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從混沌中誕生出的人站在星間，如同超越了時空一般感應到了鬼王的注視，抬頭朝他望來。

    兩人目光相接，仿佛一個還是盤古，一個還是天隕，但兩人都知道，他們已經不是他們。

    鬼王鉗制在盤古神族小隊首領頭上的手一松，這個已經沒有意識的盤古神族就朝著海中落去，兩人交匯的視線也就此斷開。

    沒想到鬼王這么快就結束了搜魂，不想讓這個盤古神族的小隊首領就這么掉進海里，厲霄河心念一動定住了他。

    已經被打滅了意識的盤古神族手腳垂落，被背心后綻開的一枚藍色字符托著帶了回來。

    厲霄河原本抱著一絲“他還活著”的希望，可是他的法術跟這個軀殼一接觸，他就發現這個軀殼里面已經沒有意識了。

    天隕劍下手就是干脆。

    他沒有什么好說的，只是令那枚藍色的字符驟然綻開，將這具身體包裹在其中，然后送進了另一個空間里。

    失去意識的軀殼憑空消失，北海之上又只剩下厲霄河跟鬼王兩人。

    鬼王收回了手，厲霄河沒有錯過他修長冰冷的手指在空中有一瞬的抽搐。

    這不是害怕，因為天隕從不害怕。

    這是憤怒。

    上一次他憤怒，就以形神俱滅為代價，將盤古神族趕盡殺絕，這一次他憤怒，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兩人腳下的海浪堆疊，隱隱可以見到從底下的戰場翻涌上來的一些兵器碎片。

    鬼王還在暴怒的邊緣，厲霄河把那具軀殼收起來以后就明智的沒有說話。

    “原來如此?！?/br>
    鬼王忽然說了四個字，慢慢地放松了負在背后的那只手。

    他是從天隕的碎片中重生出的意識，而那些死去的盤古神族軀殼中居然也生出了一個“盤古”。

    這個“盤古”打破了他的封印，從冰壁中放出了那些還活著的盤古神族。

    ——可是！

    鬼王的目光再次變冷，他們以為這樣將怨念和不甘聚集在一起，就是混沌嗎？

    ——以為在混沌中催生出一個個體，就是盤古嗎！

    ——那東西和他一樣，不過是一道殘魂，是一個復刻的影子！

    就這樣，也膽敢以為神是原型，膽敢自認為是神？

    “再放一個出來?！?/br>
    鬼王的聲音再響起時，若不是厲霄河一直在關注著他的動靜，幾乎要被他們腳下翻涌的海浪給蓋過去。

    作為一個合格的、還不想被踢出金光大陸的后輩，他沒有多問，又立刻從善如流地放出了另一個盤古神族，同時意識到鬼王剛剛松手大概不是因為他將想查探的事情查探完畢了，而是不得不松手。

    厲霄河：這世間還有什么東西能讓神劍天隕如此忌憚？

    “天、天隕！”

    第二個盤古神族被從他的時空牢籠里放出來，見到鬼王的反應同他們的首領一模一樣。

    只不過這一次，鬼王并不再為他這膽小害怕的樣子而發怒。

    他的怒火自有人來領受。

    他抬手一攝，就將這個嚇得露出了獠牙和異瞳的盤古神族攝到了自己面前。

    這一次，他不與他廢話，直接一伸手就捏住了他的頭顱。

    厲霄河在旁不由地朝四下看了看。

    他們這樣在海上直接嚴刑逼供的行為實在是太反派了，哪怕可以感應到方圓千里沒有其他生靈，也叫人條件反射地不安。

    鬼王一出手就打滅了這個軀殼里面的意識，再次潛入他的記憶里，搜索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知道了他們是怎么出來的，現在他想知道另一件事——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

    當初他們瘋狂屠殺下界，掠奪斷絕下界生靈的道統傳承，完全與創世神的初衷背道而馳。

    創世神在化歸天地以后，血rou化成他們這一族，本意是要繼續開拓、穩定世界，可是他們卻倒行逆施，戕害下界。

    沒有人知道，天隕在最初出手時，并沒有打算將他們趕盡殺絕。

    他在抵達一界之后，正好遇見一隊盤古神族從即將毀滅的小世界中退了出來，雙方在星間不期而遇。

    他見了這隊人馬，沒有立刻動手，而是打算先問清楚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但是這隊人馬見了他，卻是二話不說，直接向他發動了攻擊。

    此后二三界亦是如此。

    這就像是整個盤古神族都陷入了瘋狂，絲毫不會跟人講道理。

    所以殺到最后，天隕才放棄了與他們溝通，選擇直接將他們全族屠殺殆盡，最后更是為了不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選擇崩碎劍身，耗盡神魂之力，將他們鎮壓。

    這件事對轉世以后的鬼王來說，已經不再是他心中的刺，但是現在盤古神族復蘇，又再繼續千萬年前他們做的事，他又被勾起了這個念頭。

    到底是什么讓他們這樣做，又是怎樣的執念，才讓他們在死去之后都還能沖破天隕的封印，凝聚出那樣一個“盤古”來。

    盤古神族的記憶統統被分為兩段，一段是死亡前，一段是死亡后，兩者之間隔的那層冰壁就是天隕的碎片。

    鬼王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就越過了迷霧，穿透了那層冰壁，向著下方走去。

    無數盤古神族共享的記憶，在他身邊如同云煙掠過，都是他們在各個世界發起戰爭，毀滅道統，誅殺下界修士的畫面。

    雖然各個世界的修士都浴血奮戰，但是都敵不過天神之力。

    本就是殺戮之器，這些畫面并沒有令鬼王動容，他繼續下行，直到來到自己想要的地方才停了下來。

    這一幕是在一切戰爭開始之前，在由盤古神族推進的天之極。

    四根高聳入云的極柱下，大概所有的盤古神族都聚集在這里，人頭黑壓壓的一片。

    鬼王置身于這段記憶之中，輕如鴻羽地落了下來，浸染了深淵寒霜的衣袍垂落在腳邊，他站在他們之中，就好像這些盤古神族中的一員。

    這些盤古神族身上依舊有著平和的氛圍，但是他們的神色卻帶著焦慮。

    鬼王見他們中有人不時抬頭朝著天上望去，于是也抬起了頭，朝著他們所看的方向看去。

    沉浸在一個盤古神族的記憶里，透過他和其他同族共享的視野，鬼王所看到的就是極柱周圍不斷生出又愈合的裂痕。

    天之裂。

    這些裂痕在宇宙盡頭不斷生出，然后又被極柱的穩定之力所修補，就這樣循環往復，裂開愈合。

    那碎裂的聲音落在人的耳中，十分的不詳。

    神界三族都有著通天徹地的神力，能夠在宇宙之間只在遨游，但是天之極的周圍，就只有盤古神族會聚集在這里。

    因為他們生來的使命就是將宇宙的極限拓寬，直到混沌殆盡，一切歸于穩定。

    而當看到極柱周圍生出這樣的裂痕時，可以想象他們是什么心情。

    鬼王看這些不斷延伸的裂痕，這是天地的崩塌之兆。

    不是像金光大陸或者九陽世界這樣一方天地的崩塌，而是整個宇宙，整個盤古所開辟出來的天地崩塌的前兆。

    對這些裂縫，他并不陌生。

    在離開神域去阻止盤古神族之前，無論是在時空中漂流的伏羲神族也好，還是留在神域鎮守的女媧神族也好，都用盡了所能想到的辦法，想要補上這些出現在神域上空的裂縫。

    天之極是宇宙的盡頭，而神域則是宇宙的開端，這片宇宙正從兩頭開始，在慢慢地崩塌。

    但是盤古神族……

    鬼王慢慢地瞇起了眼睛，他們所在的天之極竟然也生出了天裂，這是他從沒想到的。

    就在這時，從極柱下傳來了一陣波動，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包括鬼王在內。

    坐在地上的盤古神族都將目光投向了同一個方向，四周安靜得針落可聞。

    原本他們這一族都是由創世神的血rou所化，應該沒有什么地位高低之分，可就像人的軀體一樣，這支龐大的神族要前進，就總要有一個大腦來指揮他們。

    所以盤古神族之中也誕生出了可以統領他們的首領，此刻出現在極柱之下的就是他。

    族長一出現，所有人就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鬼王同他們待在一處，旁人都是坐著，唯有他一個站著，但這樣一個來自遙遠時空之外的幽魂卻沒人能夠見到。

    他看著這個神色肅然的一族之長，他雖不像那個由死去的盤古神族怨氣、執念所化出的個體一般，直接以創世神為形，但在他的眉眼之間，鬼王也可以窺見從前主人的影子。

    “天地正在崩塌?！币蛔逯L一開口，就是這樣開門見山的一句話，“極柱很快就要支撐不住天之極，神域也再封不住那些裂痕。

    “女媧和伏羲兩族都察覺到了天地崩塌之兆，他們已經封閉了神域，在想辦法補上天裂。

    “女媧神族培育出了神木，加上伏羲神族掌控時空之力，能夠暫時穩固裂痕，不讓它們進一步擴大，而伏羲神族則已經前往各個時空，試圖找到補天的至寶?！?/br>
    有人問：“族長，若是找不到呢？”

    神木的支撐之力有限，若是在伏羲神族找到這樣的至寶之前，裂痕就彌漫諸天，整個宇宙會如何？

    “那整個宇宙便會重歸混沌，到時除去神族，諸天萬界、世間萬物都會灰飛煙滅?！?/br>
    站在極柱之下的族長沒有隱瞞地道。

    聽到這個結果，所有盤古神族的臉上都浮現出了震驚之色。

    他們這一族生來就是為了延續盤古的榮光，繼續開拓宇宙的邊界，穩定世界的，可是現在宇宙都開始崩塌了……

    沒有了這片天地，他們活下來還有什么意義？

    鬼王看到有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

    “宇宙初生之時分明穩固得很，怎會、怎會如此？”

    “伏羲和女媧兩族在神域比我們先一步發現天之裂，可有查出裂痕的源頭？”

    “對，若是能夠找到這裂痕的起源，我們就把它抹殺了！”

    他們這一族善于征戰，就算是要去面對再強悍的敵人他們也無所畏懼。

    只是這一次，他們的族長臉上卻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宇宙坍塌，天裂出現，以留在神域的伏羲、女媧兩族實力，如何會找不到源頭？

    只不過兩族的執掌者沒有選擇告知自己，也沒有選擇去將源頭消除，而選了更加費力的辦法，就已經說明了他們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