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拄著雙膝站起來,小黑蛋慢慢挪到小桌前,看著盤中晶瑩如玉個個形狀各異的點心,舔了舔唇,想吃。 司務長目光復雜地將盤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嘗嘗?!?/br> 小黑蛋遲疑了下,揪了塊放進嘴里,輕輕一咬,軟糯的清甜味在口中泛起,是一種從未嘗過的味道。 比買的點心少了些甜,多了些淡淡的艾葉香和花的芬芳。 “好吃!”小黑蛋看著司務長雙眸一亮,拿起點心,三兩口塞進嘴里,一邊大口嚼著,一邊沖他豎了豎大拇指,贊道,“你比我娘厲害!” 司務長抽了抽嘴角,并不想要這份夸獎。 招手喚了先前的小戰士,指了指著桌上的點心:“自己留兩塊,剩下的拿個籃子裝了,給兩個小家伙帶回去?!?/br> “謝謝伯伯!”林念營和小黑蛋齊聲道謝。 “伯伯,”小黑蛋伏在戰士的懷里,一邊由他抱著外向走,一邊沖司務長揮手笑道,“明天,我能過來找你玩嗎?” 海島農墾隊運送土豆的騾馬挑擔隊來了,司務長側身從小戰士身邊匆匆走過,上前跟此次帶隊的負責人打招呼,聽到小兒的話隨意“嗯”了聲。 送走農墾隊,清點土豆入庫,司務長心里猶自覺得不踏實,第一次在溪邊遇到蘇梅,他真沒想那么多,只當是鄉下姑娘,干活麻利,或是家里長輩是個有名的廚子,自小教導出來的。 后來王營長的勤務兵過來幫她請假,出于好奇,出于對她刀功的欣賞,閑聊間他不免就多問了些她的情況,才知她祖上就是普普通通的農民,自己也沒有專門學過什么廚藝,灶上會的只是尋常的家常小吃。 那時他心頭就浮現了一個淡淡的疑惑。 這次近距離再看,蘇梅指腹是有繭,薄薄一層的厚度,絕練不出那手刀功。 還有她那雙眼,沉靜得彷似一汪海水、包攬萬象,不像她這個年齡該有的。 越想越不對勁,跟副班長交待了一聲,司務長轉身去了軍部,通報后,被領進了周長弓的辦公室。 “你說蘇梅一手刀功,比你這個經年的老廚師還要出彩?”陳瑩受罰后在家里一連鬧了兩天,老丈人也打來電話大罵,說他這個師長當得沒用,護不住妻子,婦人間的一點口舌小事,也值得他們軍部上綱上線,個個吃飽了撐得沒事干…… 為此,周長弓已經好幾天沒休息好了,現在聽到蘇梅的名字就頭痛,心里也多了絲不喜。 “嗯?!彼緞臻L點點頭。 周長弓眉間攏起,帶著不耐:“報給偵察連,讓他們查……” “查什么?”宋政委推門進來,笑道,“我怎么隱隱聽到了蘇梅的名字。哦,司務長也在啊,正要找人問你呢,蘇梅去上工了吧,給安排了什么活呀,累不累,女同志咱們要多照顧點……” “小宋!”周長弓打斷宋政委,直接道,“司務長說蘇梅的刀功,比他這個干了大半輩子的老廚師都強?!?/br> “恭喜司務長,”宋政委拱手笑道,“得了個好助力呀,這下你可不要再抱怨工作擔子重了……” “小宋!”周長弓不悅道,“你是沒聽明白我的話,還是存心包庇?” 宋政委唇邊的笑意斂去:“周師長這帽子扣的……蘇梅一個軍烈家屬,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在軍營,她犯了什么錯?或者說她能犯什么錯?需要我包庇?” 周長弓被一連三問,頂得失了顏面,霍的一下站起來,拍桌子叫道:“她一個不滿25歲的女同志,刀功比司務長都厲害,這本身就是問題!” 宋政委亦被激起了幾分火氣:“誰規定了年輕一代就不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看周長弓還要叫嚷,宋政委擺了擺手,長吐了口氣,冷靜道:“當年,林紅軍在新兵連找到林建業,帶他回林家,林老跟他現在的夫人為了驗證真偽,先后派了四五撥人去陜北深入調查?!?/br> “蘇梅身上但凡有一點問題,林老都不可能讓林建業娶她?!彼握聪騼扇?,諷刺一笑,“說得再難聽一點,蘇家要不是在抗r期間救治過多位革命戰士,又紅又專,林紅軍不管擺出多少事實,來證明林建業就是他弟弟,林老都不會認?!?/br> “萬一是來的時候,”周長弓道,“在火車上被人調包了呢?” 宋政委看向司務長:“你跟她近距離接觸過吧?” 司務長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沒有易容的痕跡,小黑蛋言談間對她親切而又熟悉?!?/br> 說到這里,司務長也覺得自己可能小題大做了,遂補充道:“那孩子,不知道你們見過沒,是個機靈鬼?!?/br> 小孩子最是敏感,蘇梅是他娘,朝夕相處,他的感受最深,若真有問題,方才孩子談起她時,不會依戀中帶著一點淡淡的無可奈何,想來可知,母子倆的日常相處有多輕松可樂。 “為防萬一,”周長弓堅持道,“還是交給偵察連查查吧?!?/br> 17、第17章 “偵察連沒空,”都說得這么明白了,周長弓還揪著不放,宋政委臉色難看,語氣里帶了不耐,“過兩天趙恪回來了,他們要進山拉練?!?/br> “那就在趙恪回來前,把這事查實?!敝荛L弓擲地有聲道。 “行!”宋政委冷笑,“你只要不怕趙恪回來跟你鬧,你盡管查?!?/br> “這關趙恪什么事?”周長弓氣道。 “你說關他什么事!”宋政委下頜微臺,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著譏諷,“林建業才犧牲幾天呀,家屬在營區就被咱們自己人欺負,他帶隊去邊疆沒有護住林建業,本就自責,得知此事,不跟你翻臉才怪!” “你就等著他回來跟你拔槍大鬧吧!” 說罷,一轉身,摔門而去。 周長弓:“……” 好氣哦!卻也不得不承認,他今天真要下令查辦了蘇梅,以趙恪的脾氣,回來真敢對他拔槍。問題是,這事……趙恪固然要受處分,他也落不了好,蘇梅畢竟是烈士家屬。 司務長覷了眼周長弓黑沉的臉色,摸了摸鼻子,挺不自在的,他只是覺得蘇梅身上有些違和,就過來上報一聲,免得真有什么,悔之晚矣。 宋政委的話也不無道理,烈士軍屬,他們一個不合理,一個違和,本著固有的思想,就想將人關押查辦了,豈止人寒心啊,搞不好還會出人命。 今個兒這事,是他沖動魯莽了。 宋政委甩門走了,周師長這個臺階只能自己給了。 清了清嗓,司務長試探道:“要不,咱給林老打個電話,問一下當年他讓人去陜北調查的情況?!?/br> 周長弓雙眼一亮,林老跟他兩個兒子不和,林紅軍就不提了,林建業犧牲了這么久,也沒見他打個電話過來,關心一下兩個孫子和蘇梅的近況。 心里怕是巴不得尋蘇梅一個錯處,借此甩去三個累贅。 自己這時候打電話過去,他說不定還會提供些素材,給個準話,來個大義滅親什么的。 彼時,便是趙恪回來了,想為蘇梅出頭,也晚了。 冤有頭,債有主,他要怪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心里這么想著,周長弓臉上漸漸便有了笑意。 司務長看得古怪,心下突然就不安了起來。 “我來打吧,”司務長一把搶過周長弓手里的電話,在他愕然的注視下,強笑道,“我比較了解情況?!?/br> 周長弓想了想微微點了下頭,把電話簿遞了過去。 司務長接過,盯著那一行數字深吸了一口氣,撥了過去。 花城市委,秘書接到電話道了聲“稍等”,起身走到隔壁辦公室,對伏案工作的老人道:“林副書記,海島部隊來電?!?/br> 老人寫字的手猛然一頓,筆尖刺破了文件的紙張,天陰屋暗,辦公桌上亮著盞燈,老人僵直的側影,在燈光的映照下拉長定格,仿似一道時光的剪影,帶了幾分凄惶的滄桑,半晌,他不確定地問了一句:“哪里來電?” 秘書恭敬地立在門口:“海島部隊,周師長來電?!?/br> 海島部隊是對外的稱呼,兩人都知道它的性質,也知道這個部隊唯一跟老人有關系的那人,數日前已經魂斷邊疆。 “轉過來?!?/br> “是!” 桌上的電話響了幾聲,老人才松開筆,右手輕顫地覆了上去,然后拿起。 “什么事,說?!甭曇魳O冷。 “林副書記您好,我是海島部隊總管后勤伙食的司務長陳大明,林建業犧牲后……” 林老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按著心口,眼神一片恍惚。 “部隊照顧蘇梅,讓她進了農墾食堂幫工,我發現一些情況,想跟您核實一下,”司務長等了一下,電話里靜默無聲,心下一突,人也跟著緊張了起來,“聽我們宋政委說,幾年前您派人去陜北調查過蘇梅一家,那您可知,蘇梅會剪紙,有一手好刀功?” 林老精神恍惚地“嗯”了一聲,抖著手去拉抽屜,拉了幾下,沒有拉開。 秘書不放心,一直守在門口,聽到動靜,忙開門闖了進來,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小白瓶,打開,倒了顆藥丸塞到他嘴里,端了水給他。 嗯,嗯是什么意思? 司務長握著電話迷惑地想:是說知道嗎? 那樣的話,蘇梅的刀功就是過了明路,公布在資料上了。 司務長移開電話,看向周長弓。 “怎么說?”周長弓急道。 “林老知道蘇梅有著一手好刀功,”司務長捂著話筒,請示道,“還要問嗎?” “既然知道,還問個屁??!”周長弓氣得沖他揮了揮手。 司務長忙移開手,對著話筒道了句“打擾”,掛斷電話,沖周長弓敬了個禮,一身輕松地出了軍部。 林老緩過勁來,把電話舉到耳邊,對面已經掛斷。 放下電話,林老捧著搪瓷缸怔忪了一下:“我好像聽對方說……蘇梅什么?” “臭小子的媳婦不是在老家嗎?”林老疑惑地看向秘書。 秘書頗是一言難盡地抬頭瞄了眼自己這位工作狂的頂頭上司,心疼林建業和林念營三分鐘,“建業出任務前過來看您和念營,您當時在忙,他便先去了學校一趟,正好看到建國帶著同學擠兌念營是沒人要的孩子……” 這事,林老當天聽妻子提過,說建業嫌棄念營被他們養的沒有血性,將人打抱送回老家給他那個會耍大刀的小媳婦帶了。 莫不是還有什么隱情? 林老點點頭示意秘書繼續。 “建業覺得您對念營不夠重視,相比著……” 林老抬頭瞟了他一眼,“沒事,有什么就說什么?!?/br> “相比著夫人和建國,您這心偏到了胳肢窩里?!?/br> 林老笑了,“是他會說的話?!?/br> 秘書瞅著他的笑臉,輕吁了口氣,“海島部隊去年申請的家屬區,有一批先一步建成了,建業任務緊,來不及送念營回去,就提前申請了家屬隨軍,讓蘇同志帶著您小孫子念輝過來了?!?/br> “這事我怎么不知道?”林老皺眉看向秘書。 他工作忙,生活上的一些私事,大多是秘書在處理。 秘書垂了垂頭:“夫人說您工作忙,家里的小事就不要打擾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