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李升自認為當時在網吧見到的一切,還不足以成為這轉折性的證據,起碼他沒有親眼見到劉吉勇出現在案發現場,只是看到他離開網吧而已,就算他覺得劉吉勇有問題,也只是他的單一證詞,沒有證據支持,不足以令案件推翻。 何況李升是私家偵探,干這行的第一要素就是要會自保,他們受委托去調查的就沒有一件見得了光的事,他們貓在暗處,藏污納垢的勾當也見怪不怪,不想惹一身腥就得管住嘴,夾緊尾巴做人。 聽到李升的這些補充,陸儼許久沒有說話,只是在腦海中劃重點。 顯然這個案子并不是簡單地栽贓嫁禍,這里面牽扯的事還可以深挖,而目前已經知道的不僅關系到毒品散貨,還有一條黃色產業鏈。 宋金已經從一開始的證人,已經升為幫兇。 方紫瑩也因為和劉吉勇之間的糾葛恩怨,而沒有說出真相。 至于康雨馨,無論是宋金暗中進行的黃色產業鏈,還是劉吉勇殺害沈志斌的事,以她的觀察能力和智商,必然心里有數,只是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而康雨馨實在太聰明了,她遮掩的很好,也很鎮定,不像是宋金和方紫瑩,還能抓到把柄拆穿,只要康雨馨咬死了說不知道,這件事就無法追溯,而且那家網吧已經關了,所有事都是十年前發生的,無論是痕跡還是證據都被淹沒。 隔了幾分鐘,陸儼起身,示意站在十幾步外的年輕男人送李升回去。 等李升離開,陸儼便抬腳走向會議桌的方向。 …… 會議桌前,薛芃神情嚴肅,正直勾勾的盯著陳末生。 薛芃很少會這樣,除非遇到十分棘手的案件,并且在案件中發現了關鍵的轉折點。 等陸儼走近,薛芃站起身,轉頭看他。 她眼神復雜,還夾雜著震驚,似乎正在消化某些事實。 薛芃吸了口氣,說:“我有一些新發現?!?/br> 陸儼點頭:“我也有?!?/br> 薛芃:“你先說?!?/br> 陸儼腳下一轉,拿起桌上的黑色水筆,走到白板前,快速將剛才從李升那里得到的線索寫下來。 薛芃和陳末生就站在左右兩邊,一起看著。 先是“宋金”,他旁邊的“證人”二字被陸儼擦掉,改成了“知情者”和“幫兇”。 陸儼邊寫邊說:“網吧推撞的小插曲,是他和劉吉勇設計出來的。沈志斌和劉吉勇都是網吧的???,也是宋金組織□□的客人?!?/br> 薛芃一怔,喃喃道:“原來所謂的‘熟客’是這個意思?!?/br> 陸儼又寫下“李升”的名字,同時說:“李升當晚就在網吧,他不僅體驗了宋金提供的業務,還親眼見到劉吉勇和宋金站在一起抽煙,李升可以證明他們二人認識?!?/br> 說到這,陸儼手上的筆跟著一轉,落在“康雨馨”的名字上:“也就是說,康雨馨在說謊。她在網吧外見到的不只是劉吉勇,還有宋金?!?/br> 陸儼還記得,在他詢問宋金的時候,曾經說過他會和康雨馨核實證詞,而宋金當時的表現明顯是滿不在乎的,還說了一句:“那你就去跟她核實吧!” 那時候陸儼就覺得奇怪,宋金為什么突然就不擔心了,難道他篤定康雨馨不會拆穿他? 陸儼筆尖一頓,說:“你們還記不記得,在我詢問康雨馨的時候,她都回答了什么?” 薛芃:“記得,不過她每句話都很模棱兩可,還對宋金多有袒護。比如,她說宋金坐在位子上只是上qq和正規的視頻網站,并無特別,她還說會幫熟客預留位子,說宋金中途離開過,只是因為網吧里太悶了,出去透口氣罷了?!?/br> 陸儼垂下眼,扯著唇角:“她很聰明?!?/br> 薛芃:“的確,因為她沒有一句是假的,她只是選擇性的說出部分事實。她承認幫熟客留位子,也承認宋金中途離開。但是宋金夜間混跡網吧是做什么,又為什么經常中途離開,這些她卻只字不提?!?/br> 這樣一來,康雨馨等于既說了實話,也遮掩了宋金。 康雨馨對網吧夜間的“業務活動”一清二楚,卻又做到了置身事外,自己半點沒沾。 而且康雨馨的舅舅才是網吧的老板,就算一個鬧不好東窗事發,責任人也是康雨馨的舅舅,康雨馨完全可以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是等到迫不得已之時,再說自己只是迫不得已,因為怕惹事而不敢出。 在洞悉康雨馨的心機之后,陸儼沒有多言,只嘆了一,再次提筆,在李升的名字旁邊又寫下另外一個名字——霍驍。 薛芃和始終未發一言的陳末生一同看了過去,一同愣住。 薛芃:“霍驍……和李升?” 陸儼點頭:“沈志斌讓李升跟蹤調查的人,就是霍驍?!?/br> 霍驍…… 那時候他只是個高中生啊。 薛芃緩慢的搖了下頭:“我不明白……原因呢?” 沈志斌為什么要調查霍驍? 陸儼:“李升也不知道,沈志斌在給李升十萬塊定金之后沒多久,就死了。李升在跟蹤期間,也只是看到霍驍和康雨馨,以及薛奕,有時候會出入ktv和酒吧這些地方?!?/br> 薛芃皺著眉,盯著霍驍的名字,又看了看康雨馨,隨即走上前,又拿起來另一支筆,將“霍驍”和“陳語”這兩個名字中間連上線。 陸儼剛要問,就聽薛芃說:“一年前霍驍出的那場車禍,陳語就是肇事司機?!?/br> 什么?! 陸儼一怔。 薛芃放下筆,輕道:“這么看來,沈志斌被殺不只是因為利益糾葛,他一定是知道了某些事,不得不死?!?/br> 薛芃又看向陳末生。 陳末生雙手扶著桌面,盯著白板上這一連串的名字,眼神茫然,還有點失魂落魄。 薛芃看著陳末生這樣,本想安慰幾句,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此時此刻,說什么都是多余的。 接著,陳末生的身體就搖晃了一下,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垂著頭,原本拿在手里的槍,也松脫了。 或許,陳末生早就意識到,這趟渾水有多深,只是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他難免會心存僥幸,覺得只是自己想多了。 畢竟他和陳語只是這人世間再普通不過的父子。 有誰能想到,這個看似簡單的案子里不僅牽扯出一條黃色產業鏈,還有毒品,以及霍家的大少爺呢? 這些人和事聯系到一起,如何不令人細思極恐? 陳末生出神的許久,等年輕男人和林戚一起走上前,林戚將手搭在陳末生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陳末生才醒過神。 然后,陳末生看向陸儼,問:“你能不能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br> 陸儼一頓,已經猜到了陳末生要問什么,便說:“你這個案子并不復雜,我不會讓兇手逍遙法外。但是陳語的案子,牽連甚廣,難度很大,我不能跟你保證一定能抓到幕后主使,但我會盡力。只要我還在這個位子上一天,我就會一直查下去?!?/br> 這句承諾,頂千斤重。 陳末生很輕的點了下頭,緩慢的挪開目光。 陸儼轉過身,將白板上的字跡擦掉,提醒道:“現在還差一個證人,郝友梅?!?/br> 陳末生搖頭,說:“已經不需要了。先送他們回去吧?!?/br> 年輕男人很快上前。 薛芃一怔,說:“可現在時間還早,再給我們點時間,也許我們就能……” “我相信你們的能力?!睕]等薛芃說完,陳末生就將她打斷,“要偵破這個案子,要幫我們父子找出真相,你們還有很多時間去做這件事。只要你們記著,剛才的話?!?/br> 陸儼:“你信我?” 陳末生:“要是你這樣的警察都不能相信,我還能信誰?” …… 幾分鐘后,陸儼和薛芃回到了“牢房”。 臨進門前,還和站在門口的康雨馨對上一眼,康雨馨追問兩人:“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兩人都沒有回答。 等到進屋,鐵門鎖上,年輕男人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從兜里拿出一個優盤,從鐵窗遞了進來。 陸儼接過優盤。 年輕男人未發一言,仿佛笑了一下,便抬腳離開。 片刻后,等年輕男人的腳步消失了,薛芃才輕開口:“他們要做什么?” 陸儼:“到了這一步,要么就是放了所有人,即時止損,要么就是釜底抽薪,最后再試一把,看能不能逼出真相?!?/br> 當然,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后者的成功率微乎其微。 薛芃說:“如果再像之前那樣還原案情,針對證人逐一詢問,很難有突破性的進展?!?/br> 陸儼擰了下眉,說:“除非陳末生決定豁出去?!?/br> “你是說……他要來狠的?” “我也希望是我估計錯了?!?/br> 薛芃沒接話,再回想剛才陳末生的種種古怪,以及突然把他們送回來,這一切都太反常了。 到目前為止,形勢已經陷入僵局,所有證人都受到了“善待”,無論是還原案情還是一對一詢問,證人們都是毫發無傷,既沒有餓著大家也沒有虐待。 時間又過了一天,在最初的驚嚇之后,所有人都慢慢接受了現實和現狀,也做出了對自己比較有利的選擇。 比如不是真兇的,方紫瑩、李升就選擇老實交代,而和真兇有牽扯的,像是宋金,就選擇胡說八道,還有康雨馨這種,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的。 但無論是哪一種,大家都已經熟悉了這里的環境,也都清楚只要配合,就會沒事,漸漸地也不再怕陳末生幾人,因為他們除了端著槍嚇唬人之外,從頭到尾都像是紙老虎。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再怎么問,也不會有結果。 除非,出狠招。 陸儼將手中的優盤收到兜里,轉而拉著薛芃走到桌邊,等她坐下,說:“不管怎么說,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br> 薛芃點了下頭,垂下眼,有些失落。 陸儼就靠在桌邊,抬手將她耳邊的碎發捋到耳后,低問:“怎么了?” 薛芃眨了下眼,說:“其實陳末生的感覺我能體會。那種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去尋找真相的無力感,就像我,明明覺得方紫瑩不是真兇,可又無能為力。我原以為只要做了痕檢,只要接觸了案發現場,累積經驗,再回顧我jiejie的案子,也許就能發現端倪??墒堑任艺娴某蔀楹蹤z之后才發現,這里面每一步都太難了?!?/br> “翻案要講證據和程序,檔案也不是說拿就能拿到的,每一步都需要審批。而且都過了十年了,就算我是痕檢,我也沒有偵查權,我不能把當時所有證人都找出來,挨個兒盤問,那樣我就是知法犯法。當我意識到翻案有多艱難的時候,再回想十六歲那個勵志要成為痕檢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相比之下,陳末生不是警察,也沒有那么多顧及,他坐過牢,也嘗到過絕望的滋味,心里的冤屈和骨rou分離的痛苦,早就令他豁出去了。 陳末生已經沒什么可輸的了,他還怕什么呢? 就在剛才那一刻,薛芃清晰地感受到自陳末生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力,那是一種即便拼盡全力,也斗不過天的感覺。 盡管陳末生布了這樣一個局,卻依然玩不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