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所謂的成熟穩重,在愛情面前是不存在的。
“我送你回家?!?/br> 譚溪喝醉了,單秋陽要來扶她,卻被一把推開。對方伸著胳膊往前走,嘴里說著:“我給你走條直線!”在撞向電線桿的時候被他一把揪了回來。 女人身上沒有香水味,素面朝天,燈光下臉頰泛著一層淺淡的油光,矮她一頭,正在因為酒精作用而閉著眼皺眉。 她當然漂亮,但即使現在捂著胃要嘔吐的樣子,他也覺得好看,單秋陽知道是心里的偏愛在作怪。這種偏愛可以讓時間倒著走,叁十歲的人不著急也可以變回七歲的小孩。 而所謂的成熟從容,對小孩來說是不存在的。 “我今天去了山上的寺廟求簽?!彼现T溪在路邊慢慢走,“還寫了我們的名字?!?/br> “是上上簽嗎?”譚溪笑,沒有太醉,意識還清醒,但就是腿軟了,得被人架著胳膊往前走。她不必費力氣就能站穩,有人托著她,不怕摔倒的感覺特別好。 男人沒有立馬接話,她睜開眼看著對方的側臉,從中間察覺到一絲失落,便揮揮手道:“我都順利拿到證書了,不是上上簽肯定是菩薩出的錯?!?/br> 她似乎誤會了求簽的內容,單秋陽想要張嘴解釋,卻被伸來的手打住。對方把他蹙起來的眉扯平,又在眉心上拍了拍,道:“放心啦,我們改天再求一個,肯定會變好?!?/br> 單秋陽看著地上歪斜的影子,目光也變得歪斜起來,像月光一樣柔軟地全部傾倒在旁邊的人身上。 他笑,“好,改天一起再去求一個?!?/br> “許愿是有講究的。有人告訴我,許愿的時候不能說否定句,神仙聽不到否定詞。比如你說,’求求不要讓我卡魚刺’,老天聽到的就是’求求讓我卡魚刺’……所以許愿的時候要永遠肯定、永遠充滿希望,即使沒有實現,愿望說出口的時候內心也會變得有力量?!弊T溪邁著酒鬼的步伐和單秋陽一起往家走,街上沒人了,草叢里的蟈蟈跟著她一起胡言亂語。 “這是誰說的?”單秋陽笑,拖著她一步一步上臺階。 “我哥?!备袘獰魬暥?。 “你哥?”單秋陽一愣,低頭卻看見懷里人的臉落寞了下來,像一層紗漸漸被水浸濕,又被重石拉著緩緩沉入水底。 “對啊,我哥。小時候很害怕他會和別人戀愛結婚,所以每年過生都許愿他不要愛上別人。有次被聽見了,他說神仙聽不到否定詞,我許的愿望都變成了’保佑他一定要愛上別人’……” 譚溪陷在回憶里,從鼻子里哼出來一聲冷笑,“真不要臉。所以后來我都在許愿他打一輩子光棍,然后只愛我一個?!?/br> 單秋陽忍不住笑出聲,“那最后怎么樣了?” “最后神仙也沒有聽到,我們分開了。所以也不要太相信老天啦,上上簽、下下簽都無所謂,本來大家都是……抱著百分之一的希望去熬過余下的大部分、必然的失望?!?/br> 嗯,很悲觀,但是如果有力量可以支撐的內心不倒下的話,總會有站起來的一天。他說,所以許愿不要帶否定詞,好了,蠟燭要燒完了,快許愿。 那我許愿,你一定愛我,而且一定會變得很有錢!我吹一半,剩下的愿望分給你,你要許什么愿? “所以你哥許了什么愿望?”單秋陽和她一起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感應燈滅了,周身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說他大部分愿望都不寄托給別人,除了一個,只有他自己努力做不到?!弊T溪咳了一嗓子,把感應燈叫亮,“他許愿說,希望我可以好好長大,健康平安?!?/br> 樓道里安靜了幾秒,單秋陽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說:“那愿望一定實現了?!?/br> “真的嗎?”對方給了她一個擁抱,把她后面想說的話都捂在了嗓子里。 單秋陽拍了拍她的肩膀,試圖找一些安慰的話語:“許愿的時候不說否定句,面對自己也不要否定了。你現在很好,生活安穩,有工作有朋友,已經很好地長大了?!?/br> “但我的愿望沒實現,那個愿望太貪心了?!?/br> “那就再重新許一個?” “啊……許什么愿望呢?”譚鳴當年的愿望大概都實現了吧,徹底擺脫了譚家的束縛、工作體面、生活富足……如果她不曾到來,這些或許能夠更早地實現。 “那就祝他平安健康吧?!彼f。 “你哥不是已經去世了嗎?”單秋陽愣了一下,他原本以為她會為自己許愿,至少也該是,祝她自己平安健康吧? “哦,對?!弊T溪想起來自己以前的話,便改口道,“那祝他入土為安算了?!?/br> 單秋陽把譚溪送進屋后便下樓了,他家在另一戶單元,下樓時看見傍晚的那個“怪人”正站在家門口抽煙。他愣了一下,目光和對方撞上了。 “這么晚了還沒睡?”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凌晨一點了。 “聽到外面有動靜,出來看看,順便抽顆煙?!弊T鳴揚了揚手指間的半截香煙,道:“剛回來?” “啊,對?!眴吻镪栃α诵?,正準備打完招呼就離開,結果對方又開口,把他的腳步牽絆住了。 “樓上那孩子喝醉了?” 單秋陽愣了一下,見對方拿煙頭指了指樓頂,這才意識到說的是譚溪,應付著笑了兩聲,“啤的白的混著喝,酒勁兒是有些上頭?!?/br> “啤的白的混著喝?” 對方的聲調上拔,把單秋陽嚇了一跳,看向男人的目光也變得莫名其妙起來,“啊,對,有什么問題嗎?” 男人不說話,和他對目僵持了兩秒,就在他以為要結束談話的時候,對方又張嘴了,這次是皺著眉看他,讓人很不爽。 “你把她放在家里就走了嗎?” “不然呢?”單秋陽怔然,這人有病嗎? 譚鳴掐了煙,抬腿向前走了兩步,目光看了看樓上,又鎖死在單秋陽身上,緩緩張口道:“晚上吐了也不管?嘔吐物卡在氣管里能致死不知道嗎,胃燒了口渴怎么辦,蜂蜜水至少會泡吧,你就這么放心她一個人在家?” “兄弟你什么毛???” 對方的話語緩慢,卻足夠單秋陽的大腦宕機了。問的話莫名其妙,男人臉色也沉肅得莫名其妙,感覺下一秒就要拎著領子打起來,他想不通這種敵意從何而來,但秉著以和為貴的心思,單秋陽沒有和人爭吵,耐著性子解釋,“大家都成年了,我又不是她男朋友,喝過酒再留太長時間也不合適?!?/br> “你不是她男朋友?”譚鳴挺意外地挑眉,倚著門框門框又退回一個氛圍和平的距離,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不是男朋友還把人在半夜帶出去喝酒?” 單秋陽壓著心里的火笑道:“現在還不是?!?/br> 譚鳴也笑,從兜里摸出來條煙點上,道:“以后就是了嗎?” 他媽的。 單秋陽提了一口氣,揚起的唇線崩得勉強,“那你和譚溪什么關系,管這么寬?” “哦?!睂Ψ缴裆?,毫不在意地往他身上瞥了一眼,“我是她那個入土為安的親哥?!?/br> “……”單秋陽想要掄拳頭的心又退回了原位。 ………… 第二天水果店沒有開門,巷子口的轎車也沒有開走。譚溪頭痛欲裂地去上班的時候,單秋陽和人去爬山了。 “所以,老楊給譚溪漲的工資都是你給的?”單秋陽扭頭,男人落他半步。 西山的上山道陡峭,他是土生土長的臨城人,自小爬山習慣了,所以不覺得疲累。倒是對方仍舊氣息均勻、面無難色,有些出乎他意料。 “對?!?/br> “那為什么不直接給她呢?”單秋陽往旁邊的近道指了指,兩人朝著山路向上走,山色已經被秋意浸透了,層林盡染,他們停下來朝山腳看,臨城只是片巴掌大的城市。 “她應該不愿意見我?!?/br> 單秋陽想起來譚鳴躲避對方的情形,以及譚溪嘴里親哥的“死訊”,大概猜到兩人之間橫著一些不可調和的矛盾。 只是一個人許愿仍舊是祝福,另一個又不惜偷偷搬到臨城來住,怎么看都不像是彼此憎恨的樣子。但無論如何都是別人的家事,他不好多問,便也不在深究,停在一個禮貌的位置繼續爬山。 男人的話不多,單秋陽給他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對方也只是用一兩句來回應,并無強烈的要攀談的意思。 除了提起譚溪的時候興致高一些,其余時間一如既往地冷淡,單秋陽索性也就不再多說,兩個人在一種怪異的沉默中達到了寺廟。 “來都來了,不如求個簽,臨城的山廟還挺靈的?!?/br> 譚鳴沒說話,跟著單秋陽一同走進去。對方比他虔誠許多,上過香火錢后又磕頭拜了拜。譚鳴跟著一起拜了佛,向住持求了塊平安符。 “求平安嗎?”單秋陽看著他寫了譚溪的名字塞進去,剛想張嘴,電話卻響了起來。 “什么病……我馬上到,你先送她去醫院?!彼坪醭隽思笔?,掛電話時單秋陽神色有些匆忙,朝著譚鳴抱歉地笑了笑,解釋道,“家母急癥住院了,我得趕緊過去看看,今天就先失陪了?!?/br> 譚鳴表示理解,帶了兩句關心的話。單秋陽走后他沒有立即離開,留在廟里四處轉了轉。 堂前有棵古樹,低枝上系滿了紅繩,他走進了看,每根上都串著人名,兩兩成對。 譚鳴沉吟了一聲,轉身叫住旁邊掃地的小僧,問道:“這是姻緣樹?” “對,我們寺求姻緣很靈的?!?/br> 譚鳴道了謝,伸手在眾多的木牌中撥了撥,碰撞的聲音和廟堂里誦經聲混在一起,他隨手一握便是一把摯愛。 【單秋陽 譚溪】 還真讓他找到了。 譚鳴看著上面的字跡笑了,松開手,木牌在晚風中碰出來脆響。有小僧上前來詢問,他在這樹前站了一天了,要不要也寫一塊? 譚鳴搖頭,轉身離開。 你愛他,他愛她,世人的愛再混亂龐雜都能光明磊落地乞求庇護??蒷uanlun的情愛該去往哪里呢?他和譚溪的名字寫在這里,怕只會變成對菩薩的褻瀆。 日頭落西,寺廟要閉門了。和尚開始敲鐘,一聲長一聲短。男人走了兩步又折回,從要關上的廟門中側身擠過去,徑直走向姻緣樹。 “唉?這位施主——” 他撥開木牌,找到了單秋陽拴上的那塊,伸手解了下來。 他身后的小和尚看呆了,“施主,這是你的牌子嗎?” “不是?!弊T鳴瞥了他一眼,伸手把木牌放進兜里,“但有人在上面亂寫我愛人的名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