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地球要爆炸
從上次滾完床單后她和她哥就沒再聯系了,譚溪的生活不咸不淡,跟陽臺水盆里插的的蘿卜一樣,被切了屁股,蔫兒不拉幾地泡在水里。 她天天跑出去看看蘿卜長得怎么樣了,這幾天還行,給她努力地拱出來個綠芽芽。她想拍給譚鳴看看,拿起手機了才反應過來,微信列表里沒有她哥的好友。 八九年前智能手機還沒普及的時候,譚鳴給她買了部小靈通,方便她聯系,還特地挑了一個帶6的尾號,號碼她一直記得,但是早就不能用了,現在被她扔在通訊錄里落灰。 譚溪拍了張蘿卜頭上的綠芽,打開那個老掉牙的號碼,點擊編輯短信。上面有幾百張未能發送的照片,楓樹櫻花晚霞,什么都有,也有雜七雜八的句子,諸如“我想你了哥,詛咒你生病”、“下樓扔垃圾遇見了只貓,給你看看”…… 她把生活事無巨細地發過去,扔給一個空號碼,空號碼都不要她。 關了手機,她起身去刷牙。申雁山沒再請她做飯,要包養的女人被朋友睡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就是不知道她哥和對方見面時尷不尷尬。 少了一個大客戶,譚溪恨得牙癢癢,除了吃飯睡覺工作,每天的活動便又新加了一項,就是早上刷牙時,對著鏡子里和她哥有七分相似的臉大罵,“cao你媽的譚鳴”,然后把白沫沫從嘴里吐出來,像抽譚鳴耳光一樣痛快地把漱口水沖進下水道。 人會犯賤,貪心永無止境。她見了譚鳴第一次,便想著去見第二次第叁次……像地球要爆炸,她要見她哥,她要完蛋。 譚溪盯著池底的漩渦,白色的泡沫和黑色的頭發絲一起被沖走,下水道里的臭氣涌上來,老舊的水管發出“咕嚕咕?!彼戏穆曇?,像醉鬼嘔吐,被酒精浸透的腸子和骯臟的臭蟲,陪著她的想念一起在陰溝里飄。 譚鳴,你為什么不來見我。 譚鳴…… 譚鳴譚鳴譚鳴。 她坐在馬桶上,手指繳著衣角。上次把尿的場景歷歷在目,她想她哥的時候就尿不出來,可又不能把她哥從腦子里給挖出去。 腦子沒了就不是瘋,是腦殘。 膀胱里被塞得滿滿的,神經遞質不斷地敲著大腦,可譚鳴把尿時掌心的溫度還烙在她腿上,當時的場景在眼前在眼前一晃而過,譚溪羞恥地閉眼,腦細胞拒絕神經遞質來做客。 現在想想,她哥都不用為了她逃課逃學苦口婆心,直接把cao她尿失禁的床單往陽臺上一晾,譚溪連家都不會回的,直接住在學校里日以繼夜廢寢忘食。好在,譚鳴現在才知道她的軟肋。 腳趾蜷曲著,她皺眉,把衣擺扯出來好幾道褶子,她哥盯著她尿尿的樣子還在眼前閃,譚溪抄起來卷紙朝著半空她哥的虛影扔過去,“cao你媽的譚鳴!” 電話響了,是一段不認識的號碼,譚溪以為是前幾天被纏著推銷保險的,看也不看就掛了。她還在和自己的膀胱進行激烈辯論,她說快尿,膀胱讓她滾。 電話又打了過來,譚溪不耐煩,接通了就吼,他媽有病啊,我不買人身保險,死不了! “嗯?”對面傳來慵懶的聲音,尾調上揚,聽起來像一只黠懶的貓,“什么保險?” 譚溪聽著熟悉,在腦海中不斷捕捉著蛛絲馬跡,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譚鳴。她舉著手機怔然,她哥沒事兒給她打電話干嘛? “哦,沒事……以為是賣保險的?!彼曇糗浟讼氯?,安安靜靜地呼吸。臉頰貼著話筒,她覺得對方的呼吸也噴在她臉上。 如果點一點屏幕,是不是也相當于摸到他的嘴巴了?譚溪罵自己沒出息,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戳手機,她哥的嘴唇是硬的,帶著摔裂的鋼化膜的尖刺,扎手——干得起皮了,要不要給他買支唇膏??? 譚溪腦海里閃過她哥涂唇膏的模樣……嘔,惡心! “最近工作忙嗎?” “不、不忙啊……”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她無所適從,腳趾上下迭在一起,譚溪的臉沒由來地發熱。 “嗯?!睂Ψ降谋且魟澇鲆坏赖统恋幕【€,她像被砸中的保齡球,眼前有五六個譚溪噼里啪啦地摔倒摔倒在地。 “你還接單嗎?” “看心情?!弊T溪心思一動豎起耳朵,“你有活要介紹給我?” “外賣吃膩了,工作日你來我辦公室送飯,有雙休,價錢你開,接不接?” 譚溪在馬桶上坐直了身子,隨口報了個比標準價位翻一倍的數字,說謊面不改色:“我沒名氣價格也低,你看能接受嗎?” 聽筒里傳來一聲輕笑,“好?!?/br> 譚溪掛了電話,把聽筒捂在胸口上,想讓譚鳴聽聽自己的心跳。神經放松后,身體自然而然地放了水,淅瀝的嘩聲響了起來,譚溪又嚇了一跳,連忙將手機甩的遠遠的,好像譚鳴還在聽一樣。 她解完手起身,看著鏡子里和她哥七分相似的臉,上去親了一口。嘴唇印在鏡子上,和影子對在一起親嘴。 譚溪伸著舌頭去舔,這次她哥的嘴唇光滑,沒有死皮,就是有點冷,她要再多吻一會兒把它暖熱乎。 自己的臉近在眼前,她盯著鏡子,嘴唇囁嚅著。神經病,你要完蛋了。 從廁所里出來后,譚溪拿起手機給黑色頭像網友發消息,【叔不好意思,因為一些個人原因,以后都不能給您送餐了,除了訂金我還會再支付一部分違約金,非常非常抱歉?!?/br> 她想了想,又打下一行甜蜜的字。 【我要去給我老公做飯了?!?/br> 譚鳴工作的寫字樓在城市交通最緊張的地段,譚溪花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好在有保溫盒,菜不至于涼掉。 寫字樓的位置她似乎有些熟悉,黑色頭像的送飯地址似乎也是這里。不過她沒進去過,都是同城速遞來取。 或許他和她哥還見過面呢?譚溪這么想著走進大廳,打聽了譚鳴辦公室的位置,便乘著電梯上去了。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人不多,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往外走,那么寬的一道門,對面的人卻偏偏迎面撞上。 譚溪差點磕到鼻子,連忙后退了兩步,神色不悅。 對方見她也是一愣,“譚溪?” “二……叔?” 譚溪盯了對方五六秒才從神經末梢里刨出來記憶殘影,譚金義梳著花白的背頭,帶著西式小圓帽,穿著一絲不茍。他精神狀態很好,腰板挺直面頰紅潤,有些仙風鶴骨的姿態。 “你來給你哥送飯?”譚金義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飯盒上,抬眼看她,眼角的皺紋都堆在一起。 譚溪點頭,“啊,對。他吃不慣外賣?!?/br> 對方又笑,“一直聽說咱家的小輩感情好,現在一看果真如此?!?/br> 說著,他看了看譚溪,又看了看不遠處禁閉的辦公室大門。站在一旁的助理提醒他該走了,譚金義這才收回目光,抬腳跨入電梯。 “有空和你哥多來家里看看,我膝下無子,雖然多年不聯系你們,但也把你和譚鳴當親生孩子看待的?!彼f給譚溪一張名片,上面印著私人的電話號碼,“有需要就找二叔??烊グ?,別讓你哥等太久?!?/br> 電梯門在身后關閉,譚溪對于譚金義空降的親情不知所措,但似乎……人還不錯? 譚溪把名片放進口袋里,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沒有人應她。 “哥?譚鳴?” 門沒上鎖,她推開進去了。辦公室里靜悄悄的,旁側的休息室掩著門,她沒進去,把飯盒放在辦公桌上,四處打量起來。 裝修的簡單,屋里幾乎沒有多余的東西。文件工工整整地堆放在桌子上,一架方框眼鏡擱在旁邊,杯子里還有沒喝完的咖啡。 譚溪端起來呡了一口,已經涼透了,又苦又酸。她眼睛瞄到一個東西,嗓子眼突然被人打了手刀一樣,幾滴咖啡嗆進了氣管里,憋的她臉通紅。 譚溪也不敢大聲咳嗽,怕把休息室里的人吵醒,只能不停地拍著胸脯,一邊拍,一邊拿起桌子上的相框看。 眼淚糊了一層,視線變成了模糊的蒙著白光的幻影,她擠了擠眼,淚水順著臉頰往外流。 譚溪知道這是被水嗆到后的生理反應,和情緒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相框卡著她和她哥的照片,2009年冬天,下了大雪。像素很低,有一塊曝光過度,連人臉都看不清了。她站在譚鳴身邊,帶著又土又舊的粉色毛線帽。 09年的冬天有什么呢?科幻災難片《2012》上映了,她逃課跑出來和譚鳴看首映,下大雪的夜晚,她在電影院里偷偷親譚鳴。 “哥,地球要爆炸,你怕不怕?” 譚鳴笑她白癡,九年義務教育全喂進狗肚子里了。 出了電影院她還在問譚鳴這個問題,其實是明知故問,她哥因為要做哥,所以什么都不怕。班主任把逃課學生的家長叫去訓話,那么兇神惡煞的女人譚鳴都不怕,會怕地球爆炸? 2012年,她說。哥,要是世界沒毀滅,我們就在一起吧。 他們現在不算在一起嗎?譚鳴這么問她,她說不算,他還得求婚,單膝跪地給她戴戒指呢。 路上有一家老得快要歇業的照相館,塑料門簾黃得泛出黑褐色,招牌上紅紙黑絲手寫著廣告,說:趕在在世界末日之前拍張照,情侶打八折。 譚溪被后面的五個字吸引住了,拖著譚鳴往里走。老板幫忙把照片洗出來,她搶在她哥前面把它揣進兜里,說,還沒完成,等做好了就給你。 回到家她在照片背后寫了字,不如她哥的字體好看,應該讓譚鳴來寫的。 譚溪指尖動了動,把照片從相框里抽出來,反過來看。 【地球要爆炸,我要愛你。譚鳴,我完蛋了!】 追-更:po18info.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