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瞥了一眼,門外胡mama帶著救兵來了,顧歡松了口氣,豪壯地嚎了一嗓子, “來啊,我若是怕你,尊你一聲爺爺!” 離她最近的男人顯然被激怒,一掌抬起來,顧歡硬著脖子頂著。預想中的暴擊沒落下,那男人被當場擊斃,胡mama帶來的人將顧歡和弦月圍起來,護送回樓上。 弦月抱著顧歡一直在哭,顧歡扯也扯不開,等胡mama上來,弦月還在哭,胡mama咳了一嗓子,弦月便抱著胡mama哭,“mama,我們會不會死啊,我們殺了家主的客人...” “是他們壞了規矩,傷了樓里的姑娘。家主已將此時處理好,不必擔心?!焙鷐ama冷靜道,“快些收拾好,家主來了?!?/br> 顧歡抬眼望去,那隔了許久未見的人走進來,依舊是一身淡雅的長衫,袖邊層疊淡然的牡丹繡了金,更替他添了些貴氣。小廝接過他脫下的披風,放在衣架上。 那一步步走近,顧歡聽見自己的心,正鼓以風霆。 “手怎么在抖?”這聲問很平淡,只是一個正常家主對屬下的問候。 “第、第一次殺人?!鳖櫄g答道。 “這次是我的錯,秀色的規矩該改一改,不會再有下次?!彼艘谎郾ё『鷐ama的弦月,聲音略緩,“胡mama,照顧好她們,沒有下次?!?/br> “是?!?/br> 陸硯生嗯了聲,轉身回走,見他走的這樣急,顧歡上前去,想要拉住他,“陸...”硯生兩字還未出口,系統的懲罰便降下來,四肢百骸因為電流而疼得無以復加。 旁邊的姑娘忙上前扶起她,當這一陣懲罰過去時,陸硯生早便走了。顧歡打開窗戶,窗下的馬車緩緩地走,也行了許久,只留下兩行清晰的車輪印子。 大雪一層又一層落下,將他來時又去的痕跡蓋得干干凈凈。 原來看一個人走遠,是這樣的感覺。心如被烙,十分灼痛,卻又無能為力。顧歡忽然想到,她在陸硯生面前死了兩次,陸硯生又是什么感覺呢? *** 在秀色的日子一如平常,那日的小風波似乎并未帶來什么異常。弦月依然是不是來她這里砸場子或是打秋風,顧歡也沒指望弦月能報什么恩,她當時也只是想豪氣豪氣罷了。 這日,弦月扭著腰進來,“后兒個可就三十了,你還有心思賞雪景,夜宴你不著急?” “干卿何事?” 潛臺詞:滾! 弦月哪里聽不明白,她眼一尖,瞧見了衣架上掛著的衣服,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那日家主脫下的披風。家主忘了拿,卻被收在這里,弦月也是玲瓏心思,眨了眨眼皮子便曉得顧歡在想什么。 “家主是好風姿,瞧瞧便罷了,家主啊,已經有人了?!鳖櫄g的注意力被吸過來,她坐下來,搖著扇子,好心同顧歡講,“你沒看那日他回去的那樣急,是回去陪自己夫人呢,話說,咱家主金屋藏嬌,藏的定是個絕色佳人...” “傳聞那夫人五官并非上乘,可是個風情美人,媚骨天成,可能是美人在皮不在骨吧...家主一看便是個癡情專一的人,我好心提醒你,弦歡,趁你沒陷進去,趕緊出來,你這副皮相,入了宮,不說國母,貴妃總也少不了你的,何苦難為自己...” “你方才說什么?” “???我方才說的多了,你問的是哪一句?”弦月見顧歡一臉慘白,知道自己說中顧歡的酸處,她嘆了口氣,不再往下說,臨走前拍了拍顧歡的肩膀,希望她好自為之。 關門的時候,她聽見稀里嘩啦似是桌椅倒下的聲音,接著便是顧歡倒吸氣喊疼,再再然后便是“我艸你大爺”諸如此類不堪入耳的話語。 弦月搖了搖扇子,挑了下眉,說實話,顧歡吃癟,一向是她喜聞樂見的事情,改不了了。 胡mama走過來,錯身時,她瞧見個陌生的公子。胡mama竟然將陌生男子戴上頂樓? 弦月倚著走廊的墻,打量這那個男子,身著藍色水繡富貴衣衫,從上至下連頭發絲兒都散發著酸腐詩書氣兒,眼下烏青,他在弦歡的門口候著,通紅的雙眼里掩不住興奮。 聽聞左相前幾日親自上門拜訪家主,求弦歡能見他那小兒一面,哪怕隔著紗說說話也是好的,若不然,他家小兒可就廢了。他家本就三代單傳,如今丞相顧不得名聲了,天大地大,都沒有讓他小兒回魂要緊。 家主耐不住老人家苦苦哀求,頭一點便同意了。這般看來,胡mama帶來的男子,就是左相小兒罷。 胡mama關了門,叮囑左相公子,“劉公子,歡娘子應了,您可只有半個時辰時間,消等片刻陸家主也要見一面歡娘子...” 將人送進去后,胡mama便走了,弦月上去與她套話,“胡mama,家主要見她做什么?” 胡mama看了看弦月亂轉的眼珠子,瞪了她一眼,“方才你是不是又去氣歡娘子了,我說她怎么悶聲不吭氣地灌酒,原是你做的孽,她也留不了幾天了,你去挑她的脾氣干什么?” “哎呀,好mama,你告訴我嘛!家主找她做什么?” “能有什么事情,送她入宮,自然是有任務,你以為那黃金殿是多好上的?”胡mama嘆了口氣。 弦月同情地望了眼顧歡的屋子,搖著扇子,低目唔了聲。 劉公子進了屋子,滿室的香一個勁兒的往他鼻子里鉆,屏風后的聲音似摻了桂花似的香甜,“坐?!?/br> 他局促地坐下,透過牡丹細紗,依稀看見個女子懶倚在塌上,緞發未束,慵然散著,一如主人般鶯慵燕懶。順著看去,朦朧視線里,薄紗下雪白的小腿在塌上垂著,在她執酒杯時,一雙小腿一前一后晃著。 越是隔著層紗,那感覺越是朦朧,劉公子看癡了眼,又唯恐唐突了美人,他結巴道,“那、那日誤闖,見了姑娘練舞,一、一笑傾城,恐終生難忘?!?/br> “終生難忘?”那聲音帶了些醉意,說話時拖了長長的聲線,“這么說你喜歡我?” 劉公子心如小鹿亂撞,不知如何回答。他迷亂著,都沒注意到門未曾打開。胡mama引著陸硯生進來,陸硯生見狀,皺眉道,“現下看著不便,擇時再來?!?/br> 頂樓姑娘的房間都很闊,有客間。 “快了快了,馬上就結束了,哪里能讓家主再跑一趟!”胡mama帶著陸硯生入了客間,陸硯生皺眉,不好強人所難。 胡mama斟了茶便走了,陸硯生隨手在客間拿了些書,這書自然都是顧歡的書,隨手翻了幾頁,都是些小人畫,陸硯生垂眸合上,將其放回去,突然他在背面發現了三個板板正正的字:“歡美人”。 字跡有些眼熟。 沒等他細思考,隔間傳來了聲音。 “你撞見我,你覺得我美,你就喜歡我,這又不是我的錯,憑什么我要花時間來安慰你!是不是你夢見了嫦娥仙子,心向往之,也得人家仙女下凡來救救你的命???我管你是左相之子右相之子的,我心情也不好,誰來安慰我!你喜歡我,關我什么事情啊?!?/br> 這般不耐煩的話,讓劉公子的耳朵rou眼可見地紅了起來,他是讀書的世家公子,也不曉得被心儀女子拒絕該怎么回,他此刻不想走,便回道,“姑、姑娘有是什么煩心事,在下愿洗耳恭聽,為姑娘解、解憂!” 窗戶開著,冷風裹挾著雪吹進來,雪依舊下著,明月依舊守著,紅燈籠高掛在松枝上,因著要過年了,街上人聲喧鬧傳進屋內,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顧歡覺得自己的腦門子越來越燙。 她望著窗外,明明這樣熱鬧的日子,有景有酒,這樣人聲鼎沸,還有人等著和她說話...可這時候,她最想念陸硯生。 “罷了,劉公子,我自己情場失意,不應該將火氣撒到你身上,你回去吧,這里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你為丞相之子,你回去好好讀書,考個狀元,光耀門楣吧,那時你靠自己的本事來見我,我定會滿心祝福地恭賀你。你這般糾纏不休,實在讓我厭煩...哦,你讓我厭煩,若我胡攪蠻纏,他定然也會厭惡我吧,不止他了,連我也會覺得自己惡心...” 腦門子燙的有些迷糊,她是不是發燒了…哦,她發燒了,她自己一個人發燒的。 她忽然為自己難過起來。 那日殺了人后,她每日都會做噩夢,若是以前、若是以前...若是他在就好了,可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也不是多么胡攪蠻纏的人,只是想起有別的姑娘在他懷里,怕他所有的例外都是別人,怕他以后叫別的姑娘阿歡,哦,也可能是別的,他現夫人叫什么我沒問,總之跟我沒關系了。欠他的還不清,拖到如今,卻不用我還了...” 說著說著,她自己委屈起來,這時刻,她孤零零的,覺得她應該是天上地下最可憐的那個人。 “以前是他對我太好了,我覺得他再怎么寵我都是理所應當的,所以那天他對我冷心冷情時,我一時覺得迷茫,感覺胸口都喘不過氣兒來,他那天問我手為什么抖,語氣十分陌生,我就特別想哭,我跟他說我第一次殺人...我特別害怕,我看著他,希望他能走過來,抱著我,哄一哄我...” 她漸漸嗚咽出聲來。 “漂亮的姑娘那么多,性格好的不在少數,我怎么就這么自信,認為他會為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回來的人守身如玉。好了,現在他背著我和別的女人好了,長得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多了,隨便愛愛就能找到比我更適合他的...我也不怪他,我也不后悔遇見他,只是覺得好遺憾,他喜歡我的時候我不懂,如今我以為我們兩情相悅時,他又娶了別的姑娘,我們之間,連個像樣的交代都沒有...” “我不過是個過了氣兒的新奇玩意兒罷了...”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個陌生人一樣...” 客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陸硯生望著美人榻上哭的一塌糊涂的姑娘,手里的書“吧嗒”一聲掉下來。 劉公子聽得美人嗚咽,以為自己有了機會,想撩開簾子去安慰。此時胡mama進來看看情況,見家主站著,一雙眸子深深望著哭的直打嗝兒的歡娘子,胡mama七巧玲瓏心,察覺不對,便將春心動的劉公子連拖帶拽趕出去了。 陸硯生掃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衣架上的披風,那是他前不久弄丟了的,原是在她這兒。 他拿下披風,將她裹起來,而后又將窗戶關起來,轉身時,她定定望著他,眼里掛著淚,活像個受委屈的小孩兒。 陸硯生揭開她的面紗,替她擦凈淚水,語調輕和,“我來了,阿歡,所以不用害怕?!?/br> 她還在定定地望著他,眸子里帶著些迷然不解。陸硯生知道,她在努力辨別,辨別眼前的這個人是不是他。 指尖別起顧歡散落的發,他告訴她,“是我?!?/br> 他將人抱起,準備擱到床榻上,將要傾身時,她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用了狠勁兒,陸硯生吃痛,卻不做聲,任她揪著不放,他一直維持這個動作,直到顧歡咬夠了,趴在他肩頭哭,“混蛋!為什么讓我找不到你!我好害怕...” 她哭夠了,倚著他慢慢便睡了,陸硯生垂眸,將人放下,掖好被子,摸了摸額頭,發覺她是發燒了,陸硯生望著熟睡的人,拂去她的淚珠,卻又無可奈何,“阿歡,你知不知道自己多氣人?!?/br> 喚了胡mama過來,胡mama了然道,“歡娘子先前見了血腥,時常做噩夢,今兒喝了酒再連著做夢,發熱正常,家主先回去歇著...” “不必,端盆熱水過來,半個時辰便續一次,不要斷,去醫館拿三貼藥過來,找人煎著,醒酒湯也備一份?!?/br> 胡mama猶疑,卻也不多問,臨走時她望了一眼歡娘子,暗嘆不愧是頂樓的姑娘,面紗一摘,連家主都被勾了魂兒,這要跟了家主,哪怕是做外室,做鬼也得笑著上黃泉路咯。 陸硯生看顧了一夜,其間顧歡纏得緊,像個孩童般摟緊他的脖子,一次次將她放下,她便一次次纏上來,她的力氣之于陸硯生來說,不過如撓癢癢般,小野貓撒潑似的。將她放下來冷著她,不是難事,只是她慣會轉過去,獨自一個人哭,“你不要便不要我罷,有的是人疼我,我去找劉公子,去找唐笑年...誰會一輩子只喜歡你一個人,我也有人疼,大不了我回我自己家去,我找自己的父母親去,算了,他們也不疼我,你也不要我,就留我一個人,我可憐的不得了...” 陸硯生瞧著“可憐的不得了”的顧歡,將人轉過來,連人帶被子帶在腿上,他嘆了聲,“冤家?!?/br> 天將亮時,顧歡燒退了,酣睡在他的懷里,陸硯生面色微怠,摁了下眉心,他望著窗,窗紙微青,在這朦朧天光下,竟混著橘色的光,一時有些驚艷。 他低頭,親吻顧歡的額頭。 人間忽值雪,山河恒靜無言,阿歡,我希望這一次,你是為我而來。 *** “歡娘子,你都不曉得,家主昨日看顧了你一夜?,F下,他去端你的藥去了,把握好機會,說不得就不用了進宮了,人家進宮圖的是富貴,可皇宮哪有咱們家主好...”胡mama好聲相勸。 “行了,胡mama,我心里有分寸?!?/br> 胡mama還欲再勸,顧歡已經煩了,巧也是,家主開門進來,她不好多做打擾,替兩人關了門。 陸硯生方端著藥走進,顧歡便接過藥,一口咽下去,十分利落,藥里摻了許多黃連,她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陸硯生遞了蜜餞,她沒接。 “不苦么?” “誰在意呢?!?/br> 顧歡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于是將話頭引到正題上,“家主...”她握緊拳頭,低聲喃喃,“這么叫果然不習慣?!?/br> “家主,聽胡mama說,你此行來,是要吩咐我進宮的一些任務。是要我做什么嗎...我平日很聽胡mama的話,該練的東西未曾怠懶,謀得貴妃的位子不是難事,若是后位的話,須得花一些時間,得要半年,總之我會努力去做,欠您的,我會早日還上?!?/br> 有一瞬間,陸硯生真的被氣到想奪門而去??深櫄g不清醒,但是他不行。瞧她的模樣,昨日醉酒發燒時說的那些,她通通都忘了。 如今,是什么難聽她說什么,他不想聽什么她說什么。 她總能踩中他的痛處。 百無虛發。 “國主垂涎凰將軍顧雁美色,意圖染指,凰將軍乃是舊人摯友,我不能坐視不管?!?/br> “所以,我要獲得國主的寵愛,將他的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我原先如此打算,不過在做此打算前,還是例行規矩,你愿不愿意去,你若不愿去,我不勉強你?!标懗幧鷶磕康?。 “去,為什么不去,就當是還人情?!?/br> 陸硯生微微側頭,狀似疑惑,“你欠我什么?” 她不回答,已是紅了眼眶。 這場對話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