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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可以和我們聊一聊他嗎?” 記者說話的時候,清亮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他,溫和而有力。 這眼神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人。 “聞先生?”記者伸手, 在他眼前輕輕晃了兩下。 他點點頭, 說:“可以?!?/br> * 聞益陽出生在一個很困窘的家庭。 他出生的那年,他父親五十歲。 因為他的母親是個傻子。 在農村里, 這其實并不是一件非常非常少見的情況。 因為大央村太窮了, 外面的女人不會嫁進來, 里面的女人都想嫁出去, 光棍一多,男人們就被剩下來了。 聞益陽的父親一直剩到了四十九歲, 才等到村里一個傻子的老媽松口, 把半瘋半癲的女兒嫁給了聞益陽的父親。 他出生那年, 他母親二十五歲,他父親五十歲。 實在是畸形。 他對他的母親沒什么印象。 據村里的人說,他母親在生下他之后,瘋病偶然間的好了,好了以后,看著床上的兒子,以及五十歲的頭發半白的丈夫,她實在是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連夜跑出了大央村。 聞益陽是他父親拉扯大的,大央村里沒有幼兒園,他三歲的時候就會背著背簍去山上挖紅薯了。 他一直拖到九歲才開始上小學一年級。 原因之一是他的父親沒有上學的概念,他也沒讀過書,總覺得那玩意兒沒用;原因之二是家里實在沒錢繼續供養他了。 后來義務教育轟轟烈烈推廣開來,村委會做思想工作做到老聞家。聞益陽的父親才松口送他去學校。 他成了班里年齡最大的那個孩子。 “欸,你太高了,容易擋住其他小朋友,坐最后一排吧?!?/br> 這是老師經常對他說的話。 他話不多,不像其他一年級的小孩一樣多動話多。他總是一個人坐在窗邊,安安靜靜地用手指在桌上比劃。 老師下課后問他:“你在桌上劃些什么?” “算題?!?/br> 他們在學基礎的加減法。 老師:“怎么不在紙上算?” 聞益陽抿著唇,很珍惜地看了眼桌上的草稿本,他搖搖頭說:“舍不得用?!?/br> 老師一時默然。 下課后,老師把他叫去辦公室,拍著他的背,遞給他一摞本子和筆,“以后不夠就來找老師?!?/br> 小小的少年沉默著點頭。 他抬頭的瞬間,偶然瞥到她旁邊批改的作業本,他說:“老師,那道題你閱錯了?!?/br> 老師垂眼看下去,那是一道乘法題,她因為批閱得過快,剛好把學生的答案閱錯了。 老師不可思議道:“你會看二年級的乘法題?” 他點點頭,“窗戶對面是二年級的教室,我能聽得懂?!?/br> 老師啞然,原來這個總是沉默著坐在最后一排望著窗外的少年是在聽課。 她從抽屜里抽出一張二年級的數學試卷:“來,你做一下?!?/br> 聞益陽接過來,用鉛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上面寫。他寫得很慢,字也算不上好看,甚至連握筆的姿勢都很生疏。因為他沒有讀過幼兒園,也沒有怎么握過筆。 老師就坐在旁邊,看他一個一個寫出正確的答案,最后,她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驚嘆,漸漸變為沉默。 那之后的第三天,聞益陽又被帶到了校長辦公室,老校長又拿了兩套試卷給他做。 他還是沉默著做完了。 最后,老校長說:“去二年級的班里念吧,已經夠了?!?/br> 聞益陽背著書包走進教室。 即使跳了一級,他還是班里年齡最大的那個。 二年級的孩子,已經有了初步的虛榮心。他一走進教室,就有人捂著嘴笑:“他的鞋子,怎么好像有洞?!?/br> 他局促地往后縮了一下,默默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聞益陽變得話更加少了。 他安安穩穩跟著老師上到三年級下冊的時候,他再次走進校長辦公室。 這次是他主動的,他跟老校長說:“我想去五年級?!?/br> “把四年級也跳過?”老校長推了推老花鏡,看著他。 “嗯嗯。您可以給我出題?!?/br> 老校長拿他沒辦法,又出了套卷子給他。他這次握著鉛筆頭,寫得又快又工整,小小少年的臉上已經有了“篤定”這種神情。 最后,校長說:“可以了,去吧?!?/br> 他十歲,用盡全力,才終于可以趕上所謂同齡人的腳步。 小學畢業的時候,他父親喝了酒,去幫人看魚塘,結果一頭栽了進去,就再也沒有起得來。 他父親的墓是村長和他一起挖的。結束后,村長問他:“打工還是讀書?” 少年人堅毅的下巴初具模型,他毫不猶豫地說:“讀書?!?/br> 村長說:“好,我去幫你找鎮委會要補助!” 就這樣,聞益陽去了鎮上念初中,他自己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走很遠很遠的路。 長長的高高的月亮,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初中畢業后,市里的中學給他發了通知書。 原本鎮上的高中校長,有些躊躇地開口:“小聞,雖然這樣說不太好,但是你要不要考慮留在本校高中部,我們學校師資力量雖然比不上市一中,但是我們肯定會把所有的資源都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