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重案組一行人拎著鮮花烈酒從墓園入口走來,離得近來才發現某塊新立的墓碑前,已經站了一個人。那人很高,身形消瘦,煢煢獨立,筆直地站在枯寂的墓園中,像漫天飛雪里一棵傲然挺立的松柏。孤高的身影,仿佛天地間只剩漫天的白和寂冷的黑。 一行人面面相覷,心中疑惑頓生。 隨著距離靠近,那人的臉逐漸清晰起來,年輕人斯斯文文,長得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間掛著解不開的濃愁,一雙憂郁的眼睛里滿滿都是心事。 花甜眼睛一亮,單論長相眼前的男子不輸孟旭,兩人各有千秋,孟旭劍眉星目,陽剛鐵血,男子眉目舒朗,風光霽月,均是人中龍鳳。 不過,此人五官長相怎么越看越熟悉,花甜腦子靈光一閃,認出了他。 池齋恬,俞青凡的傾慕者,聽說他去了清華,此時又出現在這里,花甜心里不由得響起一聲嘆息。 重案組除了缺心眼的鐵憨憨駱勇,均是記憶超群,不僅花甜認出池齋恬,其他人也認出了他。 現場陷入沉默,周圍只剩冷風刮過的呼嘯聲。 花甜目光移向墓碑,碑上的女孩明眸皓齒,笑靨如花,隔著黑白照都能感受到那股動人氣韻。她的目光又移向碑前沉默不語的男孩,眉頭微微皺起,若非造化弄人,兩人勉強也稱得上一對璧人。 只可惜陰陽相隔,黃泉不歸路上,俞青凡倘若知道最后送行的人是他,不知該作何感想。 媒體報道撐死具體到單位,關于個人,馬賽克了解下。所以花甜他們認識池齋恬,池齋恬卻并不知道他們。他看到陌生人前來,下意識擋在墓碑前面。 花甜咧唇一笑,晃晃手中的鮮花,示意自己很友好。池齋恬不為所動,據他了解,俞青凡已無親人,除了自己,他想不到誰會來祭拜她。最后孟旭亮出警官證,才化解誤會。 池齋恬眼眶紅紅的,他側著身子,不想讓眾人看到他眼里的淚花。 “她走的時候?” 警方公布過襲擊南城警局的人員信息,所以池齋恬知道俞青凡是炸死的,她的尸體由法醫一塊塊縫合好,案件結束后,才落土為安。墓地由重案組集資掏私包解決,不僅是她,還有之前草草下葬的俞奶奶,他們選了一塊依山傍水,抬頭能看見朝陽的坡地,把兩人合葬在一起。 花甜知道他想問什么,但具體細節實在過于殘忍,她不忍心告訴他。池齋恬從他們的沉默中猜到什么,神情慢慢低沉下來。他不知道為什么,原本出國留學的俞青凡,突然成了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更不知道她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炸警局,并炸死了自己。短短數天,等他得到消息趕回南城,伊人已然化作一捧黃土。 池齋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喜歡上俞青凡的。起初他只是不忿于俞青凡常年霸榜年級第一,自己淪為千年老二,少年敏感自尊心受到傷害。之后,他一直努力學習,頭懸梁錐刺股,就想贏她一次,結果卻總不盡人意。俞青凡仿佛是他命中的克星,只要她存在的考試,池齋恬永遠第二,無一例外。 后來,損友們總愛拿俞青凡的名字刺他,說他憐香惜玉,英雄難過美人關,看人家小姑娘長得好看,故意放水。池齋恬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苦笑連連,他哪是憐香惜玉故意放水,他是拼盡全力,依舊考不過她。 后來高二的時候,池齋恬選擇了競賽,純粹想跟俞青凡換條跑道pk,可惜,俞青凡受限于家世,主動放棄競賽。那段時間,池齋恬失魂落魄,即便他的名字上了榜一,內心仍舊空蕩蕩,心臟仿佛被人深深挖去了一塊,干什么都提不起勁。 他的目光越來越多集中在俞青凡身上,她月考第一,她的作文被老師當優秀范文解析,她數學考滿分,她物理最后一道超綱大題做出來了。俞青凡越優秀,池齋恬越開心。 直到某一天,池齋恬發現,她的眼睛好看,她聚精會神的樣子好看,微笑的時候好看,皺眉的時候好看,吃東西的時候好看,甚至跟閨蜜鬧小情緒的時候也好看,到了這個程度,池齋恬再無法自欺欺人,騙自己對俞青凡的關注,僅僅因為兩人的競爭關系。 他喜歡俞青凡,喜歡上這個一笑露出兩個小虎牙的姑娘,他想把自己的一切跟她分享。少年慕艾,總是濃烈。那時的池齋恬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慌亂忐忑,不敢當面對她表明心跡,所以他把一切寫進了信里。 某天,池齋恬強忍羞意,把信封交給了張曉琴,俞青凡在三中最好的朋友。之后,便了無回音,池齋恬以為俞青凡用沉默的方式拒絕了他,加之,馬上迎來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高考,池齋恬已經保送清華,但俞青凡沒有,所以前者出于保護,未曾找后者追根問底。 直到高考過后,查分的時候,池齋恬才知道,俞青凡并沒有參加高考,她拿到密西根大學的offer,她走了,她離開華國,去了大洋彼岸。 彼時的池齋恬終于明白了俞青凡沉默的拒絕。 他收拾包袱,在暑假尚未結束之際,落寞地離開了南城。 之后再收到俞青凡的消息,便是震驚南城的連環殺人案,他曾經喜歡的人成了警方通緝的嫌疑人,她心狠手辣,殘忍暴虐,殺人如麻,跟記憶中迎風淺笑的學霸,判若兩人。 池齋恬不相信俞青凡會殺人,她連受傷的流浪動物都會極力救助,怎么會對曾經的同學痛下殺手,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但還沒等池齋恬回過神來,俞青凡便襲擊了南城警局,自己也被炸身亡。最終,池齋恬只找到了她的墓碑。 “到底發生了什么?”池齋恬捂住胸口,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大滴大滴guntang的淚水從眼角滾落,望向眾人的目光滿是祈求。 花甜上前,拍了拍池齋恬的肩膀,勸慰的話噎在嗓子眼,如鯁在喉。 她想說什么,能說什么,告訴池齋恬一切緣由在你,因為你的愛慕,你的信件,害死了俞青凡,讓她從一個成績優異前途大好的準大學生變成了家破人亡殺人如麻的亡命之徒。 但池齋恬又知道什么,他只是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拜托女孩子閨蜜將表白的信件交給她。至于最后這封信為何會落在岳如霜手里,岳如霜如何唆使一票人渣迷-jian殺人,縱容孩子的家長又是如何濫用手中的權利善后的,他全不知情。 池齋恬只是誘因,人性的丑惡和權利的放縱,才是悲劇發生的核心。 百因皆有果,善因結善果,惡因結惡果。齊善因入獄,齊運青雙規,一系列官員落馬,一行七人被殺,均是惡因結成的惡果。而俞青凡的悲劇,從青春愛慕起始,到最后玉石俱焚,一切歸于塵土,再難說清楚對錯。 連環殺人案結束了,而重案組的征程才剛剛開始。 第44章 獅所警事1 瞅瞅咋滴! “你憑什么打人!” “你剛剛不是瞅我了!” “瞅你咋了!” “你瞅我我就揍你嘍!” “我xx你個oo!” “你敢罵我!” “我不光罵你, 我x你祖宗十八代全體女性!” “??!??!??!龜孫打老子眼睛!” “呀!呀!呀!王八犢子插鼻孔!” 噼里啪啦,嘎嘎噠噠, 轟轟隆隆,好一出武打大戲。 中午十二點,南城市棲霞分局獅子山派出所異?!盁狒[”,兩彪形大漢擱門口廝打,拳拳到rou,你揍我眼睛,我擦你鼻孔,掏襠抓桃捅屁-眼,無所不用其極, 手段之猥瑣, 令人側目。 如此辣眼的場景, 不僅吸引外面一堆路人, 所里暫候的群眾也齊齊跑出來,一時間墊腳的墊腳, 架梯的架梯,仰脖子的仰脖子, 獅子山派出所大門口霎時被吃瓜群眾圍得水泄不通。 有兩人為了爭搶好的觀察位竟然也打了起來, 一時間, 派出所門口徹底亂成一鍋粥。等急匆匆趕出來的民警將打架四人拉開,自己身上也添了幾道醒目的淤青。 正在此時,所有人目光集中在打架之人上,玻璃門右方突然竄出一道身影, 速度極快,眾人眨巴眨巴眼,便只瞅見模糊的背影。 其身后, 民警嗷嗷一嗓子 “抓小偷”,拔腿就追,不過他隔了好幾個人,眼見著小偷即將沖出大門奔向人來人往的大街,圍觀群眾中有人一步跨出,鐵掌抽爆空氣,狠狠拍在小偷左肩上,沛然巨力砸中,小偷頓時身形一頓,踉蹌兩步,他穩住身形,眼冒兇光,掏出一把折疊刀又沖了過來。 那人面不改色,刀快捅到眼睛時,驟然出手,豎掌擊中手腕,哎呀一聲慘叫,小偷心知此人不好惹,換個方向,扭頭就跑。 不過此時,豈有讓他逃過的道理,先前之人丹鳳眼微瞇,氣勢凜然,一腳踢中小偷膝蓋,將他雙手擰在背后,直接讓他跪下來。 電光火石,短短數秒,持刀小偷被來人果斷制服,追來的民警松了一大口氣,跟來人道謝:“可以啊,兄弟,練家子,等會麻煩你跟我進去做個筆錄?!?/br> 不過等來人將墨鏡摘掉,露出刀刻斧鑿的臉,對面民警徹底宕機。獅子山派出所代理指導員宋子杰急急忙忙從執法區跑來,沖來人行禮。 “報告孟所,我是獅子山派出所的代理指導員,我叫宋子杰?!?/br> 來人正是孟旭,他指著獅所熙熙攘攘堪比菜市場的大廳,依舊一副波瀾不驚死魚臉,“先干活?!彼巫咏芤膊桓闲窨蜌?,獅所實在忙不過來,他一干政工的指導員,都被拉到一線辦案了,可見人手之稀缺。 宋子杰心頭閃過一絲疑惑,上面明明通知孟所明天報道,今天下午怎么就來了,突然襲擊,他們衛生都沒來得及打掃,整個所一片狼藉雞飛狗跳,萬一領導不高興,甩甩袖子跑了咋怎,畢竟他們這小破所,對孟旭而言,可著實算不上風水寶地。 不過宋子杰來不及深思,便被心急如焚的易典拉去調解室,剛剛對毆的兩漢子還擱那拷著呢。 宋子杰進調解室后,孟旭也跟了進來,宋子杰想把中間位置讓給孟旭,孟旭壓壓手,示意他坐下,自己找個靠邊的凳子坐下。半響之后,宋子杰完全顧不上孟旭了,因為兩彪形大漢又吵了起來。 左邊的那位膘肥體壯,身形抵上兩宋子杰,只見他左青龍右白虎,撕開的上衣領露出成片黑黝黝的胸毛,活似一頭發狂棕熊。棕熊哼哧哼哧喘粗氣,兩只熊眼死死盯著對坐的男子。男子雖說體型比不過棕熊,但他個高,孟旭一八五,他比孟旭還高一頭,估得一米九往上。 竹竿男子不遑多讓,頂著一對黑眼圈,碗口粗拳頭擱桌子上,上身前傾,一張嘴露出滿口尖利白牙,齜牙咧嘴,眼神那叫一危險。 棕熊炸毛:“你還敢瞅我!” 竹竿也火,換成誰被無緣無故打一頓都火,“瞅你咋地,你還想打我??!” 棕熊暴怒,撲過去要揍竹竿,右手拷椅上,他連拷帶椅拽起來。竹竿嚇了一跳,沒想到此人如此熊心豹子膽,都拷上了還想打人。不過他也不是好惹的,只見竹竿cao起桌上guntang的開水,打算先下手為強。 “放下!”宋子杰一瞅事情即將失控,拍桌子,吼聲比他兩加起來還大:“是不是想拘留!” 空氣瞬間安靜,半響,爆發出更大的爭吵聲。 “你打啊,沖著打,打不死我叫你爺爺!”棕熊指著大腦門沖竹竿叫囂。 “呸!老子有你這癟孫,早擱尿桶溺死了!”竹竿狠狠啐了一口。 “王八犢子,你敢占我便宜!” “孫子,你自己先叫老子爺爺的,怎么忤逆不孝,還敢揍你祖宗!” 論嘴炮,棕熊擺明不是竹竿對手,兩三來回便被懟得啞口無言,他氣不過又想站起來揍對方,宋子杰無奈,只得將他雙手拷椅子上,這下棕熊徹底擺成大字型。 竹竿得意瞅棕熊一眼,率先發難:“警察叔叔,我冤吶,我擱飯店好好吃飯,這家伙撲過來就揍我,你瞅瞅我兩黑眼圈,全他打的,還有胳膊腿肚子手,渾身上下沒一塊好rou!” 宋子杰不為所動,單論賣相竹竿確實比棕熊慘,但棕熊也不好過,那紅彤彤兩大鼻孔,還有方才慘無人道桶菊花,以至于,他這會還不停挪屁股,如坐針氈。兩人打架斗毆,均不值得同情。 “安靜!身份證給我看看?!?/br> 兩人瞬間閉嘴,安靜如雞,半響,才支支吾吾說出姓名和身份證號,棕熊真名熊霸,人如其名,蠻橫霸道,竹竿名叫朱奇,兩人都是外地人,熊霸來旅游,竹竿來出差,在棲霞步行街某餐館,兩人對視一眼,熊霸覺得竹竿鄙視他,遂打起來。 宋子杰目瞪口呆,這原因都能打起來。 “說吧,誰先動手的?” 朱奇指著熊霸,熊霸指著自己,宋子杰扯扯嘴角,得,還都挺自覺。宋子杰扭頭,轉向熊霸,邊問邊做筆錄。 “為什么打架?” 熊霸怒目圓睜,熊臉涌出一絲委屈:“他瞅我?!?/br> 宋子杰莫名其妙:“他瞅你怎么了?” 熊霸委屈更甚:“他還沖我翻白眼!” 翻白眼,這倒不對,宋子杰轉向朱奇:“你為什么沖他翻白眼?” 朱奇比熊霸還委屈:“我是眼睛進沙子了,想把沙子弄出來,他不分青紅皂白,對著我眼睛就是一拳,警察叔叔,你看看,我頂兩青白眼,明天怎么跟人談單子,談不成單子,老板辭了我,我一家老小吃啥喝啥?!?/br> 朱奇紅著眼,越說越委屈,一米九幾大汗差點當場哭出來。 宋子杰略微同情,不過就方才朱奇那滿嘴噴糞的臭嘴,打了他也不冤。宋子杰放下筆,心里有底了,一起烏龍打架案,能和解最好。 “你兩想怎么處理?” 朱奇一下抬起頭來:“拘留,必須拘留!” 熊霸瞪他,雖說之前是他不對先動手,但朱奇之后可沒少在言語上辱罵他,更何況兩人武力值相當,朱奇傷在明處,看上去可憐兮兮,實際壓根沒事,而他傷在暗處,現在菊花還火辣辣疼著呢。 “要拘兩人一起拘,警察叔叔,我要求現在去醫院驗傷,我傷得鐵定比他重!” 得嘞,甭管多大年紀進局子,都管警察叫叔叔。 “聽叔叔一句勸,真按程序辦,你兩一人五天打不住?!彼巫咏懿换挪幻ν鲁鲆痪?。 朱奇瞬間炸毛:“憑什么啊,是他先打的我!” “我打你怎么了,我傷得更重,這也就擱南城,在老家,你打我試試!” 眼瞅著兩人又要吵起來,宋子杰重重咳嗽兩聲,指著熊霸問朱奇:“你說他打你?” 朱奇重重點頭,宋子杰又指著朱奇問熊霸:“你說他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