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一直雪白柔嫩的纖纖玉手掀開轎簾,道,“去吧?!?/br> 那人應了聲是,上前扣門。小廝開門,見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 此人雖是女子,可眉間磊落,上身穿著蘭色螺線結針無袖染織圖案圓領袍,精致利落的云鬢里點綴插著金玉搖,耳上掛著掐絲歐泊耳釘,腰間系著干草綠半月水波束腰,上掛了個折枝花的香袋,腳上穿的是色乳煙緞攢珠小靴。 單單是此人,便衣著華貴,氣度至此...觀其身后一頂千金的寶馬香車,小廝猜想來人非富即貴。但是,管家并沒有吩咐有人要拜訪,且天又尚早,會是誰呢?來人身份不一般,他不敢斷然決斷,賠笑幾句,便去尋管家。 管家匆匆趕來,見到來人,先是愣神,瞧了眼身后的轎子,恍然回神,“云枝嬤嬤,怎么來也不說一聲,若是說了,少主定會遣人親自接來雪蘭夫人...”說著,他放低聲音,余光探尋般地瞥向轎子,道,“轎子里那位,是雪蘭夫人吧?” 被稱為云枝嬤嬤的人點頭,將轎子上的人牽下來。那人腳步輕慢,葇荑輕輕搭在云枝的手背上,薄紗衣拂過之處,風都是暖香的。 管家連忙將人安置好,便去稟報陸硯生。彼時陸硯生才起身,顧歡還在熟睡。他動作輕輕地,將顧歡的左手掖進被子里。見管家來,“噓”了一聲,搖著輪椅同他出來。 管家將來人的情況同他說明,陸硯生嗯了聲,神色波瀾不驚,問道,“母親在哪個院子?” “已經安排雪隱閣處,所有規制用品一應俱全,安置上好,不敢怠慢?!?/br> 陸硯生點頭,笑道,“辛苦管家了?!?/br> 少主一向如此溫和客氣,他撓撓頭客氣幾句,將人送至雪隱閣便離開了。剛走兩步便被人叫住,他回頭,道,“少主?” “管家,今日將荔枝悉數收起來,那是新鮮玩意兒,卻不能多食用,阿歡嘴饞,管不住自己,人且機靈,你藏得好些...莫讓她找到...罷了,將剩下的都拿至雪隱閣,與母親使用,以絕后患,免得她到處亂找傷了手?!?/br> 管家:“...可若少夫人問起來?” “實話實說即可,她這段時間生我的氣,不愿同我說話,若是她氣得緊了,主動同我說說話,也不是壞事?!?/br> 管家:“......” 正如陸硯生所料,顧歡起身不久,便滿世界地尋荔枝,左右沒人管制她。這個時間,陸硯生出去了,只需在他回來之前做出一切都沒發生的樣子就行,在陸硯生面前粉飾太平,一向是她最擅長的事情。 “少夫人,不必找了,少主已將剩余的,送至雪隱閣處?!?/br> “雪隱閣?雪隱閣不是沒有住嗎?” 管家耐心道,“今早少主的母親自長安趕來,暫時住在雪隱閣內。少主早上吩咐,若是您急著找他,直接去即可?!?/br> 陸硯生的母親? 顧歡略微回想些,原著對陸硯生的母親雪蘭著墨不多,只說此人乃是苗疆女子,容貌昳麗,即使育有一子,身姿容貌卻依舊鮮艷若二八少女,只因身有中毒,卒年不過四十,稱得上是紅顏早逝,香消玉殞。 “我能出去嗎?或者說,能讓別人進來看我嗎?” 管家搖了搖頭。 顧歡是在憋不住了,自她受傷都已經多久了,陸硯生一直將她關在陸宅,說的好聽點是怕她磕著碰著,實際上不就是擔心她身子出一些什么意外嗎? 坐牢還能有個放風吧...雖然她的任務有跟沒有一樣,除了看著顧雁就是看著顧雁,雖然有些無聊,但是她總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現下看不見顧雁,實在是有點...嗯,游手好閑。 好容易找到個喜歡做的事情,那便是吃著荔枝,就著話本子打發打發瞌睡時間,好嘛,現在陸硯生又剝奪了她的快樂!她惡狠狠地坐下,想象椅子就是陸硯生。她瞧了瞧周圍,確定陸硯生不在,才放心大膽又舒適地翹起了二郎腿。 支著下巴無聊屬羊的時候,她眼尖,瞧見了假山后的歪脖子樹——若是從那里爬出去的話,應該不會被陸宅的府兵察覺吧? *** 綠檀色的茶案上,燃著淡雅的松枝雅香,陸硯生提起茶壺,倒一杯清茶,將茶杯置于對面,道,“母親喝茶?!?/br> 雪蘭夫人未動,淡淡瞧了陸硯生一眼,“這些年,倒也為難你。我這個母親做的不稱職,沒有什么上進心,不愿意爭一爭正妻的位子,左右我只是個苗疆女,也瞧不上那些東西。連累你子隨母貧?!?/br> “母親說笑?!?/br> “嘖,確實說笑?!毖┨m夫人不甚在意地笑一聲,嫵媚動人,瞧起來,這二人相對而坐,眉目相似,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兄妹一般,“你性子溫冷,倒也未必在意。你自小聰明,此番我的來意,你定然清楚。落州知府的事情鬧到了長安,你父親十分生氣?!?/br> 陸硯生神色未動,不甚在意,抿了一口茶,望了眼院子外面。從這個方向瞧過去,剛好是臥室的方位,能瞧見顧歡支著下巴無精打采的模樣。 雪蘭夫人并未直接深入主題,她的兒子性子一向隨她,看似溫和,實則執拗頑固,棄世俗如敝屣,做的決定一般不輕易更改。若是貿然處置顧歡,他能鬧成哪種程度,她也不確定。為今之計,不能逼他。 “我昨日先去尋的曇生,曉得顧歡可解你的咒。若是如此,她不過是個工具,你又何必棄了公主那樣好的選擇。若是顧歡真的得了你的眼,納做妾也可?!?/br> “我是阿歡的贅婿,按照大梁律例,贅婿,不得納妾?!?/br> 這時候倒瞧見他拿著大梁的律例說道事情,律法?規矩?與他又有什么一絲一毫的干系? 得,先隨著他。 雪蘭夫人見他不說話,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瞧過去,這一瞧,她口中的茶水差點嗆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她原以為顧歡是怎么樣的一個妙人,讓硯生鬧出這般動靜。是唯有牡丹真國色的傾城,亦或是池上芙蕖凈少情的單純...可現在,她瞧著哼哧爬上歪脖子樹、又尷尬地卡在樹枝上騎虎難下的那個女子,忽然想到,可能是硯生想開開眼界了。 趁著這個機會,她仔細打量了這個兒媳。外貌嗎...細膩的皮膚雪白晶瑩,漆黑的發絲如同綢緞,仿佛有流轉的光芒,飽滿地如美玉般溫潤,膚色白皙透著粉,仿佛一堆櫻花花瓣落上去一般。憨態可掬里,還夾雜著些似有若無的媚態,這般相貌,襯硯生,也說得過去。 不過思及江州城關于顧歡的那些傳聞,雪蘭夫人到底有些好奇,“硯生,你要娶誰,按理來說,是你自己的事情。苗疆風俗本就開放,你大膽些,也情有可原??僧吘鼓阍谥性L大,應當有些中原男子的特點,是以,我想問個問題?” “母親但說無妨?!?/br> “傳聞當初,為了娶顧歡,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時,你做的陣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轎,替她安置的紅妝擺了十里??芍^是誠心誠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說大梁律例,我便順著你的想法來說。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轎,抬得是大家閨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得是賢良淑德,就問她是沾了那樣?” 第25章 家產 他若肯答應和離,我絕不糾纏!…… “傳聞當初,為了娶顧歡,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時,你做的陣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轎,替她安置的紅妝擺了十里??芍^是誠心誠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說大梁律例,我便順著你的想法來說。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轎,抬得是大家閨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的是賢良淑德,就問她是沾了那樣?” “母親,阿歡不一樣,從嫁與我為妻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清白干凈的?!?/br> 雪蘭夫人挑眉,顯然對陸硯生的話不感到驚訝。一旦認定某種事情,他總是習慣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告訴自己 ,一旦改變決定,他便全完了。她淡淡地掃了一眼陸硯生的腿,“你若真的不在意,何至于到現在,還沒有同她行房?” 母族苗疆燭陰一族,體質殊異,若無異性潤澤,終生即同廢人,無神無智,體肢無能。硯生襲承她的體質,又從不沾惹女色,一向靠春意濃維持神智。聽說顧歡是與他契合的女子,但凡行房歡好,也不至于虛弱至此,不僅還依著輪椅,方入秋便已裹上大氅,捧著湯婆子。 “嗯?”雪蘭夫人挑眉。 “她膽子小,我想給她一些適應我的時間,我并不想強迫她?!?/br> 不想強迫她?瞧瞧,他這個兒子多能給自己開脫面子。雪蘭夫人但笑不語,吩咐云枝拿來一只紅木盒子,將一枚玉佩推到陸硯生面前。 “聽聞顧歡以前是個寡婦,她的夫君名為唐笑年,大約半年前下落不明?!碧菩δ赀@個名字,成功地將陸硯生的視線從顧歡身上拉回來。 雪蘭夫人很滿意,道,“她的那位夫君有本事,落崖之后,被路過的大理寺卿所救。大理寺卿十分賞識他的才華,對他十分愛護,所幸他也不負眾望,一舉拿下金榜頭名?!?/br> 生怕他聽不清似的,雪蘭夫人面帶微笑,緩緩道,“狀元衣錦還鄉是常事,約莫這兩日,你便能瞧見他。你猜你的妻子,看見唐笑年會如何想,聽聞她嫁予你之后,還時刻佩戴著亡夫的玉佩?!?/br> 她聽說這件事情后,專程花了高價將這枚玉佩從土匪那里買過來,就是為了膈應陸硯生。陸硯生眼里容不得沙子,這也是他不允許顧歡懷有這枚玉佩的原因。如今她三翻四次提及顧歡乃是二嫁,就是為了提醒陸硯生,顧歡并沒有他想象地那般干凈。 陸硯生摩挲著那枚玉佩,沒有說話。雪蘭夫人了然勾唇,倚著云枝的手,出門透氣。硯生的性子她了解,對于一些難解的事情,他慣常會花很長時間去思考。 這幾日奔波勞累,悶得透不過氣來。她慢慢轉著,繞到墻邊時,瞧見顧歡還在樹上。 顧歡爬上去之后,才發現陸硯生做的太絕了,整座陸宅,硬是被他著人密絲合縫地圍起來,他委實是...高估她了。樹也不高,但是下來較為艱難,尤其是左手還不大好。顧歡咬咬牙,閉上眼睛,抱著左手,一躍而下。 落地并沒有自己想象地那么痛,反而觸感柔軟,像是女人家的懷抱,暖而溫香。睜眼一看,自己正被一個眉目冷然的女子抱著。邊上還立著一位言笑晏晏的女子,她溫和地說,“你便是硯生的妻子?” 這語氣不像是興師問罪,也不像是來問路的陣仗...聽說今日陸硯生的母親過來,仔細瞧,此人的面相,確實與陸硯生有五六分相似,那豈不是說,這是她的婆婆? 她心中崩潰成河,本來她在這里的名聲便不好,現下再被陸硯生的母親瞧見她這么不禮不法的樣子...若是這雪蘭夫人向陸硯生告她的狀,陸硯生定然不會偏袒她。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繃帶手,薄唇抖著,“我、我...” “云枝,你將她放下來?!毖┨m夫人吩咐道,接著忍俊不禁,覺得這姑娘確實有趣,“我又不會吃了你,怕什么?” 我又不會吃了你,怕什么? 這母子二人的語氣,還真的是如出一轍。 若是陸硯生在便好了,還能替她解一解尷尬。陸硯生這人,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不在,反倒總是在她不想見她的時候,幽靈一般跟著。 發覺顧歡在左顧右盼,雪蘭夫人一眼看穿,道,“硯生在雪隱閣,正在處理一些事情?!?/br> 她故意加重語氣,“是關于陸家家產的一些事情,你若是想去,可去跟著看一看?!?/br> 顧歡斂眉,她這話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貪圖陸硯生的家產?不過也是,大婚之夜的談話,只有她和陸硯生二人知道,在旁人看來,顧歡嘛,只是一個攀龍附鳳的壞女人。 “我對陸家的事情,不感興趣。有陸硯生在,我的錢已經夠花了?!?/br> “你不想知道陸硯生有多少家產嗎?” 顧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頷首,禮貌地說,“在這里,請允許顧歡唐突稱呼您一聲夫人。夫人,我知道他的家人對我諸多偏見,如您所見,我確實配不上他。您若是瞧不上我,不便同我言說,左右我說的話,并沒有什么用。這般試探我,也大可不必。您若是能說服他與我和離,我立刻走人,絕不糾纏…” “阿歡?!?/br> 顧歡身子僵住,沒有立刻回頭。 雪蘭夫人眉頭輕挑,扶著額頭,“哎呀呀,云枝,頭有些痛,扶我回房間?!?/br> 路過二人的時候,她幸災樂禍瞧一眼,陸硯生面色微漾,淺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看著顧歡。 顧歡握了握拳,沒有解釋。 “你不是在商議事情么?” “我在廚房,你這幾日荔枝吃多了,容易上火,我給你調了些溫涼的羹湯?!彼蜷_蓋子,用勺子調著。 即使這般煙火氣息的動作,也叫他做的這般優雅。富貴人家里養出來的優雅尊貴,是刻在骨子里的,顧歡愈發好奇,像是這樣一個人,何必逆著眾人也要留她在身邊。 既然他不說,她也不問,這是當初兩人說好的事情, 陸硯生是風雅之人,在陸宅,凡是置有花木之處,必有一處典雅干凈的桌子,以供休憩所用。 陸硯生示意顧歡坐下,捏著勺子,遞在顧歡嘴邊。顧歡有些尷尬,她只是手受傷,又不是不能人事,哪里跟個孩子一般要人親手喂,“我自己來就行...” 說著,她伸手便去拿勺子,陸硯生躲開她的手,將勺子向前遞了遞,溫和地說,“乖,張嘴?!?/br> 他的語氣很淡,但是顧歡感覺到,他此時非常不悅,若是在此時觸上他的霉頭,那她真是有病。 她老老實實地接受陸硯生的投喂,整個過程中,陸硯生一言不發,小碗見底的時候,顧歡深深松了一口氣。 陸硯生拿起托盤上的手絹,替顧歡擦拭嘴角,她下意識向后傾身,發覺陸硯生指尖頓住,她立刻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指尖下,紅唇溫軟,依稀能感受到她下唇的美人裂。 她有多久沒有親他了?他想。 難道之前她對他所做那些輕薄之事,只是因為他與她的那些任務有關? 她多久沒親他了? 她為什么不親他? 他在阿歡的眼里…到底算什么。 “陸硯生?” 顧歡聽見他嗯了一聲,但是他依然沒有動,指尖頓在她的唇上。那力道很輕,在這樣曖昧奇怪的氣氛下,她感覺到,一跳一跳的脈搏,似乎沒由來,便要撞出皮膚,觸上他的指腹。 他靠近一些,手托著她的后腦勺,眼簾低垂,注視著她的唇。顧歡握了握拳,沒有躲開。很奇怪,明明陸硯生沒有什么劇烈的動作,相反,他很溫和,她卻有一種被危險的猛獸盯上的危機感,這種感覺過于強烈和刺激,以至于,當他吻上她的唇時,她整個人的心跳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