吵起來。 湯圓猛一拍桌子,沒人理他,瞅瞅周圍又沒什么順手的武器,一不做二不休,站上椅子,結果他高估自家噸位,本不結實的椅子嘎吱兩聲,索性散架,湯圓差點摔個屁墩。 花甜一瞅不行,從身后掏出獅所終極武器-電喇叭,把音量調到最大,用最響亮的聲音吼道:“安靜!再吵,全帶回去!” 派出所在群眾中相當有威信,在場有一個算一個,沒人愿意大晚上被警察帶走。 場子靜下來,花甜指著獅子頭阿姨,果斷安排:“除了這位大姐和當事人,其他人全回去休息,大晚上擱這鬧,你們不睡覺,別人還要休息,這怎么還有娃呢?!?/br> 眾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他們之所以不走就怕談奶奶吃虧,但警察在這,一屋子人鬧哄哄的,又不好調解,尤其他們中,還有人抱著孩子。 “警察同志,你們一定要保護好談奶奶!”其他人不放心,叮囑花甜。 花甜點頭,“放心,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都不上班了?!?/br> 突然,小腿一緊,花甜低頭,一個五六歲的小蘿卜頭抱住她的小腿,還想蹭蹭往上爬,她舉著一根棒棒糖,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潤潤的,奶聲奶氣道:“警察jiejie,糖糖給你,照顧奶奶,奶奶是好人?!?/br> 花甜摸摸她毛絨絨的小腦袋,挑下唇角:“放心,快去睡覺,小孩熬夜長不高?!?/br> 蘿卜頭撇嘴,被她mama抱走了,臨走前還堅持把棒棒糖塞給花甜。后者即無奈又想笑,只能收下這份特殊的“賄賂”。 圍觀群眾走光,現場只剩下獅子頭阿姨,談爹爹的兒子媳婦和女兒女婿,以及當事人談婆婆。 花甜一馬當先坐沙發,跟自己家似的,吆喝道:“都坐,說說,現在是十一點多,咱們爭取早點解決問題,各回各家,讓奶奶好好休息?!?/br> 花甜臉嫩,長得又好,一身警服依舊難掩稚氣,她說完,現場陷入詭異的安靜。 獅子頭阿姨看不過去,搶先說道:“其實也沒什么,主要他們貪談爺爺留的這套房子?!?/br> 波浪卷憤憤道:“什么叫貪,這房子是我爸的,現在就該給我們?!?/br> 獅子頭阿姨騰地一下站起來,表情略顯得意:“談爺爺早料到你們會爭房子,遺囑都立好了?!?nbsp;獅子頭阿姨把遺囑復印件遞給花甜。 花甜一目十行,看完遞給另外兩對夫妻,波浪卷一瞅立馬炸毛。 “爸到底怎么想的,房子不給親生子女,留給這個老狐貍精!”波瀾卷破口大罵。 花甜皺眉:“嘴巴放干凈點,什么老狐貍精?!?/br> 波浪卷更生氣,她是談爺爺的親女兒,一直把這套房子視為囊中之物,現在突然蹦出個遺囑,竹籃打水一場空,可不氣個半死。 “遺囑是假的?!币慌缘亩贪l兒媳插了句。 “對,對,遺囑是假的,老太婆哄著爸簽的,不算?!辈ɡ司碲s緊接腔。談家女兒媳婦一唱一和,三言兩語便將遺囑定性為假的,擺明不想把房子讓給談奶奶。 獅子頭阿姨又笑,“就知道你們會這么說,談爺爺特意去公證處辦了公證?!?/br> 波浪卷甩手,不耐煩:“我爸當時中風,人都不清醒了,公證又怎么樣?!?/br> “你怎么能這樣,談爺爺都錄像了,公證處有備案,不信,你可以去查呀!”獅子頭阿姨不可置信道,顯然沒想到他們會直接耍賴。 “不管你說什么,我們通通不信,這套房子我爸的,我爸走了,就是我跟我哥的,至于這個女人,從哪來回哪去?!辈ɡ司碇钢嘲l上的談奶奶,眼神嫌棄,像看一堆沒用的垃圾?!爱斎晃覀円膊皇遣恢v道理的人,我爸以往的退休金就不問她要了?!?/br> “趙小芬,適可而止,真鬧起來,你一個無兒無女老太太,呵呵?!?/br> 花甜敲敲桌子,呵斥道:“干什么!當警察面威脅老人,怎么嫌外面空氣太清新,想去看守所里逛逛?!?/br> 波浪卷卡殼,瞪大眼睛怒視花甜,后者毫不示弱,回瞪過去。波浪卷的老公扯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別跟警察對著干,波浪卷這才移開目光。 “我不管反正這房子是我們老談家的,跟趙小芬半點關系都沒有?!?/br> “房產證在嗎?”花甜問道,獅子頭阿姨又遞上房產證復印件,花甜詫異看她一眼,有備而來啊。 獅子頭阿姨顯然很懂花甜的意思,解釋道:“談爺爺走前都安排好了,就知道他們會來鬧?!?/br> 房產證上只有談德先一人的名字,花甜合上材料,心里有底了。 “既然房產證上只有老爺子一人的名字,又立了遺囑,這套房子理所當然是談奶奶的?!被ㄌ痤^轉向談爺爺的一雙兒女,“如果你們有異議,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現在讓老太太休息?!?/br> 花甜趕人,波浪卷本就瞧不上花甜臉嫩,霎時怒了。 “你說是她的就是她的,憑什么!她跟我爸什么關系,無名無分姘頭,證都沒扯,還想繼承老談家的房子,我呸!” 波浪卷沖上來要推老太太,被花甜擰著胳膊順勢一推,倒老公身上,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尖叫聲。 “警察打人了!快來人呀!”波浪卷大聲尖叫,指著鼻子罵老公:“你老婆被人打了,你就這么干看著,沒用的東西!” 她老公是個期期艾艾的中年男人,搭攏腦袋縮著肩膀,典型妻管嚴,他不敢懟老婆,更不敢跟警察動手,畏畏縮縮站著,瞅著就辛酸。 “行了,都帶走!”對付這種撒潑打滾的婦人,花甜也不廢話,直接掏出手銬。 波浪卷立馬老實了,她恨鐵不成鋼,“哥,你倒是說兩句,這房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辈ɡ司砀┳由塘亢昧?,趕走老太太,房子一賣,兩家一分,一家百來萬,不能她一個人往前沖,她哥站著不動呀。 談家的兒子,穿著得體,也不像差錢的樣子。之前一直沒說話,花甜還心存幻想,現在看來她真想多了。 “趙姨,這房子是我爸的,我們不可能讓,但您照顧我爸十幾年,勞心勞力,沒功勞也有苦勞,也不能讓您吃虧。您看這樣成不,我們兩家出錢,給您找家好點的養老院,那邊有看護,有同齡的老人,醫療條件也好,您住過去安享晚年,對大家都好?!?/br> 波浪卷不忿:“憑什么給她找養老院!” 談先生一個眼神撇過去,他妹老實了。 從進門到現在,談奶奶一直默默流淚,即便現在談先生把話題引向她,依舊抱著雙臂,不發一言。 “趙姨,您怎么說?”談先生只跟老太太交流。 獅子頭阿姨站出來:“你們不要逼談奶奶,這房子是談爺爺留給她養老的,誰也搶不走?!?/br> 談先生挑眉:“這位鄰居,現在是我們老談家的私事,我希望趙姨本人回答,這樣我們的交流才更有效率,正像方才警察同志說的,早點解決,大家也能早點休息?!?/br> 獅子頭被懟的啞口無言,歸根結底,她只是個鄰居。 談奶奶拍拍獅子頭阿姨的手,飽經滄桑的眼睛掃過屋里的一桌一椅,陽臺上老頭子養的花尚未發芽,墻上掛的畫是兩人最后一次合筆,老頭子最喜歡的釣魚竿還擱在墻角。屋里的裝飾擺設,每一件都是他們親自置辦,里面蘊藏著她最珍貴的記憶,老頭子已經走了,這套房子,她放不下。談奶奶閉上眼,腦海中閃現兩人相濡以沫的點點滴滴,半響,睜開眼睛。 “我不讓?!?/br> 波浪卷嗤笑出聲,短發大媽眼神鄙夷,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舍不得房子。 “不讓?”談先生確認道。 談奶奶搖搖頭,眼里閃過堅定的光,她跟老頭子生活十幾年的地方,里面有太多美好的回憶,那些記憶是她最后的念想,她不能,也不想放手。 談先生顯得很輕松,他站起來,慢慢走到談爺爺的遺像前,指尖順著黑白相框劃過,最終落在柜上蓋著黑錦緞的盒子上。 “其實這套房子,您如果不想讓也沒關系?!?/br> 波浪卷急了:“哥!” 談先生壓壓手腕,示意meimei安靜。 “我爸的遺囑我們可以遵守,房子讓您,待您百年之后,這套房子依舊屬于老談家。但是我爸的骨灰?!?nbsp;談先生的手在骨灰盒輕輕敲了敲,用最淡然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 “必須跟我媽合葬?!?/br> “不可以,這怎么可以!”獅子頭頓時急了,談爺爺跟原配合葬,那談奶奶這些年付出與陪伴算怎么回事!百年之后,難道讓談奶奶自己一人下葬! 談先生倚在柜子上,攤開手:“爸的遺囑里沒有關于后事的安排,那自然以我們子女的意見為主。趙姨跟我爸沒扯證,從法律上講,撐死算同居關系。咱們中國人講生同衾死同xue,從來只有夫妻,所以跟我爸葬在一起的人,只能也只會是他的原配妻子,我媽,至于趙姨,那得看您的子女怎么安排?!?/br> “欺人太甚,你明明知道談奶奶沒有兒女?!豹{子頭阿姨急得滿頭大汗。 波浪卷嗤笑:“那是她的事,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我哥說的對,我爸跟我媽合葬,天經地義,至于趙小芬,愛埋哪埋哪,你跟她關系好,以后她的后事你處理?!?/br> “我處理就我處理,但你們不能這么草率地決定談爺爺葬在哪??!” 談先生詫異,“你這話說得有意思,我爸媽合葬在一起,我們全家都同意,怎么就草率了?!?/br> 談先生目光移向談奶奶毫無血色的臉,故意問道:“趙姨,您有意見?” 話音剛落,沙發上的談奶奶身子猛然一晃,突然仰頭栽倒,好在花甜一直守在旁邊,及時扶住了她。談奶奶臉色慘白,瞳孔極縮,唇色烏青一片。她捂住胸口,兩眼瞪得老大,眼眶里盈滿淚水,指著談先生不停喘粗氣。 花甜趕緊將硝酸甘油舌下片壓她嘴里,推湯圓一把:“愣著干嘛,趕緊打120,叫救護車??!” 第55章 獅所警事12 情深不壽 次日清晨, 旭日初升,霞光萬道。 花甜從休息室的躺椅上醒來, 昨晚送老太太去醫院,回警局凌晨三點多,她懶得折騰,沒回總局宿舍,就在值班室湊合一宿,這會腰酸背痛腿抽筋。 一旁湯圓呼聲震天,龐大身軀壓得高低床咯吱作響,蒙著頭睡得正香。 花甜揉了揉眼睛,起身疊好被子往衣柜一塞, 腳尖踢了踢湯胖子的床沿, 果不其然, 毫無反應?;ㄌ鹕焓滞屏送扑觳? 湯圓翻個身,繼續睡, 呼嚕震天響,哈喇子流了一枕巾。 “吃早飯啦!” 湯圓不為所動。 “發工資啦??!” 湯圓砸吧嘴, 依舊沒醒。 花甜眼珠一轉, 雙手交握, 做喇叭狀,湊近湯圓耳朵,大聲喊道:“秦朝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