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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準備出臺這項政令,本意是恢復生產,增長人口,跟兼并土地的世家搶人頭,但為什么丞相說與你休戚相關呢? 因為不出意外的話,關中土地價格將會大跌。 土地兼并數百年下來,許多窮苦百姓失去自己的田地,只能靠租種世家的田來維持生活。 【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欄?!?/br> 但在炎漢三興的關中,朝廷發放改良過的新農具,并且又有了太平新世道的庇護,這兩項條件滿足后,農人有了離開士族鄔堡庇護,攜家帶口,甚至是獨自去荒原上開墾一塊自己的農田的底氣。 然而世家手里的田地也同樣需要人來耕種啊,不管你耕不耕種,田地是要收稅的啊。 這么一想,那些跑來瘋狂買地的益州士族可能也要罵娘了。 ……大概諸葛丞相不太在乎士族背地里罵他娘這個問題。 比起搞廢奴革命土地國有化搞到瘋批的王莽同志,朝廷在“土地兼并”和“世家掀桌”之間仍十分小心謹慎地走著鋼絲。 益州士族有從龍之功,家族之間盤根錯節,他們能更為便捷的進入長安的權力中心,因而區區土地投資失敗,遠不足以令他們同炎漢決裂; 關中士族在渭南一戰中,因為集體投效曹魏,此時正是被口誅筆伐,道德層面處于下風的時期; 與“有晉一朝不敢談忠”不同,舉著劉協這塊招牌的季漢在面對關中世家時,是占據天然道德制高點的,畢竟既為“世家”,他就不可能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祖上必定為漢臣食漢祿。也因此,如果沒有能翻盤的機會,武力層面和道德層面全部被壓制的情況下,關中世家還是只能忍氣吞聲,吃了這個虧。 畢竟除了田客之外,大族還有農奴可以驅使,雖然傷筋動骨,但也不算滅頂之災,尤其這條政令也只有十年之限。 而世家大族兼并土地的過程是緩慢的,短則數十年,長則百余年。 即使朝代更迭,士族仍屹立不倒。 有這樣耐心的世家更能忍住一時得失,甚至轉過方向,在季漢功勛集團里重新開始尋找他們的利益代言者。 但現下來說,益州士族在蜀中的田地也需要耕種,因而關中這些在田產市場上流通的農田價格就…… ……跌宕起伏。 ……關中的奴隸價格估計也要跌宕起伏。 ……要不你別買田產了,你還是去買點奴隸吧,你那套宅子占地面積不太小,除了買房附帶的兩個仆役,以及自己那幾個陪嫁過來的婢女,你還得買幾個廚師,車夫,園丁,以及雜役呢。 ……這事兒想起來真缺德。 冬至這天特別冷。 冷到你很想給丞相拍個忍受環境。 但這是不成的,你頭天晚上回了官舍,第二天剛敲過寅時鼓,便不得不爬了起來。 為什么要冬至這天郊祀,你是真的不能理解。 冬至祭天稱郊,夏至祭地稱社;祭天于南郊,就陽之義;瘞地于北郊,即陰之象。 周制大概是這么傳下來的,但傳到現在也千八百年過去了,翻一翻《漢書·郊祀志》就會發現,祭祀本質上是朝廷里的合法神棍們在一本正經的胡謅,每一代皇帝都在根據神棍們的話增減祭祀內容,每一代的神棍都在一臉嚴肅的追溯周禮。 但神棍們甚至無法做到天氣預報,你想,一出門就是寒風懟臉不說,官舍里像點樣子的馬車還都被其他官員給預訂了。 ……要是能寫投訴信的話,你尋思你能寫一封信送諸葛丞相府上控訴一下官舍硬件設施不達標的問題嗎! 總之,要么你也學一學費文偉,坐著人力手推車去南郊,要么你就頂著寒風騎馬去吧。 你最后還是給自己拍了忍受環境,無視了身后那群自私自利缺德到家的同僚的指指點點,騎馬出城了。 卯時太陽剛剛升起,祭壇旁邊已經站了不少哆哆嗦嗦的大漢官員們。 文官著黑,武官著紅,發冠上的雙鶡尾你提前拔了下來,到了祭壇旁才重新插上去,省得路上風太大,萬一給鹖羽吹飛了,你再四處去抓野雞不太像樣…… 你盯著不遠處的八角祭壇,壇上附有文章、采鏤、黼黻之飾,顯然也是新雕琢裝飾的,取《尚書》中【禋六宗、望山川、遍群神之義】,典雅莊重,古樸高華。 ……不管祭壇修得怎么漂亮,也不能讓這城郊空場暖和起來,你暗下決心,等你把驪山腳下的房子修整完畢,在那里恒定一個“圣居”法術,附帶冬暖夏涼的“忍受環境”buff。 丞相的軺車到了,哆哆嗦嗦嘀嘀咕咕的官員們立刻把臥槽臉收了回去,恭恭敬敬,躬身施禮。 從車上下來的諸葛丞相同樣也是一身黑色文官服,腰帶束得頗周正,一看那個腰身就知道沒在里面多加兩件衣服,你心里嘀咕,不知道他是怎么忍住不哆嗦的。 ……皇帝下了車都打了個寒戰! ……還行,冷是冷,太陽到底還是頑強地爬起來了,沒下雨,也沒下雨夾雪。 其牲用犢,其席槁稽,其器陶匏。 你站在隊伍中,依舊是太常杜瓊念一念,天子拜一拜,大家拜一拜的路子,期間天子還在祭壇上意思意思跳了個《云門》大呂舞,但你更在意的是祭壇上擺著的那兩頭牛散發出的香氣。 ……可能你這新時代好青年對這種祭禮真是提不起啥興致。 在你繼續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等待祭禮結束,大家撤退時,變故發生了。 在祭禮正題結束,太常還未喊散的時候,中都護李嚴出站了。 他雙膝下跪,舉了一本奏表于頭頂,然后開始抑揚頓挫的背起你不太懂的東西,但在聽到其中包含了“功成身退”“堯舜之禪”的字眼時,你還是意識到了李嚴上了一份什么表。 他在奏請劉協退位內禪。 ……劉協退不退位是季漢內部決定的事,怎么會是長年累月駐守永安的李嚴來上這個表呢?這不是典型的越俎代庖? 但立于祭壇之上的劉協臉上沒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甚至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劉禪接過奏表,將它遞上來。 盡管性取向偶爾被你詬病,但到底是幾十年什么風浪都經歷過的天子,即使此時被當著文武群臣的面要求退位,也不見半分失色。 但劉禪又一次失態了。 他既沒拒絕,也沒同意,而是臉上有些驚惶的去看了看諸葛丞相的方向。 ……劉協在等著,李嚴也在等著,群臣誰也不敢出聲,都在等劉禪的反應。 …………劉禪在等諸葛亮的反應。 ………………絕了嘿!你能現在跑回成都把先主挖出來給這敗家娃子打一頓嗎?! 同十幾年前劉協在成都城郊跟你玩的那次深情表演不一樣,你在蜀中毫無根基,只是跟隨漢帝一路逃來的漢臣,劉協也不過傀儡天子,因而為你增加幾分政治籌碼,也不可能引發什么不可預見的可怕后果。 但以儲君身份站在長安南郊的祭壇之上的劉禪,也這么等諸葛亮的反應,這就很引人遐思了。 也就是這時候沒報紙,否則你都能想象到媒體自媒體怎么寫這一段了。 丞相還是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李嚴低著頭跪在塵埃里,雙手高舉奏表,一臉端肅,既不見悲戚,更不見得意張狂。 劉禪取了奏表,遞給了劉協。 天子語氣十分溫和,先感謝了群臣為興漢事業做出的努力,又說起自己這些年病弱不堪,的確十分想頤養靜修,因而同意內禪,請太常并百官商議此事,擬訂內禪祭禮日期。 祭禮終于結束了。 比起上次在宮里拜太廟時,群臣興奮得在下面偷偷嘀咕,嘰嘰喳喳,這一次祭禮結束后,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道路以目的離開。 誰也不肯多說一句話。 諸葛亮一臉平靜的上了軺車,依舊是一個寒戰也沒打。 你也準備離開時,順風車來了。 車上的蔣琬沖你笑笑,“劉將軍也欲回城,何不同行呢?” …………………… “這是不是太刺激了?”你上了車之后,小聲問蔣琬,“李嚴怎么突然來這一出?丞相也不阻止?” 蔣琬看了你一眼,“為何阻止?” “就………………” 你突然意識到,諸葛亮是不可能阻止今天這件事發生的。 他是漢臣,同時也是季漢的元勛之一。 而劉禪登基是整個季漢集團元老們的期望,也是他本人的期望。 當年望向門前桑樹童童如車蓋,與小兒戲言曰“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的游俠,而今后嗣終將乘金根車,駕六馬。 但為什么是李嚴呢?丞相又為什么感到苦惱呢? 蔣琬嘆了一口氣,“丞相認為,此時并非內禪最好時機,但李都護既上表,他亦不能阻攔?!?/br> “是因為魏吳尚未臣服,因而未至時機么?” “此因亦有之,還有一事,也令丞相煩心?!笔Y琬注視著車馬前行,“北伐至今,丞相殫精竭慮,卻不愿以此居功?!?/br> 這你知道,但跟內禪有什么關系? “殿下登基,勢必封賞群臣,與北伐功勛兩者合一,你猜會如何?” 那就所有人都越級升…… …………………… 其他人可以升官,諸葛亮還要怎么升? 蔣琬轉頭看了你一眼,點點頭,“恐怕李嚴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你看天子之下有監國,監國之下有丞相,若丞相這一次便賞無可賞,封無可封,將來伐魏伐吳時,又待如何?” ……那就,供起來? 你突然覺得李嚴的這個主意真是奇妙極了。 眾所周知,此時的季漢政權是三層套娃,劉協、劉禪、諸葛亮,李嚴這么一招,是準備把劉協這層套娃炸掉,改成劉禪、諸葛亮、李嚴? 哎呦他可太有才了! “丞相這些日子,恐怕會為朝中事cao勞心神,”送你到官舍下車時,蔣琬十分委婉地跟你說,“將軍多多看顧丞相,莫讓他再因什么事憂慮煩心了?!?/br> ……你覺得蔣琬這么叮囑你有點白學的意思。 …………就好像丞相還要分出cpu來cao心你似的。 蔣琬的軺車走遠了,你回官舍時,發現有金敞家送信的仆役在等你,而且還不是金敞找你,是憐娘找你。 ……她十分希望你去一趟驪山別院。 …………最好不要耽擱。 再來驪山別院,還是一片清凈美麗的山水。 憐娘也全須全尾,沒有任何意外的痕跡。 但她的表情十分微妙,見到你來了,開口就問,“公子可知那位溫郎君贈與公子兩名仆役?” “我知道呀,”你有點驚訝,“他說是用來看園子的,有什么不妥嗎?” “妾不能擅自做主,必須請公子來看一看?!?/br> 就兩個看園子的老仆為什么一定要你來看一看,難道來的是什么特工,臥底,被憐娘看出來了嗎? 當憐娘把溫衡送給你的兩名仆人帶了過來時,你整個人都驚呆了。 年長的大概二十歲左右,年少的大概十七八歲。 容姿秀麗,身姿纖瘦,要腰有腰,要腿有腿的這么兩個美少年,進了屋子見到你,小鹿似的大眼睛怯生生的望了你一眼,齊齊跪倒,口稱將軍。 你腦子有點發暈,感覺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