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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敢看丞相的表情了。 趙統也不太敢看你們倆。 你收回了手,規規矩矩的回到原位坐好,然后聽到丞相反復深呼吸了兩次,用氣息不太穩,但還挺鎮定的聲音讓你回去。 你如蒙大赦,趕緊跑路,路過趙統身邊的時候,你想想應該跟他打聲招呼。 “趙將軍?!?/br> 他一個激靈,愣了一秒之后才用夢游一般的姿態跟你拱了拱手。 “承公,你來,我這里有件……” 丞相的聲線逐步變為平時那種從容不迫的模式,你身后的中軍帳好像又恢復平靜了。 當然,你的心還是跟小學生作文一樣,久久不能平靜。 待你回府時,親衛稟報說魏延在等你……這就奇怪了。 魏延雖然說話不走腦子,跟楊儀的關系也特別惡劣,但他平時跟軍中任何武將來往都不太密切,是個特標準的獨臣,現下跑來找你做什么呢? 你穿過一道長廊,見他坐在廊下,正在吃仆從端上來的一盤米糕,見到你時,極其激動的想開口說話,還一個不慎噎了一下。 “……慢點兒說,”你倒了一杯蜜水遞過去,“出了什么事?” 這一大杯的蜜水被他一口氣灌下去后,總算才開了口。 “宗碩,你可聽說了?” “聽說什么?” 魏延端著杯子,想了一下,他突然張開了嘴,然后又閉上了。 “……沒事,我不怕尷尬?!蹦阏f,“文長兄直說無妨,到底是什么事?” “楊儀那廝在軍中散布流言,詆毀于你?!?/br> “………………什么流言?” 他又張了張嘴,過了幾秒換了一句勸慰你的話,“你莫要生氣,楊儀這賊子,早晚我必替你出了這口氣!” ……也不能說是替你出這口氣,你尋思魏延要不也很想拔/出他那40米的大刀跟楊儀比劃比劃,但你還是有點好奇,楊儀在背后搞什么事了? “沒事,你說吧?!?/br> 這位紅臉大漢試探性看看你,終于鼓起勇氣一般,“他說你好男風?!?/br> “……跟你說的?” “那怎么可能??!”魏延大嚷了起來,“若是當我面說,我非得教訓他一頓不可!” 你眨眨眼,“那文長兄從何得知?” 魏延明顯有些急了,“軍中都這么傳的!宗碩是不信我嗎?” “……不不不,”你連忙否認,“我豈會質疑云長兄說的話呢,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其余的流言嗎?” 在魏延那表述得并不太準確,且不太完整的言語里,你大概了解了軍中的某些流言。 ……也并不算是什么原創的稀罕玩意兒,大概也就是說你這人特別好男風,尤其喜歡挑高難度的下手,比如說你把蔣琬怎么怎么了,你又把綁回來的陸遜怎么怎么了,你當初帶天子回成都的時候,一路上還把天子怎么怎么了。 與巴東時不同,你在這里沒有展露出太過殘暴的一面,因此渭南大營的將士對你的印象就還好,感覺你是個挺斯文俊秀的年輕將領,你在流言中的形象也從巴東時的禽獸不如巧取豪奪霸王硬上弓變成了同蔣琬共事時發生的“日久生情”、與陸遜過往中的“鴻雁傳書”、跟天子一路來成都的“情投意合”、還有最近同馬超月下訴衷腸的“私定終身”。 ……還行,你尋思不管怎么說頻道也從喵發電轉回了脖子以下必須口口的喵江,但魏延的純愛耽美np風段子還沒講完,在流言中,你現在有了新的目標。 “新目標?” 魏延點點頭。 “……誰???” 他頓了又頓,你忽然意識到了。 “丞相?” 魏延驚恐的睜大眼睛。 “……怎么傳的?” “說你對丞相傾慕已久,奈何丞相義正言辭的拒絕了你,你不肯罷休,癡纏許久,丞相不得已將你派來臨晉,現下恐怕你又要……” 你想了想一個時辰之前趙統看到的畫面,這點擔憂倒也不算錯得特別離譜。 但楊儀為啥會傳這種段子?你是個比姜維還純粹的武官,跟他完全不形成競爭啊。 慎重起見,你跟魏延道別后,又折回去跑了一趟行轅相府。 整個蜀漢政務中心是跟著諸葛亮移動而移動的,因此他在哪,他身邊的相府公務人員就跟到哪,大量堆積如山的公文和資料也就會帶到哪里。 你看了看這頂比中軍帳小不了太多的帳篷,然后打開了一個誠實之域 (zone of truth)法術。 盡管在你眼里,楊儀是個搞事精,但此時午時過半,功曹們多在午睡,偌大個帳篷里還真是只有楊儀一個人在奮筆疾書,案牘勞形。 帳篷雖四面通風,但為防風雨毀損公文案卷,窗子開得又小又高,因此一走進帳篷,你就立刻感到了撲面而來的悶熱與汗味,真讓你一刻也不想多待,但楊儀就能待得住,你忽然有些佩服他了。 這位隨軍長史今年也只有四十余歲,然而兩鬢斑白,伏案勞作時已經有些駝背了,看起來真是最標準不過的社畜一只。 但你同情歸同情,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到你時,你還是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錯愕和驚慌。 “楊長史辛苦?” 楊儀擱了筆,十分慎重的打量了你幾眼,“劉將軍此來何為?” 在誠實之域 (zone of truth)的范圍里,意志力薄弱的人無法說謊,但可以閃爍其詞,避左右而言他,但如果你單刀直入,他便只能回答。 但為了不讓場面太難看,你還是挑了一件最無關緊要的事來問,如果這個問題他回答了否,后面許多問題你也不必問得太直接。 “我聽到有傳言說,”你說,“丞相欲將我調入相府為官,所以前來打聽?!?/br> 他一瞬間戒備的看向你,過了幾秒,才給出反應,“劉將軍從何得知?” 你避而不答,“長史總能告訴我這是不是無稽之談吧?” 楊儀瞇了瞇眼睛,“此皆丞相決斷之事,在下怎好置喙?” 你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這在楊儀看來可能算是個……惡循環? 他發現丞相在意你,便想辦法將你趕來臨晉,但你離開丞相身邊就開始搞東搞西,因此丞相更加想一勞永逸的解決掉這個問題。 他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準備將你調進相府序列,讓你徹底從武官變成文官…… 于是楊儀炸了。 在他的視角來說,這是個他越努力把小三趕走,小三就離丞相越近,終于現在開始威脅他的位置的悲傷故事。 “我聽說軍中有些與我有關的流言,”你說,“與楊長史有關么?” 楊儀眼中戒備更甚,“我還要替丞相處置公務,將軍之事,不必來找——” 你把他剛剛提起的筆按下,“是長史散布的流言么?” 大概是沒想到你會跟他動粗,這位身材瘦小的文官驚怒交加,“劉賜!” 在誠實之域 (zone of truth)法術范圍內的人會十分想講真話,這種沖動隨著精神壓力增加而不斷增加,最后會變成脫口而出的災難——比如說現下的楊儀。 “那又如何!”他失控地大喊起來,“規畫分部,籌度糧谷,軍中大小事務,軍戎節度,我豈不比你這黃口小兒熟稔!何以丞相如此偏愛于你,竟三番五次想將你調至身邊!縱你使了什么妖法,也休想謀奪——” 你在巴東的時候,你就是全軍主帥,因此你可以聽到功曹背后嘀咕你的時候,隨便就拖出來一個暴打。 但在關中,你是受諸葛亮指揮的,丞相身邊的隨軍長史絕不是你能動的人。 按照正常流程,你應該有禮有節的找丞相告狀,再讓丞相發作楊儀。 ……………………但你怎么會走正常流程呢! 在楊儀充滿仇恨跟你嚷嚷的一瞬間,你理解了魏延的心情! 以史書論,楊儀很勤勞,很努力,而且相當有能力,他跟在諸葛亮身邊這些年,后勤事每一件都處理得極其妥當,甚至在武侯逝世,魏延突然燒斷棧道,大軍前行無路,后有追兵的時候,楊儀能鎮定自若的命令軍士“槎山通道”,硬是在曹老板都受不了的絕境(“此妖妄之國耳!”)里開出一條山路。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 但不管他忠心耿耿給丞相干了多少活,都不能作為阻止你揍他一頓的理由! 丞相這些日子以來累壞了,一則為潼關防務cao勞,二則為關中麥熟而掛念,三則為襄樊戰勢憂心。 食少事煩,形神俱疲。 不該再用瑣事煩他,趙統在離帳時如此想。 既然丞相避開了劉賜的話題不講,那他應當抽空去勸誡那位將軍一番,大好前程,切莫自毀。 但當他走出中軍帳不過十數步的時候,便聽來不遠處堆放行轅書簡的帳篷附近傳來一片嘈雜喧鬧聲。 在諸葛丞相的軍營中,從未出現過這等喧嘩事! 趙統腳步匆匆,分開圍觀的軍士們之后,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位戰功赫赫,新來關中的年輕武將給趙統留下的印象極其深刻。 第一面是因為他生得實在太年輕美貌,令人無端生出疑心,覺得那張皮囊下無論如何也不該是位名將,倒似溫文秀雅的書生; 而后則是這位將軍竟能身著女裝,對魏官虛與委蛇,謀得潼關探報,忠心日月可鑒,令人心中欽佩; 再其次則是剛剛在中軍帳那一面,令他嗟嘆惋惜,如此年輕有為的將軍,怎能效佞幸事?!當勸其迷途知返,否則后悔莫及; 但現下按著相府隨軍長史楊儀在地上飽以老拳的,竟也是這位劉賜將軍。 看到這位將軍暴烈如虎,與佞幸半點不挨邊的模樣,再回憶起剛剛抱著丞相大腿的那個畫面……趙統突然覺得心情很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