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接過卷宗,那刑七也不說話,只是將手中的幾份東西分給了其他幾人一同翻看,一時間,二堂之中便靜了下來,只有他們幾人翻書時的沙沙之聲。 汪家大院之中,汪文成看著手中的書信,臉上滿是凝重之色,而汪德功則在一邊擔心地看著。當看到汪文成將信放下抬起頭來時,才忙問道:“二叔,這從京城來的信里怎么說?三叔是否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了?” 汪文成一陣苦笑:“你三叔確是在想辦法,但此次的事情德豪他太不象話,也太過膽大,居然打破了縣衙的大門,就連你三叔對此也感到有些棘手啊。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動的手腳,現在這個案子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不說南直隸了,就連京城之中都已經有許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尤其為難的就是這事讓那錦衣圍和東廠的人知道了此事,若他們想借此為難你三叔的話,只怕就沒有這么容易對付了?!?/br> 汪德功面色立刻緊張了起來:“難道以三叔在朝中的影響力連這么一件事情都解決不了?二叔,爹他已經被那唐楓逼死了,難道你還要看著二弟和三弟也……還有,若依著這唐楓如此定案的話,只怕我們汪家的事情還不會完,就連身在京城的三叔怕也會受到牽連啊?!?/br> 汪文成看著因為緊張而不顧長幼身份的侄子,直到他將話說完了才道:“這還不是你們做下的好事?你二弟原本就很是沖動,你這個做大哥的怎么也應該勸著他些。你倒好,不但不拉著他,還將家里的家丁都給了他讓他打上縣衙去,現在出了事情卻能怨誰?還有,一直以來我就在說,我汪家在這里不要太古哦張揚,你們總是不聽,居然做出了劫親殺人的舉動,就算這姓唐的縣令不故意針對你們,只怕事情也沒有這么容易解決!” 聽到汪文成如此厲聲的呵斥,汪德功的臉上現出了慚愧之色。這一切都是在他的主導之下才發生的,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不讓自己打理家中的事務是對的,不然也不會出這么多的紕漏了??墒乾F在他也知道這事實絕對不能讓自己的二叔知道,不然自己可就完了。所以在汪文成說了他半晌之后,他忙道:“二叔訓得是,但事已至此再說這些也已經沒有什么用處了,還請二叔想個辦法吧。如今我汪家的興衰都在你一言之間了?!?/br> 汪文成論治理家事不如自己的大哥,論出謀劃策、結交權貴不如自己的三弟,但他卻還是有自己的優點的,那就是處變不驚。雖然現在的情況對汪家很是不利,他也并沒有慌亂。之所以適才呵斥自己的侄子,更多的只是想讓他知道今后什么事情該做,什么事情不能做?,F在看汪德功軟了下來,他也不好再說什么,在思忖了一下后道:“雖然文言他已經向內閣的各位大人求了情,希望他們可以給南直隸的各屬官員以壓力,將事情給遮掩了過去,但是現在的主動權卻還是在那唐縣令的手上。若他真的不顧上級的壓力而強自將案子審下去的話,就是內閣也無法阻止了。還有,現在東廠的人也蠢蠢欲動,若讓他們先說服了那個唐楓,那就不單是我們這些人的事情了,甚至會累得你三叔都自身難保。不過此事倒也沒有這么容易就會發生,我那三弟在朝中也是廣交朋友,他一個縣令想要將我們治罪怕也沒有那么簡單。但是多是事終歸不如少一事。若真將事情鬧大了對我們也不利,所以我以為我們還是先將他穩住,讓他不要一味死纏濫打比較好,這就需要我們去縣衙求一求他了。想必這個縣令這么做也不過是一時之氣,當不會真想與我汪家拼個魚死網破的?!彪m然心中有些不甘,但在權衡利弊之下,汪文成還是選了一個最佳的方案出來。 “什么?二叔是說讓我們登門去求情?我們汪家便連知府都不放在眼里,現在居然去求他一個小小的縣令?這可是有損我汪家的聲譽啊?!蓖舻鹿β勓约钡?,他畢竟年輕,又是剛坐上這個位置,自然不肯向一個小小的縣令服軟的了。 “哼!若不去求他,他說不定真會不將上面官員的話放在心上,到時候不光是聲譽和面子的問題了,我汪家就此沒落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你說這兩者間孰輕孰重???”汪文成哼了聲后說道。見汪德功被自己的話說得無言以對,他才繼續道:“這歙縣怎么說也是我汪家植根之地,既然我們上門道歉了,我想他唐縣令也不好再為難我們了。到時我們不過是丟了些顏面,卻無損大局。而且今后我們還有的是時間來對付他,以報你爹暴病而亡和我汪家遭此大辱之仇?!?/br> 汪德功只得應了一聲,雖然他的心里很是不情愿去求唐楓這么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 汪文成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便又說道:“看來你是忍不下這一口氣了,哎,正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連這種小小的氣都受不了,那我們這些老人去了之后,你如何做這一家之主???” 聽到汪文成無意中提到的將會讓自己成為新的汪家之主,汪德功的心中不禁一喜,他這段日子如此行事就是為了成為汪家之主,現在終于得到了二叔的認可,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好事了。但他的面上卻強自忍著不笑出來,只是一臉的恭敬地道:“二叔你說的是,我確是太過驕狂了,既然二叔認為如此方可救我汪家,那侄兒明天就去一趟縣衙,向那唐縣令當面請罪?!?/br> “不,還是由我去吧?!蓖粑某梢粨u頭道,“你和他的矛盾已深,只怕你會忍不住氣而再次得罪他。而由老夫前去一者可以見見這個讓我汪家灰頭土臉的縣令,看看他的本事,二來也好讓他知道我汪家對他的重視。對了,你去將那只紅木的箱子取出來,我要將它當作見面禮送與這唐縣令?!?/br> “什么?二叔要將那四件寶物都送給這個七品的小官?這可是打算今年過年的時候讓三叔送給內閣高大人的呀?!蓖舻鹿σ惑@說道。 “現在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你就聽我的吩咐做吧?!蓖粑某烧f著站起了身來,“老夫要去好好休息一下,待明天親自去會會這個唐縣令?!?/br> 第40章 決心已下 堂上雖然有七八個人,但卻很是寂靜,這讓坐在一邊看著刑七等人翻看卷宗的唐楓心下感到一陣的緊張,在喝了一口熱茶定了定心神之后,他便在心里對自己說道:“唐楓,這有什么好緊張的,他們不過是身份有些特別而已,只要你堅持,他們也改變不了案情的局面。既然我在剛到這里的時候就敢與縣衙里的貪墨之徒作對,也敢和汪家的人斗上這么多次,那我就沒理由會怕了他們,即便他們是錦衣衛。我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里的人,即便不能象那些小說中的穿越者一樣事事順利,也不會敗在這幾個錦衣衛的手里?!痹诓粩嗟亟o自己打氣之后,唐楓緊張的心神才稍稍定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刑七等人已經看完了那些案卷,將目光移到了唐楓的身上:“唐縣令果然是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員啊,而且這斷案也斷得非常清楚,好!” 想不到從他的口中會說出這話來,唐楓先是一怔,在心里還在尋思著他說的是不是反話,好一會兒才笑道:“七爺你過獎了,下官也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罷了。若是治下的百姓被這些人依仗著權勢的人欺凌,我這個縣令也太無能了?!?/br> “好!”其他幾名錦衣衛也滿意地稱贊了一聲,刑七則更是滿臉的笑容:“唐縣令你有這一分心,實在是歙縣百姓之福,也是朝廷之福啊。我昂請問一件事情,此案如今已經鬧得連京城的人都有所耳聞了,不知唐縣令可有勇氣在天下人的面前將事情說出來呢?” 看他們的意思似乎是想要替自己撐腰的,這與剛才唐楓所擔心的完全不同,使得他再次一愣,然后才道:“若真能還那些死傷的百姓一個公道,讓那藐視朝廷的人得到應有的懲處,我唐楓有什么不敢為的。只是……”說到這里,唐楓的面上陡然露出了難色。 “怎么?唐縣令有什么為難的事情嗎?”刑七看著他問道。 “是這樣的,經下官所查,那日在城外劫殺眾多百姓的汪家家丁其實并非汪家三子汪德道所遣,而是受命于那汪德功。若是將來有人以此為破綻來說的話,只怕下官也要得個斷案不明的罪過了。下官這幾日來本是想將事情澄清的,但是卻接連有汪德豪闖衙和上司衙門的人到來,使得下官一時間忙于應付,實在是騰不出手來。既然幾位大人在此,那下官便先將事情轉告幾位,還請你們定奪?!碧茥鲗⒘粼谛睦锏淖畲蟮淖璧K說了出來,一方面是想請錦衣衛的人出面,同時也是想看看他們對此案最終的看法。 不想刑七卻根本沒將這事放在眼里:“唐縣令你怎的還糾纏于這些細枝末節呢?如今本案的關鍵是在那汪德豪闖縣衙的舉動,至于他們在之前所傷的人命與這和謀逆相近的舉動比起來已經不是一回事了。而且今后有我錦衣衛和東廠的魏公公在你身后撐著腰,那些地方上的衙門又能奈你何?你只要將他們的罪名定死了,就是為我們立下了大功?!?/br> 突然聽到“魏公公”三字,唐楓的心里就打了一個突,看向了刑七:“七爺你適才所說的魏公公是……” “當然是當今皇上最是信任,提督東廠的魏忠賢魏公公了。有他老人家在你身后作為靠山,你想扳倒一個區區的汪家必不是什么難事?!迸赃呉蝗颂婺切唐咦隽嘶卮?。 確認了這個人的身份后,唐楓只覺得這世界實在是太荒謬了,自己一直只當象汪家這樣的人應該就是魏忠賢這樣的權jian的走狗,不料現在卻得到了這樣一個答案,那汪家居然是與大明朝最大的禍患為敵的人,那自己這么做豈不是在幫著魏忠賢打擊朝中的官員嗎?心中的震驚讓唐楓半晌說不出話,今天這一天里讓他吃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唐楓都覺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刑七卻不會想到唐楓在聽到魏忠賢的名字后會有如此多而復雜的想法,只當他是心中歡喜,便道:“如今我們已經將底都漏了給你,你應該放心了吧。還請你不要讓我們失望,將此案好好地辦下去,無論上面的衙門再派什么人來,都不要慌張?!?/br> 唐楓只得唯唯稱是,現在的他最需要的是一個人靜一靜,想上一想自己究竟該怎么辦??刺茥鞔饝讼聛?,又覺得自己對此事的了解已經很是足夠了,刑七等幾人便起身告辭,并對唐楓說他們會將事情上報,說不定到時候京城里的人會有其他的安排,所以讓他做好準備。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將這幾人打發走的,唐楓就這么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后院。這時那解惑看到了他那恍惚的神色,忙上前探問究竟,只當是來的人給唐楓施加了什么壓力。 現在這個世界上唐楓除了自己之外就最信任眼前的這個少年了,便將事情的經過全都說給了他知道,當然對魏忠賢這個問題,他只是推說是以前與一些官員閑聊時知道的。其實唐楓對解惑說這些事情并不是想從他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只是想找一個傾訴的對象罷了。 解惑靜靜地聽完唐楓的話后,道:“公子,你只要自己覺得問心無愧便好。那汪家確是在縣里犯下了事,傷了人,那公子你將他們捉拿便沒有錯。若說因為其他的緣故而要將他們放了,公子又怎么向那些死傷的人交代呢?” “不錯,我若因為他們是與魏忠賢作對的人就網開一面,那就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v然如此一來會使閹黨得到一些利益,卻也顧不了這么多了。而且此事既然在歷史上并沒有記載,那顯然就是一件小事,對大明朝也不會有什么大的影響?!毕氲竭@里,唐楓便已經暗下了決心,無論事情牽涉的是什么人,自己也要將案件按著公正的方向走下去。當然他不知道的是這件他自以為與朝局無關的事情,卻有著改變歷史進程的作用。 刑七等幾人一出了縣衙大門,就有一人滿是不以為然地對刑七道:“七爺,這人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您怎的對他如此客氣?我們錦衣衛做事即便是朝中的大員也無法說個不字,可他卻連那案件的卷宗都不肯交出來,是不是太過無禮了?” 刑七一面前行,一面冷冷地道:“你懂得什么?這個縣令很不簡單,他敢以一個縣令的身份與這朝中有人的汪家作對,又不理會那些上司衙門的人,足可見他心志之堅定。若是我們太過相迫,此事反而會弄巧反拙。你可不要忘了,他所做的事情正是我們想做的,現在有他幫我們做了難道不好嗎?而且我看此事也不會就在這歙縣,甚至是南直隸省里解決,京城的人一定會插一腳進來,到時候我們還得靠著他才能有所收獲?!?/br> 其他幾人似有所領會地點了點頭:“七爺你說的是,若真能借此機會將那汪文言扳倒,我們這些南鎮撫司的人也必會受人的看重,說不定到時候借勢調去北京,那就有福了?!?/br> “哼,你們別只想著好事,此事才剛開始,有的我們忙的。那汪家也絕不會就此放棄不管,他們必會讓人給這個縣令施加更大的壓力。不過好在他占著一個理字,而那些官員又無法不循著法理來做事,所以他還能招架得住。但此事還是得快些讓魏公公知道,讓他老人家在京城里也好有個照應?!毙唐叩卣f著,轉眼間就已經走到了一家離著縣衙并不遠的百姓家門前,一推門就走了進去,這里就是他們在歙縣的落腳之處。 “難道七爺你就不擔心那唐縣令最后因為上面的壓力而對那些人妥協嗎?”進屋關上了院門之后,其中一人又問道。 “難道我們得到的消息你全然不知嗎?這個縣令在上任之初就與汪家的人結下了仇,將那汪德道的臉給毀了,而后更是差點被那汪家的人算計,而那些被殺的人都是將新娘送到他府上去的人,可以說所有的事情都與他有關,他會不為自己著想而放過汪家的人嗎?”刑七冷笑一聲,“而且我們就在他的縣衙附近看著,如果他真的有什么異動,我們也會立刻得知,他想變卦也沒有這么容易。這次這個唐縣令怎么也得為我們和汪家好好地斗下去了?!?/br> “七爺果然英明!”其他幾人立刻奉承了一句。 刑七臉上微微一笑,然后吩咐其中兩人將自己已經寫好的事情經過送到驛站,用錦衣衛專用的快馬送去南京,然后再讓人看著縣衙的情況,自己則靠在床上休息了起來。 次日一早,正當唐楓剛起來的時候,就有仆從進來稟報道:“大人,外面有一個自稱是汪文成的人想要求見大人,不知大人可愿見他?” “汪文成?”唐楓稍一猶豫后便道:“讓他進來吧?!?/br> 第41章 送禮求情 “草民見過縣尊大人!”汪文成進到衙門的二堂,看到唐楓坐在上首的椅子之上忙將手里所提的一個精巧的紅木箱子擱在了地上,然后上前施了一禮,臉上也露出了恭敬之色。 唐楓看了這個汪家的二老爺一眼,他在年紀上顯然是比那汪文正要小上幾歲的,這從他頭上黑白相間的頭發上就可看出,而且應該是經常在外奔波的關系他的身體看上去也比那汪文正要硬朗不少,而那雙帶著笑意的眼中卻不時透露出他的精明。唐楓對這個人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就一笑道:“汪老爺你大早上的來見本縣所為何事???”說著命人送茶上來,又請他坐了下來。雖然對他的來意有些猜到了,但唐楓卻也不好立刻就將人趕走,這表面上的功夫卻還是要做的。 汪文成接過了茶,謝過之后,才滿臉愧疚地說道:“草民此來一是代表我汪家給大人你謝罪來的,再者便是為我的兄長完成一個心愿?!?/br> “哦?”唐楓淡然地看著他;“若汪先生是想替那幾個犯下大事的侄兒求情,只怕本縣是無法答應了。你也應該知道他們所犯下的是大罪,事情已經上報到了府里,現在已不是本縣所能定奪的了?!?/br> 看唐楓居然將事情推到了上面,那汪文成就在心里暗罵:“我們早就與府里通了氣,若不是你硬頂著,只怕事情早就過去了?!钡哪樕蠀s恭敬依舊:“那幾件案子草民也都看了,卻發現其中或另有內情,且讓草民與大人說說。那汪利等一干人在被大人與眾捕快捉住之后便說是我家德道指使的他們,這不過是他們的一面之辭罷了,大人并未仔細探察,如何能一口咬定此事就是我那三侄所為呢?汪利等人不過是怕擔了干系而隨意找個人出來頂罪而已,大人明鑒豈會不知?而我那二侄也是心傷于其弟被捉,其父殞命才做出了如此大逆之事,其行雖然可惡,但其情卻也可憫,還請大人看在我汪家這些日子來對縣衙一向恭敬的份上稍抬貴手,饒過了我們這些人吧?!闭f著又站起身來施禮。 但任他怎么說話,唐楓只在一邊喝著茶水,并沒有什么反映,這讓汪文成心中也開始佩服起眼前這個年輕的縣令來。他知道說理自己是無法打動這個人了,便改變方針道:“大人可還記得你剛上任時我汪家為你準備的接風宴嗎?其實為了表達我汪家對大人你的尊敬之情,我們曾準備下了一份薄禮。只是其后我那三侄突然受了傷,才忘了將這份見面禮送與大人。今日草民前來也是為了將這一份禮物送到大人的手上,也好了了我兄長的一件心事?!闭f話間他就從自己的腳下將那只紅木的箱子拿了起來,放在了唐楓的面前。 雖然唐楓自認為不會因為對方所送的這么一點禮物就改變了自己的決定,但卻也很是好奇對方會拿什么東西來賄賂自己。在他想來以汪家之富,這箱子里就算是裝滿了金銀珠寶怕也不是什么難事。見到唐楓滿是好奇地看著箱子,汪文成就覺得此事或許可成,就一邊將箱子外面的銅鎖去了,一面說道:“箱中也不過是一些尋常的物事,還請大人不要負了我們的一番心意?!?/br> 箱子打開,唐楓看了進去時卻也是一呆,因為里面所放的東西果然真如那汪文成所言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唐楓一眼就能將他們認出來,而且現在也是天天都要用到的東西。箱子里面不過放著一支筆、幾塊墨,一方硯臺和一沓紙而已??吹较渥永锞尤皇沁@些讀書人常用的東西,唐楓的臉上就不自禁地有了驚訝之色,這比里面突然跑出來一個美女更讓他吃驚了,因為他不知道這汪文成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難道他認為送這么幾件尋常的東西就會讓自己改變了主意嗎? 似乎是看穿了唐楓的心思,汪文成笑了,他伸手小心地取出了其中一塊墨道:“大人乃是萬歷四十七年的進士出身,若是送你一些金銀之物也太過下乘了,所以我大哥才會想到送大人這風雅之物。大人莫看這不過是筆墨紙硯四件普通的案頭之物,其實都各有講究。我徽州素來產墨,而我歙縣則更是其中的翹楚,這幾塊墨更是已經有了上百年的歷史。若用古人的話來形容此墨,便是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堅如玉、研無聲、一點如漆、萬載存真了?!闭f完這幾句話,他就將那塊墨輕輕地放回了箱子之中。 唐楓聽他這么一說,便知道這墨必不是普通的墨可比,只怕這么小小的一塊就價值不菲了。還沒等唐楓開口說話,汪文成又指著那沓紙道:“這紙也大有來頭,卻是薛濤的浣花箋。唐代詩人李賀有詩云:‘花箋紙桃花色,好好題詞詠玉鉤?!?,此箋乃是唐時留存下來的真物,已有數百年的光景了,雖然只有這么幾十張,卻比這墨更為珍稀?!?/br> 聽得這么一沓子紙居然有這么大的名頭,如此金貴,唐楓的心頭又是一震。還沒等他反映過來,汪文成的手已經捧起了那方硯臺。有了前面兩件好東西在前,唐楓自然就開始打量起這方硯臺,想聽聽他是怎么介紹此物的。 汪文成見唐楓被自己的話給吸引了,心中也是一陣竊喜,用手撫摩著硯臺上的花紋道:“此硯的年頭卻不長,不過幾十年罷了,而且還曾被人使用過。但是就因為是被人使過的,他的價值才大。此硯乃是當年輔佐先帝的張文忠公曾用過的,他當年制定的一條鞭法與考成之法,都是用筆在這方硯中蘸了墨所寫就的?!?/br> 唐楓聽到這硯臺居然是張居正用過的,心下也大為感慨。就是因為有他,才使大明朝有了一次中興的過程,這件見證過他一生的硯臺確是珍貴無比。 汪文成又將那支筆取了出來:“這筆與其他幾件物事比起來卻有些上不得臺面了。它不過是材質有些特別罷了。這筆桿是以象牙所制,筆毫是東北的一只火紅色的狼身上的毛所制,至于這筆帽也不過是藍田玉所雕,除了這些之外,卻是無法與其他幾件相提并論的?!彪m然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唐楓卻還是連連咂舌不已,顯然這支筆的價格已經無法衡量了。 聽完他的這一番介紹之后,唐楓才知道這幾件看著是尋常無比的東西卻有著千金難易的價值,心中也不禁佩服古代人行賄手段的豐富,在不起眼處就能將如此大的一筆財富送了出去。雖然心中嘆服,但唐楓卻也知道自己不能收下這些禮物,所以便忙推辭道:“無功不受賞,這幾件物事實在太過珍貴,本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收下的,汪老爺你還是收起來吧?!?/br> “大人何出此言?正所謂寶劍贈烈士,紅粉送佳人,這些個文房四寶在我們這些商賈手中不過是一件玩物罷了,但在大人這等飽學之士的手中卻成了國之利器。大人若能以此四物為天下蒼生謀福,也不辱沒了這些物事。況且這也是我汪家對大人的一片心意,大人萬不能推卻啊?!蓖粑某煽粗茥髡\懇地道。剛才在他介紹這幾件東西的時候就一直在觀察唐楓的反映,發現他對這四件東西有著濃厚的興趣,便覺得自己送這禮來是送對了,所以認定唐楓一定會收下這些東西,只是礙于顏面先推辭一下罷了。 唐楓確是對這幾件東西很是欣賞,但也只是欣賞而已,并沒有想著將之據為己有,何況還有著自己與汪家的這一個案子在中間攔著,所以他忙又推辭道:“本縣不過是一縣之令,這些寶物在我手上也不過明珠暗投罷了,汪老爺應該將它們贈與其他更有作為的人,或是留與子孫,成一傳家之寶,豈不更好?” 汪文成看到唐楓堅決的模樣,似乎已經知道他心意的堅決,臉色也有些暗淡了下去。以前他與商人做生意,或是與官員談事,都很是順利,他還沒遇到過象唐楓這樣的人。但他又不想就此放棄,因為他知道這次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若唐楓肯收手,對他們來說還有一線的希望,不然事情就會越鬧越大,所以他做最后的努力道:“大人,你這話就有些妄自菲薄了。在我看來,以大人之才今后想要入六部做個侍郎什么的也不是難事,難道到時候大人還用不得此寶嗎?而且大人你也應該知道,我汪家在朝廷之中有著許多的熟人,我三弟更是與內閣的眾位大人交情不淺,若是大人這次肯手下留情的話,那我汪家一定會知恩圖報的。到時候大人在仕途上必會一帆風順?!?/br> 唐楓聽了他這話卻是心中一動,現在根據錦衣衛的來到,以及自己對明朝歷史的熟悉,在他的腦海中對如今的朝局已經有了一個逐漸清晰的形象。這時正是魏忠賢將起未起的時候,明朝還沒有完全踏進它大亂的邊緣,若是自己現在同意了汪家人的條件,然后得他們之助去到京城為官,是不是就能真的拯救這個王朝呢? 第42章 漸趨復雜 看到唐楓聽了自己的話后征愣不語,似乎是有些意動了,那汪文成便繼續說道:“縣尊大人你也是寒窗苦讀十數年,想著有朝一日能夠為朝廷,為天下的百姓做一些事的人,如今有這么好的一個機會放在眼前當不會放棄吧?而且我在此斗膽說上一句,如今的朝廷之中爭斗不止,也正是大人你這樣的人嶄露頭角的大好機會?!闭f著緊緊地看著唐楓。 唐楓聽了這話就不自覺地想到了即將到來的閹黨和東林黨人的那一場事關大明道統的角力,心中也很想自己去幫那代表著正義的東林黨人一把,但隨即又回到了現實中,自己現在的身份依舊只是一個縣令,朝廷里的事情與自己其實沒有多大關系,自己只要做好本份,讓治下的歙縣民生安康便好。而眼前歙縣最大的一個禍患就是汪家,自己可不能受他的言辭所惑,改變了主意。所以很快的,唐楓的眼神再次堅定了起來:“還請汪老爺恕本官不識抬舉,若讓本縣以那十多人的死傷和縣衙的威嚴來換取自身的仕途,我恐怕還是做不到的?!?/br> 汪文成想不到最終從唐楓的口中吐出的依然是這么一番話,心中也極為懊惱,還想再勸,卻聽唐楓繼續說道:“如今天色不早了,我縣衙里尚有公務要忙,就不留汪老爺了。但你也只管放心,本縣是不會冤枉沒有犯錯的人的?!彼捓锏囊馑季褪钦f自己會為那受冤屈的汪德道開脫的。 但是汪文成卻完全聽不出這意思,只知道自己放下身段來求唐楓這個縣令,又是好話說盡,又是送禮,又是以官職相誘,他都不放在眼里,現在還下了逐客令,這讓他的面子都有些掛不住了。強自壓下了心頭的怒意,汪文成提起那紅木箱子就轉身而走,連客套話都不再多說一句。見到這人終于被自己打發走了,唐楓心里才真正一松,因為他知道就在剛才自己也有些動了將事情草草了結的心思,因為他在到這個時代時就曾有過為明朝盡心的決定。 汪文成氣呼呼地出了縣衙大門,登上了等在外面的馬車就往回而去,他這次來去縣衙的舉動都沒能瞞過那幾個時刻關注著縣衙和唐楓動靜的錦衣衛的人。當看到汪文成帶著禮物上門來求情的時候,那些錦衣衛還滿是擔心,可在見到了那汪文成滿是怒意地出來,又將那箱子帶了出來時,幾人的臉上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了。 刑七此時正坐早屋中聽著幾人將汪文成離開的消息和他的神態舉動都說了出來,好半晌他才面露欣賞之色:“他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這下汪家的事情必不會善了,我們也要對在意一些,不能讓此事再出什么事故,知道了嗎?”其他幾人連忙答應了下來。 唐楓送走了那個汪文成后不久,高鳴等衙門里的官吏就陸續到了。對這件事情他并沒有打算瞞著這些人,只是將錦衣衛曾來過的事情隱瞞了下來。那幾個老于世故的人聽唐楓說起拒絕了汪文成的請求之后,都對唐楓很是欽佩,能夠在對方的逼迫下不做退讓的人并不能拒絕對方的軟言相求,如今唐楓連這一點都做到了,他們看唐楓的神色已經大為尊敬了。 唐楓在剛來時的所為雖然鎮住了著幫子人,但其實他們對他的尊敬卻并不多,但隨著他不斷地與汪家人的斗法,這才使衙門里的人開始認可這個上司,而今天這事更讓他們看到了唐楓是一個有堅持的好官。此時的他們與唐楓已經是坐在了同一條船上了,所以為他想的也就多了起來,高鳴在細想了一會道:“大人,你如此不給那汪家的面子,難道就不怕他們心聲不忿嗎?怎么說人家在京城中也有著強硬的靠山,此事對大人您仕途的影響……” “我做事情但求無愧于心,至于他們的打擊和報復,那就是后話了。而且我也不怕他們,若此事真的鬧得大了,他汪家自身尚且難保,惶論與我作對了。更且他汪家與我作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又有哪一次懼過他們?”唐楓說到這里,眼中露出了堅定的光芒。 “大人所言甚是,如今理字完全在大人這邊,他們要是想無理取鬧的話,我大明的律法也不會容得他們?!碧镧R對唐楓的看法很是認同,但隨后他又皺眉道,“但是大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汪家在明面上現在已經完全沒了與大人一爭高下的辦法,但是在暗處他們的勢力還是不容小覷的,所以大人還需多加防范才是?!?/br> 唐楓還沒開口時,那胡烈便已經說話了:“這一點田師爺你大可放心,我們這些兄弟自會護得大人的安全。而且大人身邊還有一個人在,料那些宵小之徒也傷不了大人分毫?!彼氲降氖墙饣?,見了解惑的兩次出手之后,他已經完全被這個少年的武藝所折服了。 唐楓現在對解惑的武藝也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所以也道:“不錯,就憑汪家現在剩下的人已經無法對本官有任何的威脅了。倒是你們自己出入時要小心一些,只怕汪家的人一時情急會拿你們幾人出氣?!?/br> 在幾人謝過了唐楓的關心之后,田鏡突然想到了一點:“大人,除了我們這些衙門里的人外,還有幾人也會被汪家的人尋事?!?/br> 唐楓的反映也很快,立刻接口道:“你說的是柳家吧,的確若不是他們同意將女兒嫁與本官,此事也不至會鬧到如此境地,若那汪家真的懷恨在心,鋌而走險的話,他們的確很有可能遭到報復。胡捕頭,那就辛苦你派幾個人日夜在那柳家的糧米店外照看著吧?!?/br> “大人,除了怕汪家的人尋事之外,卑職還擔心一件事情?!碧镧R繼續說道,臉上卻還帶著三分笑意,“那柳家的千金進了縣衙大門,之后卻因此事而又回了自己家中,知情的人會認為他們識得大體,但不知事情真相的人只怕就會生出猜疑了。到好似后對柳家姑娘的清譽只怕是有影響的,所以我以為大人還是盡快將婚事完了,這樣一來柳家成了大人的親家,我們縣衙的人前去保護也更是師出有名了?!?/br> 唐楓覺得他的話也不無道理,但是卻還是面有難色地道:“如今與汪家的爭斗尚未完結,本官就娶親進門是不是太孟浪了些?而且他們當日離開時就曾留下話來,說是要本官好生為百姓做主,將事情了結之后再與本官成親……” 幾個過來人相互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笑容:“大人此話雖然沒錯,但姑娘家的名節也不能小視啊。若那汪家借此發揮,對大人你來說不過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但對柳家來說卻是恥辱了。如今這案子不會很快就完結的,難道大人想要柳家姑娘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等下去嗎?” 唐楓這才想到這個時代的特色,女子是將名節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自己若因為這些事情而耽誤了柳慧,只怕到時候就無法彌補了。所以在思索了一番之后,他才說道:“你們說的很對,我的確應該趁著現在汪家無力反擊,而事情也還要再等上一段時間的當口先與柳家將親事了了。我等下就去柳家與柳老爺商議此事?!?/br> 縣衙里眾人已經將目光放到了更遠的親事上去了,但在汪家的堂上,他們卻還在想著如何度過這個關口。在聽叔父說起唐楓拒絕了他的講理、賄賂和引誘之后,汪德功的臉色就更為難看了。在半晌之后,他才說道:“叔父,此人竟如此不識抬舉,我們該如何是好?可是應該去找些人來,將他除去嗎?” 汪文成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你怎的也與你二弟一般的鹵莽?現在事情已經鬧得如此之大,若他真有個好歹我們汪家就真的要被定個殺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了?,F在我們以下勸上是不行了,那就只有借助上面的人給他以壓力了?!?/br> “可是……那知府衙門的人去見他時不是被他給擋了回去嗎?叔父,我們還能找什么人幫忙???” “這次看來,我們必須要借助京城中的人的力量了。雖然三弟或會因為此事而受到一些牽連,但是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我這就給他寫一封信,讓他在京城找人幫忙,無論是革了這個縣令的職也好,將他調任也好,我都必須要將他從我歙縣調走,這樣一來我們才能重新奪回主動?!蓖粑某蛇@話的意思就是說明他已經自承不是唐楓的對手了。 一封信很快就寫好了,汪文成叫了幾人讓他們晝夜不停地將信送達京城,交到自己的兄弟汪文言的手中。但是他卻不知道,這封信往京城一送,卻惹來了更大的事情,也在無形中推動了歷史向前進的進程…… 第43章 東林黨的對策 大明的首都北京城,此時已經華燈初上。百姓們在官府的一聲鑼響之后就被宵禁在了自己的家中,但是官員們卻依舊在繼續著他們的夜生活,這從來都不是一個公平的世界,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故事無論是在什么時候都會重復地上演。 當然對如今執掌著朝政,素來以正直無私標榜于世的東林黨的官員來說卻不會在這個時候談紙醉金迷,玩風花雪月。此時在首輔葉向高的府第之中正是少長咸集,群賢畢至。吏部尚書趙(南星、左都御使高攀龍、禮部援外郎顧大章、左副都御使楊漣……這些在朝中擔著重要職位,在歷史上留下了不朽聲名的人都坐在高家的大堂之上,小聲地交談著。 這時穿著一身常服,雖然年已過六旬的葉向高慢慢地走了進來,他看了在座的眾人一眼,就皺起了眉頭:“你們怎的如此鹵莽?難道不知現在那閹黨之人正看得我們很緊嗎?怎的都同時到老夫這里來了?!痹诼牭狡腿说姆A報之后,他就感到有些不解,卻還是想不到今天上門來的人會有這么多,而且這些人都是朝中的重臣。葉向高知道如果這事被魏忠賢手下的那些無孔不入的密探給偵知的話,明天的朝會之上就又有無數的言官會上章彈劾了。 此時眾人中地位與葉向高相差不大,身為東林黨的另一個領袖的趙(南星發話了:“臺山兄,你不要怪他們,今天是我將他們叫到你府上來的,實在是有事情對我們很是不利,我們若再因為怕遭到別人的非議而不商量出一個解決的辦法的話,恐怕事情就會更嚴重了?!?/br> 在官職上葉向高的首輔之位確是要高于趙(南星,但若論年歲和在東林一黨中的聲望他卻還差著趙(南星半籌,現在既然他開口說話了,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所以他苦笑道:“夢白兄,你想說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是……”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下面不起眼處坐著的一個六旬老者,“但是此事確是有待商榷啊。那汪家在地方的所作所為我們其實也都知道,如今他們拿了出來,而且還有了案卷,只怕我們也不好插手啊?!?/br> 這時那坐在角落里的布衣老者站起了身來,走到了眾人的目光之下,躬身行禮道:“是我汪文言不曾管好自己的家人,倒讓眾位大人們費神了。但是此事只是我家里的人不爭氣,與在座的大人們并無一絲關系,縱然要受彈劾,小人也愿意一肩承擔,絕不連累他人?!?/br> “文言你這話便不對了,縱然這事的確與我等沒有什么牽連,你也愿意一身承擔,但你以為以那些閹黨之徒的行事風格他們會只找你一人嗎?”高攀龍雖然做了不少時日的朝廷要員了,但脾氣卻依然如故,不然他也不會做到左都御使這個專挑人毛病的高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