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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暴君的囚籠在線閱讀 - 第18節

第18節

    “什么?”江知宜沒明白他為何提起這個,茫然的抬頭望他,眼中還帶著欲說還休的勾纏。

    聞瞻伸手指了指適才那面半開的軒窗,透過油紙,隱隱可以看見遠處燈火明亮,府門前的燈籠隨著寒風擺動,梁上的鉤子發出不斷相撞的清脆聲。

    她猛然明白過來,聞瞻適才應該是瞧見她與衛延站在風口處,才會提起這個,因為他的陰晴不定,是否吹風在他們之間好似一個禁忌,她正欲開口回應,就見他從她手中抽走了那個雪白素錦長盒,施施然道:“讓朕瞧瞧,衛將軍送了什么好東西?!?/br>
    長盒被聞瞻雙手合作打開,露出里頭的畫卷,他拿出來將其在桌上展開,煞有其事的品鑒起來。

    他將那幅春山寒月圖從頭看到尾,從左看到右,又沉默片刻,才“嘖嘖”出聲,“還以為衛將軍會送什么好東西,也不過爾爾?!?/br>
    他抓住江知宜的手,隨意點在一處,“既是寒月,這山頂落下的月光也太柔和了些,毫無清冷之感,還有這山底的樹干,如此雜亂的堆在一起,哪里有枝丫重疊之狀?!?/br>
    他說的煞有其事,將畫中之景一一點評過,又偏頭睨她,似作無意的提起:“宮中不知有多少比這好的畫作,都被束之高閣,早知道衛將軍需要用它來討佳人歡心,朕應該主動拿給他才是?!?/br>
    “沒想到皇上對畫作如此感興趣?!苯诉呎f,邊起身去收那畫卷,躲避開他的懷抱。

    說實話,她著實討厭皇上那樣的論調,好像天下萬物皆在他手,若不是他開恩賞賜,旁人便只能得一些下等物事。

    “不感興趣,隨意看看罷了?!甭務罢f得極為坦然,也不阻攔她的動作,又問:“你同你父親說的事,你父親可應下了?”

    “未曾?!苯四_步微頓,回頭望他一眼,有些沒有底氣的說道:“我想在家中多留兩日?!?/br>
    雖然衛延已經說了要回去告知父母,但此事尚無定論,她怕事不能成,還需她在其中周旋。

    “不行?!甭務拜p笑一聲,不容商量的直接拒絕,言語之間又十分篤定:“無論你呆多久,怎么同鎮國公說道,恐怕他都不會同意,所以你大可不必做這無用功?!?/br>
    “為何?”江知宜蹙眉垂眸,對他的話非常不解,現在父親的確還沒有同意此事,他又因何如此篤定。

    聞瞻但笑不應,別有深意的審視著她,又道:“朕還好奇為何呢,不如你去問問鎮國公,他為何不肯答應?!?/br>
    江知宜乜他一眼,將畫卷收入柜中,又道:“皇上,您何時離開?我的侍女一會兒便要過來,您再呆在這兒,她們恐怕會瞧見您?!?/br>
    她現在什么都不愿想,只盼著皇上盡早離開此處,他呆在這兒,著實太過危險,只要被隨意一人瞧見,對于她來說都是日暮途窮。

    “你的侍女?”聞瞻張望著門外,特意咬中了“你的”兩字。

    江知宜微微愣怔,有些無望的譏諷:“對,她們不是我的侍女,而是皇上您派來盯著我的,這天下都是您的,幾個侍女而已,自然也是聽命于您,我能有什么,我能有什么?”

    她連問兩遍自己能有什么,心中已經是黯然失魂,從進門看見皇上開始,她已經極力在克制自己的憤怒,告訴自己且先忍忍,起碼不能在家中時出現什么意外。

    可是皇上欺人太甚,一次次的提醒她,她不過是籠中之雀,現下的幾天美好光景,不過是從他手中偷來的,只要他愿意,可以隨時再奪回去,她卻毫無還手的余地。

    這話再接下去,便是又一頓的爭論,江知宜定了定神,又盡力緩和:“皇上要不要喝茶?我給皇上倒杯茶喝吧?!?/br>
    “不要?!甭務耙呀浧鹆松?,抬手整理著身上衣衫,有些不悅的開口:“明日過午宮中自有人來接你,你提前同鎮國公說好,朕下晌批完折子,要在長定宮看見你?!?/br>
    “是?!苯税邓梢豢跉?,慶幸自己沒有因一時沖動又惹怒了他,但又為明日就得回宮感到憂愁。

    “還有……”聞瞻往門前走了兩步,又突然折返而歸,半瞇著眼睛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個遍,方道:“朕不喜歡你這樣裝扮?!?/br>
    “是,我回宮不會如此打扮?!苯说拖骂^,躲避她的目光。

    聽到她如此順從的答應,聞瞻站在那兒又沉默良久,方出了屋子。

    夜闌更深,一片昏黑的空中不見月亮,只是零零散散的綴著幾顆星子,時明時滅,沒有一點兒光芒。

    他剛剛走出巷尾,李施便急忙迎了上去,將大氅披在他身上,慌慌然道:“我的主子呦,您可算出來了,可急死我了?!?/br>
    聞瞻抬眸看他一眼,突然想起江知宜的擔心,反問:“你們沒被人瞧見吧?”

    “沒……沒有……奴才們小心著呢?!崩钍樗岛靡孪掠駧?,覺得皇上應該擔心的不是他們,而是自個兒有沒有被人瞧見,但這話他不敢問,只能調轉話頭,“皇上,江姑娘那邊可還順利?”

    “鎮國公會不會同意,咱們不是早就知道嗎?允她回來這一趟,本來也沒想過她會說動鎮國公?!甭務稗D頭又望了望鎮國公府的朱紅大門,止住他的動作,朝著他抬了抬手。

    李施會意,立即送上一塊干凈方帕,偷偷瞄著他臉上神情,小心翼翼的詢問:“皇上,既然鎮國公不肯放棄,若江姑娘真得嫁給衛將軍,怎么辦?”

    聞瞻用力擦著手,企圖抹去他適才從鎮國公府出來時,手上沾染的每一?;覊m,毫不猶豫的應道:“她嫁不了旁人?!?/br>
    “那皇上的意思是……讓江姑娘以后都留在宮中?”李施想的頗為認真,嫁不得旁人,不就是只能嫁給皇上嗎。

    他偷偷思索若是江姑娘嫁進宮中,應當配一個什么位分,于是又絮絮叨叨道:“奴才瞧著江姑娘十分討皇上喜歡,家世又好,若真是進宮,起碼也當得起貴妃這樣的位分?!?/br>
    “討朕喜歡?貴妃?”聞瞻眸光一凜,將用過的方帕砸到他帽沿上,輕哼一聲,闊步往前走去。

    李施后知后覺明白自己說錯了話,忙快行追上他的腳步,邊抬手掌嘴,邊出聲求饒:“奴才這張嘴真是……奴才多言,奴才該死,望皇上饒恕?!?/br>
    聞瞻沒有應他,提袍進了遠處早已備好的馬車,李施觍著臉湊近帷裳,堆笑的臉上是溝壑縱橫,壓低了聲音道:“皇上,既然鎮國公不同意,那咱們要不要暗中……”

    “不必?!甭務按驍嗨暮蟀刖湓?,又囑咐道:“你們只管探查鎮國公當時到底應承了將軍府什么東西,其余皆不用管?!?/br>
    李施連聲應“是”,再不敢多言。

    第30章 虛偽   爹不該打你

    江知宜戰戰兢兢度過一夜, 次日起了大早去拜見父母,過午宮中便有人來接,她想趁著最后的時候, 再與他們親近親近, 順帶談一談和衛延的婚事。

    她腳步匆匆, 剛經過長廊,還未來得及跨過青瓦月門,便聽院里傳來父親的責問聲:“你看看, 都是你往日對她多加嬌縱, 才致她現在目中無人,萬事皆不放在心上?!?/br>
    “她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物件兒, 嫁人一事她心中自有主意, 豈是你我可以左右的?!本o接著便是母親的辯駁聲。

    “她懂什么,衛將軍哪里不好?尋遍這京城, 恐怕再沒有如此適合她的好男兒?!备赣H依舊不依不饒。

    江知宜站在院門前,聽著父母為她而爭論, 一時不知自己的腳步該不該繼續往前。

    “小姐,咱們還……還進去嗎?”跟著的侍女小心翼翼的輕聲提醒。

    江知宜的腳步微頓, 沉默良久,終究還是當做什么都沒聽見一樣,走近門前抬手輕叩門扉,勉力笑道:“爹、娘, 女兒前來請安?!?/br>
    “卿卿啊, 快進來?!蔽輧葼幊陈曂煌?,江柳氏快步出來拉開房門,將她迎進去。

    瞧見她進來,江載清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些, 已經不像適才那樣難看,他朝服還沒來得及換,此時正端坐在桌前,將目光調轉到江知宜身上,方問:“卿卿,你告訴父親,你不愿意嫁給衛將軍,可是已經有了……有了心悅之人?”

    “沒……沒有?!苯说吐晳?,明白父親必然已經知道自己與衛將軍提起婚約作罷一事,才會突然震怒。

    江載清聽到她說沒有,只覺此事還有得相勸,立即問道:“既然沒有,你又為何不肯嫁與衛將軍,當初定親之時,你母親也曾問過你的意見,你并未拒絕,為何現在突然又要作罷?”

    “爹,沒有別的緣由,你就當女兒是任性妄為成嗎?”江知宜認真的看著他,眼神根本不敢與他直視,但又強逼自己面對他審視的目光,以他剛才說的話堵住他的嘴。

    “任性妄為?”江載清臉色微變,眸中已經燃起些怒意,是平日里少見的急躁,“卿卿,這并非是你可以任性妄為之事,晨間我下朝時碰見衛洪衛大人,他同我說起此事,我才知道你昨日竟還告訴衛將軍,說你對這樁婚事十分不滿,你說你怎么……”

    他因為生氣而有些語無倫次,不由想起衛大人因為此事已經動搖,覺得既然不愿,實在不必為難,可這是早已謀劃好的事情,又豈是說放棄便能放棄的。

    “這是我們二人的婚約,我心有不愿,自然得告知衛將軍一聲,又因何要隱瞞?”江知宜反問。

    將此事如此直白的挑明,使得兩家面上皆不好看,又讓父親在衛大人面前落了下風,這都并非她本意,可如今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有些事她得永遠深埋心底,不被旁人知曉。

    見她毫無改變主意的意思,還句句有理,江載清不禁拔高了聲音,斥道:“你們二人的婚約?是誰告訴你,這只是你們二人的婚約?我那日已經告訴你,這不只是你一人的事,更是鎮國公府的事,若不是因為鎮國公府,又怎會有你這樁婚事?!?/br>
    “什么叫不是因為鎮國公府,便沒有這樁婚事?”江知宜抓住他這話的重點,轉頭看向江柳氏,言語之間猶有不解:“娘親,爹的話是什么意思?”

    江柳氏低嘆一口氣,垂眸不答,她也是昨日才知道此事背后的隱秘,朝堂之事她不懂,一時也不知如何應答。

    江知宜又看向江載清,沉聲詢問:“爹,你這話究竟什么意思?”

    她還記得,當初她臥病于床榻,府中突然來了個云游的和尚,斷言她只要嫁給衛將軍,便可撿回一條將要踏進地府的小命。

    當時父親聽聞此言喜悅萬分,立即毫不猶豫的要上門與將軍府商談,只求此事能成,好保住她的性命。

    對于此事,他們本來未報希望,只覺得將軍府不會接受一個病懨懨的新婦,但父親本事大,出乎意料的將此事談妥了。

    她那時覺得父親為了她,當真是費盡心力,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切并非如此。

    江載清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解釋這背后的齟齬,緘默片刻之后方好言相勸:“爹要你與將軍府結親,的確是有其它目的,但初衷卻是為你,你也知道,自新帝繼位,鎮國公府的地位大不如前,若是爹不……”

    “所以要我嫁與衛延,只為搭上將軍府這條線嗎?”江知宜出言打斷他,再三端詳著面前自己最為敬重的父親,有些失望的又道:“女兒原以為您為正直之士,必然不屑于爭權奪利,更不屑于與朝中逐利之人同流合污,原來……原來您也不過同他們一樣,皆是甘愿被名韁利鎖之輩?!?/br>
    那張面似靴皮、卻充滿凜然正氣的面容仍在眼前,她卻只覺得陌生非常。一直以來,她所堅信的一切,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徒有個虛影兒,當她伸手觸碰之時,一切都消失殆盡,不留一點兒蹤跡。

    她說的句句直擊要點,將他整個人都從虛假的皮rou中剝離出來,展現出他表面為愛女著想、實則只為滿足自己私欲的道貌岸然。

    猛然被戳中最內心深處的隱秘,江載清氣極了,揚手便是一巴掌,“啪”的一聲,正打在江知宜的臉上,落下整個完整的紅色掌印兒,在白皙的肌膚上格外顯眼。

    這一巴掌太過突然,也太過響亮,在場眾人皆是一怔,江柳氏率先反應過來,迅速跑到她身邊,拿著帕子便要為她擦臉。

    江知宜偏頭避過她的手,呆呆的叫了聲“爹”,眼淚霎時奪眶而出,沾濕了整張臉,蒙著水汽的黑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江載清動手乃是沖動之舉,這會兒醒過神來,連忙伸手便要去碰她,口中有些悔恨的叫著卿卿,又解釋道:“爹不該打你……不該打你,爹只是太著急了。你要明白,我是可以清高,我也可以不屑于權勢之爭,但鎮國公府不可以,我江家歷代都在朝中占據秉軸持鈞之地位,我不該、也不能讓它毀在我的手中?!?/br>
    他說的誠懇認真,字字不離鎮國公府的榮耀,但江知宜完全聽不進去。

    她想起身在皇宮之中的種種屈辱,蹭的一下起身,后退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譏諷的笑道:“父親既然想要權勢,何必還要我嫁與衛將軍,不如直接將我送給這世上最尊貴的人,那您想要什么,豈不是更容易如愿?”

    話罷,她不等江載清的反應,轉身便推門而出,江柳氏還欲跟上去叫她,卻被江載清攔住,“隨她去、隨她去……”

    江知宜抬手抹去滿臉的淚水,用帕子掩住半張臉,快步向自己的閨房走去,緊隨其后的侍女適才在外頭聽見了里頭的動靜,偷偷瞄著她的臉,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在她跨過月門,行至院中亭子時,忽聽有人叫了聲“江小姐”,她猛然轉頭,正看見衛延匆匆而來,與他隔著極遠的距離,她微微福身行禮,不欲與他碰面,掉頭便要離開。

    衛延卻快步追了上來,面上端著些愧疚的笑容,只道:“江小姐,你昨日同我說的事,只怕還需再等等,家中父母需要跟你父親議一議?!?/br>
    “好,多謝衛將軍告知,你來是要見我爹嗎?他就在正廳里,你去吧?!苯舜诡^掩住自己的臉,不給他窺探的機會。

    但兩人著實離的太近,況且她臉上的印記格外醒目,即使對著刺眼的日光,他依舊看了個清清楚楚,連帶著通紅的雙眸,也落入他的眼中。

    衛延長眉微斂,輕聲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無妨,適才不小心碰到了?!苯藗攘藗壬?,躲避開他的目光,又道:“衛將軍快去吧,我也要回去吧?!?/br>
    她這謊說的不太高明,讓衛延不必深思便能一眼識破,他不知她臉上的巴掌印何來,可瞧她的樣子,想是十分難受。

    兩人本不是什么能訴說私事的關系,他也不欲開口詢問,只是指了指她的臉,順著她的話說道:“我瞧著你碰的嚴重,想來應當是很疼……”

    江知宜抬眸看他,突然發現這人真是頗不識趣,既瞧不出別人不欲與他多言,又在這樣的時候說出如此無趣的話。

    衛延卻并不在意她的目光,斟酌著語氣再次開口:“我記得鎮國公上次說過,你喜歡吃甜食,家妹也甚愛甜食,她曾跟我說過,只要吃一口甜的,便什么難過都能忘了,要不我著人給江小姐買些糕點來吃?”

    聽完這話,江知宜這下徹底愣住了,她未再顧及臉上的傷痕,偏頭看了遠處的正廳一眼,似是反抗、似是報復的痛快回應:“好啊,那我要吃糖蒸酥烙、鴛鴦卷、還有鞭蓉糕?!?/br>
    這些東西不易克化,因為她病癥纏身,以前是受父母管制而不允吃的,但這回,她要好好嘗嘗。

    “可以?!毙l延朝著身后跟隨的仆從招了招手,那仆從立即過來,略一拱手后又問:“主子,是要禾香齋的嗎?”

    衛延點了點頭,示意他趕緊去買,江知宜則伸手攔住他詢問:“禾香齋是專門賣點心的嗎?”

    她鮮少出門,最熟悉的地方當屬鎮國公府,對其他各處一概不知,有很多地方,偶爾聽采黛講過幾句,卻從未見過。

    “對,你不知道?”衛延心生好奇,他只知道江家小姐因為纏綿病榻常囿于閨房之中,卻沒想到她竟連赫赫有名的禾香齋都不知道。

    他抿了抿唇,思索許久之后,才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想不想直接去那兒吃?我可以帶你去,若是我帶你出去,你父親應當不會不放人吧?”

    “當真?”江知宜昂頭盯著他,眉眼之間染上掩不住的雀躍,而那雀躍深處,還夾雜著些許落寞。

    想想也是著實可悲,好像無論她身在何處,無論是鎮國公府,還是玉鸞宮,其實都如同在困籠之中,壓根沒有得到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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