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腰牌?”衛延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自己丟失的腰牌是被她拿去,忙擺手讓她不必如此,又出言找補:“若非你今日提起,我只當是不小心丟了,沒承想原是這樣?!?/br> “多謝衛將軍不怪罪?!苯嗽俅螐澭卸Y,只覺兩人之間因為有當初的身份在,說什么都是尷尬,忙出聲告辭,攔住他再詢問別的,“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希望衛將軍赴宴時能盡興?!?/br> “多謝江小姐?!毙l延順著她的意思說著客套話,看著她轉頭往跟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她的背影嬌小羸弱,在諾大華麗的皇宮中,輕的仿佛一縷煙,襯著四下朱甍碧瓦,格外的不相襯。 衛延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又沖著她的背影開口喊道:“江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br> 而后便見她轉頭認認真真沖他一拜,因為隔著段距離,他沒聽清她說了什么,只通過她的口型,隱隱約約可以辨認,她道了聲“多謝”。 ———————— 嘉獎朝中武將的宴席,準備的頗為盛大,聞瞻親自舉杯,挨個邀他們同飲,武將大多皆是粗人,不像朝中言官那般拘于固禮,得皇上如此盛情以待,又有幾杯烈酒下肚,早忘了君臣之別,手中的酒盞壓根沒有放下過,毫不客氣的紛紛舉杯豪飲。 聞瞻喜歡他們這樣坦率直接的姿態,只覺比言官一紙奏折,便能從江山危亡,滔滔不絕的談到百姓之禍,只求讓他遵從所謂天子之道的做派順眼的多。 因為天公作美,使得邊塞之事突得解決的意外之喜,讓他的心情格外舒暢,而又為著近來有關江知宜的種種,他有些莫名的煩躁,兩種情緒相交之下,外加上宴上眾人不停的舉杯,他一時失控,多飲了幾杯。 他鮮少出現這樣失去理智的時候,李施邊為他倒酒,還邊相勸:“皇上,您手上傷勢還未好利索,還是少飲些酒為好?!?/br> 提起手上的傷口,聞瞻便不禁想起那夜,江知宜毫不猶豫刺到他胸口的匕首,心下煩悶不免又增加幾分,并未遲疑的再次接下一武將的敬酒,將滿杯的酒盡數灌到嘴中。 煩悶之時,酒醉的極快,而聞瞻又因為貪杯喝得多,在宴席未結束之時,他便有了些醉意,雙眸渙散,瞧什么都像是蒙上一層白霧,徹底失了聚焦的點。 李施著人扶他回去的時候,他的腳步已經有些雜亂踉蹌,未向平日似的,恨不得任何人都不要觸碰到他,緊緊抓住了攙扶他的宮人,李施問他今夜要去哪里歇著,他搖頭不答,好像還有些發懵。 這樣的狀態,按理說是送到長定宮,勞江姑娘伺候最好,但李施不敢擅作主張,唯恐在兩人剛剛撕破臉的時候相見,他醒來之后會多加怪罪,只能備轎將他送回正和殿。 聞瞻并非酒后無狀之人,醉酒之后只是不言不語,半闔著眼不看任何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這樣沉默的時候,他周身好像都變得柔和起來,不復平日里的銳利肅然。 李施暗暗慶幸皇上酒后的克制,喂他喝過醒酒湯之后,就侍候他歇下,本以為今夜就將如此相安無事的過去,但直到半夜時,又突然出了些他不曾想過的麻煩來。 聞瞻酒后不過睡了一個多時辰,便從睡夢中驚醒,他不知夢見了什么,雙眼還有些發直,中衣皆被冷汗沁濕,剛從水中撈出來似的,他的酒氣還未全消,仍帶著三分迷茫,沖著殿外高聲的叫李施。 李施應聲匆匆跑進來,扶他起來喝了口茶,又道:“皇上,天兒還早呢,您可以再躺下歇會兒,等要上早朝的時候,奴才再進來叫您?!?/br> 聞瞻像是沒聽見他說得話,抬眸環視殿內四周,突然沒頭沒尾的詢問:“李施,是誰在咳嗽?” “咳嗽?”李施順著他的目光四下查看,屏息仔細聽了聽,并未聽到他說得咳嗽聲,有些發慌的應道:“皇上您可別嚇奴才,哪有什么咳嗽聲啊?!?/br> “朕聽見有咳嗽聲,你仔細聽聽?!甭務疤帜罅四竺夹?,只覺腦中雖是混沌一片,但那聲聲壓抑的咳嗽聲格外明顯,一下下的,仿佛正敲在他心頭,他扶額沉思著,又問:“除了咳嗽聲,好像還有些哭聲……” “我的主子呦,您這是貪杯喝醉了,正做夢呢,沒有什么咳嗽聲和哭聲?!崩钍┲划斔@是酒醉未醒,扶著他躺下,又勸道:“您快閉眼睡下吧,等酒醒了,就什么都沒有了?!?/br> 聞瞻沉浸在自己的腦海之中,也不理他說得話,躺下之后偏頭往床榻內測瞧了瞧,又伸手摸了摸空余的一角,再次詢問:“江知宜呢?江知宜去哪了?適才好像是她在朕耳邊不停的咳嗽,她是不是又病重了?” “皇上,江姑娘正在長定宮呢,她沒事兒,這么晚了,恐怕早已經歇下了?!崩钍樗w好錦被,侍候的格外細致。 今日他聽皇上之命,著人跟著江家小姐,她除了半路上遇見衛將軍之后,便沒有出現什么狀況,在去過西苑查看之后,天還未黑時就回了長定宮,這會兒理應已經歇下了。 “她在長定宮?那朕是在哪?”聞瞻不明所以,有些茫然的繼續問道。 “皇上,您這是在正和殿呢?瞧瞧這殿內的擺設,和長定宮不一樣的,您是不是忘了?”李施這是第一次瞧見皇上醉酒的模樣,萬萬沒想到是這樣,聽著皇上這前言不搭后語的問話,他覺得既是既是好笑,又是心酸。 “她在長定宮,為何要將朕留在正和殿?也不知會朕一聲?!甭務皵科痖L眉,臉上露出些不耐來,顯然是對兩人分隔兩處十分不滿。 李施對他這話苦笑不得,但又不敢造次,只能耐心解釋:“皇上,不是江姑娘把您留在正和殿的,是您偏要呆在正和殿,不愿意去長定宮,不愿意去見江姑娘,這都已經過了好些日子了?!?/br> “不可能,朕去陵山都舍不得留她在宮中,為了讓她見識見識冰場,不怕麻煩的要帶她去,怎么會不愿意去長定宮見她?”聞瞻抬眼望著簾頂,還有些回不過勁兒來。 李施無言以對,只能幫著他回憶近些日子的事情,“這……奴才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反正江姑娘那日來尋您,您說政務繁忙,連著拖了好幾日,才去了長定宮一趟?!?/br> 說實話,平日里他當真沒覺出皇上對江姑娘的真情來,他只以為皇上把江姑娘當成雀兒一般的愛物,偶爾興起,便費心思逗弄逗弄。 “朕不信……”聞瞻突然掀起錦被就要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朕要去長定宮瞧瞧?!?/br> 第48章 醉酒 特立此為證,絕不會騙人…… 聞瞻到長定宮的時候, 江知宜果然已經歇下,采黛喚她起來的時候,她還有些迷茫, 睜著惺忪的雙目問她怎么了。 采黛只道皇上突然要來, 這會兒正在路上, 李公公提前告知,讓她起來迎駕。 江知宜既是好奇、又是無奈,不知皇上為何深夜到來, 當真是會攪人清凈, 但又不得不起身穿衣,提前候在殿前。 更深露重, 江知宜剛邁出殿門只覺冷的渾身一顫, 不禁攏緊了身上衣衫,朝著正和殿的…方向張望。 沒過一會兒, 皇上便從宮道上前來,他經人扶著, 身影有些搖擺,步伐并不穩健, 江知宜不知他這是怎么了,上前兩步迎了過去。 被宮燈照的燈火通明的檐下,江知宜的身姿格外醒目,聞瞻隔著老遠就已經看見, 他目光灼灼, 快步上前走到她身旁之后,二話不說,一把將她攬進懷中,嘴里還念念有詞, “你怎么獨自來了長定宮?” 江知宜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還有這句話問得發懵,從他懷中探出頭來,不解的反問:“什么叫我獨自來,我該叫上誰嗎?” 說著,她想起今日聞瞻曾說,這長定宮是他的寢殿,又不由接著張口嗆聲:“皇上是覺得,以后我每次回長定宮都要告知皇上一聲?若是這樣,那我還真是住不起長定宮?!?/br> “這不是咱們的寢殿嗎?你還想叫上誰來?”聞瞻把她抱得更緊,低頭將下巴放在她肩上,嗔怪著責問。 江知宜覺得這人今日格外奇怪,不僅說話前言不搭后語,還選擇性的聽見她的話,她頗為無奈,就要將人推開。 李施卻在一旁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江姑娘,皇上他……他喝醉了,好像……好像有許多事兒都不記得?!?/br> “什么?他喝醉了?”江知宜蹙起眉頭,這才抬頭打量著他的面容,臉還是那張臉,但如今看來,不知是不是醉了的緣故,原有的棱角和銳利都消了大半,在宮燈散下的光暈下,平平生出了幾分柔和來。 李施弓腰饞住聞瞻的胳膊,邊拉他往殿內走,邊道:“江姑娘,夜里天寒,先扶皇上進去吧,小心一會兒受凍著涼?!?/br> 江知宜點點頭,將他推開,率先轉身進了殿。 李施手上動作極慢,還要再溫聲勸聞瞻先進殿再說,聞瞻卻一把甩開他的手,踉蹌著腳步快速追上江知宜,緊緊跟在他的身后。 李施雙手還虛虛的落在那兒,自顧自的搖了搖頭,暗道皇上醉了酒,原是這般模樣,又主動請命說再著人熬碗醒酒湯來,并未跟著進去。 許是醉酒之后累極了,聞瞻進殿之后,直奔內殿的床榻,將身上的大氅和錦衣解開后,毫不顧忌的扔到地上,然后整個人都窩進錦被之中,江知宜剛起來,錦被中沾著她的體溫,猶是溫熱的。 聞瞻十分受用這溫度,頗為滿意的又往錦被中鉆了鉆,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眸子,帶著些迷蒙的看向江知宜,又開口叫她:“外頭冷得很,快進來,朕給你暖暖?!?/br> 瞧著他那副無害的模樣,江知宜只覺腦仁兒作痛,走到床榻前看著他,問道:“你真喝醉了?” 她覺得每個人喝醉的模樣當真是都不一樣,父親每每貪杯喝醉,就會開始滔滔不絕的念詩書,只等他念完腦子里所有東西,才會安心歇下,兄長喝醉則是安靜的多,只會沉默傻笑,別的一概不理,而皇上喝醉,又是這般模樣。 喝醉的人從不承認自己喝醉,即便是皇上也免不了這俗,他不斷的搖著頭,一口咬定“朕從未喝醉過”。 同喝醉的人沒法子講道理,江知宜低嘆一聲,轉頭便要往殿外走,一是躲開他,二是去瞧瞧醒酒湯好了沒,她著實不想跟這樣的皇上對話。 “你今日是不是不大高興?”聞瞻鮮少露出那樣擔憂的神色,從錦被中伸出只手來,遞到她跟前,不允她離開。 “我有什么可高興的?”江知宜搭上他的手,沒好氣兒的將那只胳膊幫他塞進錦被之中,只覺得他問這話,不知道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嘲諷她。 她所面對的樁樁件件,都沒什么值得讓她高興的,而這不讓人喜悅的事情,又多半都是因他而起。 李施已經送了醒酒湯過來,但并未進殿,只是著采黛遞進去,抬聲沖著殿內說道:“勞江姑娘照顧皇上,奴才就候在外頭,有事兒您再喊奴才?!?/br> 江知宜應了聲“好”,接過那碗醒酒湯之后,讓采黛先去歇息,這兒由她伺候就成,畢竟皇上這會兒醉了不知事兒,一會兒要做出什么意外之舉來,她怕采黛又要跟著擔心。 但采黛卻怕她應付不過來,死活要留下伺候,江知宜卻不允,好說歹說才將她送走。 路過桌前的時候,她的余光不小心瞟到傍晚時宮人送來的補藥,她因為討厭其中的味道,只聞了聞便放置一旁,并未喝下。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許是有幾分惡意的試探,她腳步一頓,又折回桌前,將醒酒湯放下,轉而取了那碗補藥,才緩步挪到床榻前。 “皇上,您真的喝醉了?”江知宜盯著他,再次問道。 聞瞻依舊是搖頭,還將目光轉向了她手中的湯藥。 在得到這樣的回答后,江知宜眸光亮了亮,坐到床沿兒上,舉勺將補藥送到他嘴邊,出言頗有耐心的勸道:“沒喝醉也要喝醒酒湯才是,不然明日起來要頭痛的?!?/br> 聞瞻有些遲鈍的反應了須臾,并未出言反駁,反而十分順從的咽下那勺藥,而后長眉迅速斂起,不滿道:“這醒酒湯怎么這樣苦,朕適才喝的那碗沒有這樣苦?!?/br> “所以您剛才喝過那碗之后,壓根沒有醒酒啊?!苯藢さ美碛蓸O為充分,言外之意是剛才那碗雖然不苦,也沒有什么效用。 “哦,原是這樣?!甭務昂敛粦岩?,又聽話的咽下幾口補藥,最后因為那補藥實在太苦,慢慢喝簡直是折磨,他直接從江知宜手中拿過來,仰頭一口灌進嘴里。 江知宜看著他行云流水的動作,猛然冒出個大膽而放肆的疑惑來,若是這碗不是補藥,而是毒藥,聞瞻會不會喝下去? 但失了神思的人壓根沒給她多想的機會,在她剛將藥碗放到一旁時,伸手便將她拽到床榻上,用錦被擁住她,又問:“適才的話還沒說完,你今日為何不高興?你同朕說說,怎么才能高興?” 江知宜猛然落入他懷抱之中,這才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兒,適才在殿外她沒聞到,應當是被他熏過香的大氅掩住,這會兒他只著中衣,清冽的酒味才露出來一些,但不知他喝得是什么酒,還隱隱帶著些桂花香氣。 “我若說了怎么才能讓我高興,你會做嗎?”江知宜感受著他身上灼熱的溫度,不抱希望的背過面去,并不欲跟他多說。 “那是自然?!甭務案惺艿剿哉Z之間的喪氣,抬手將她的臉擺正,微微起身正對上她的目光,十分堅定的又道:“你若是不信,朕可以寫下白紙黑字給你?!?/br> “真的?”江知宜眼中精光一現,覺得雖然放她離開這種大事,就算有白紙黑字,估計聞瞻也不會認,但若是對他并不困難的小事兒呢? 她在心中琢磨著,沉思片刻之后,又道:“那我要你送我些侍從,要頭腦聰明的、武藝高強的,讓他們隨我調遣,我讓他們做什么,他們就會做什么?!?/br> 就算這些侍從最終還是聽命于皇上,但只要可以任她調遣,她就可以命他們查探姑母的死,左右她已經告知皇上,姑母死得蹊蹺,也不怕他知道更多。 “不就是一些侍從嗎?朕別的沒有,就是侍從多?!甭務按笫忠粨],頗有豪放不羈之意,他伸手指了指外殿,又道:“你去取紙墨筆硯來,朕現在就給你寫下來,省的你不肯信?!?/br> “好啊?!苯穗y抑心中喜悅,迅速起身下床,去取了筆墨來。 聞瞻也不含糊,就著床前微弱的燈光,抬筆龍飛鳳舞的寫下所應之事。 ——朕允江知宜侍從一百,特立此為證,絕不會騙人。 而后他將毛筆一扔,煞是滿意的將紙張遞給她。 江知宜將上頭的字字句句一一讀過,心中暗喜,就要將其收起來,聞瞻卻有些為她擔心,主動說道:“不對,朕沒帶玉璽,沒有玉璽,怎么能作數?況且你也沒法子證明,這是朕寫的啊?!?/br> 他說得著實有道理,江知宜將那紙張再次展開看了看,又道:“要不我叫李公公把你的玉璽拿來?” “不用,朕有法子?!甭務巴蝗惶鹱约旱氖?,用牙齒狠狠咬住指心,直咬出傷口,擠出些鮮血來,又伸手印在那張紙上,的意道:“朕是真龍天子,血自然也是龍血,跟常人的血不一樣,你拿這個來找朕要東西,朕就抵賴不得了?!?/br> “這……”江知宜看看那紙,又看看他,一時不知該不該信他這話。 她仔細想想,覺得還是印上玉璽來得放心,就要喚李施去取玉璽來,但聞瞻卻覺事情已了,抱著她不肯讓她離開,又道:“好了,這下你高興了吧?太晚了,咱們快歇息吧?!?/br> 話音剛落,還沒等江知宜回應,便聽他手上已經沒了動作,沉穩的呼吸聲緩緩響起,他好像已經睡熟了。 江知宜沒了辦法,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將沾了“龍血”的紙張仔細收好,塞到了軟枕下,想著明日就找他兌換。 第49章 暗謀 若是皇上不在了呢? 聞瞻再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日上三竿,他睜開有些脹痛的眼瞼,只覺腦仁兒突突的疼, 他欲開口喚李施進來, 可掀起簾帳之后, 看著床榻下混亂不堪的景象,那句“李施”哽在發干的喉嚨里,再也沒叫出聲。 床榻下是他昨日脫下扔在地上的錦衣和大氅, 還有毛筆和紙張, 或許因為那毛筆扔的隨意,狼毫上的黑墨濺的到處皆是, 落下一個個浪花兒似的形狀。 昨夜醉酒后的樁樁件件, 突然浮光掠影似的從他腦中一一閃過,有些細節已經記不大清了, 但是巴巴的跑來長定宮要見江知宜,以及應承她一百侍衛, 還要白紙黑字印血手印的事情,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想起的越多, 聞瞻越覺得頭痛難忍,他被這些事情沖的愈發暈沉沉的,雙眸渙散,有些失了神, 但抓住簾帳的手卻愈發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