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可是這一刻,始終在隔壁房保持沉默的薛芃,卻從里面聽到了一點“弦外之音”。 茅子苓是醫生,而且和陳凌關系不好,后來還斷交了,那么她又怎么會把陳凌說過的話放在心上呢? 難道在茅子苓的潛意識里,她其實十分“在意”陳凌這個人,所以也就記住了陳凌的話? 還有,兜兜轉轉又繞到了陳凌身上,這也太巧合了。 雖說在時間和證據上,茅子苓和陳凌不可能再有交集,茅子苓回到江城時,陳凌已經死了,可是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巧合讓人總有一種刻意留下“痕跡”的感覺。 薛芃走神了片刻,直到醒過來,才發現茅子苓已經講到分尸的經過。 據茅子苓說,她先給霍雍注射了毒素,令他無法動彈,不能言語,卻能保持意識清醒,知道自己在哪里,正在經歷什么,還有痛感。 只有這樣,才能令她心里感受到真正的快意。 然后,茅子苓就袒露身份,將這兩年來她經歷的痛苦,不緊不慢的告訴霍雍,還在霍雍面前架起一個筆記本電腦,讓他看著里面循環播放的那些女死者生前錄過的短視頻和照片。 茅子苓沒有一上來就下重手,她先是割掉了霍雍的耳朵,告訴他會寄給他身邊的人。 接著她就開始切割他的四肢,同時還給他輸送著營養液,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注射一針腎上腺素,維持著他的生命。 茅子苓的動作并不快,她除了在虐殺霍雍,也是在告慰自己。 她沒切掉霍雍的一部分|身體,就會當著他的面進行清洗,然后放進裝滿福爾馬林的瓶子里進行浸泡,還拿給霍雍看。 說到這里,茅子苓笑出了聲,她好像很高興,又好像很痛苦,一邊笑的同時還流下了眼淚,就像她對霍雍下手時一樣。 痛快,但也痛苦。 她下手有多狠,就說明心里有多恨。 直到茅子苓摘掉了霍雍的一對眼珠,告訴他,這對眼珠會寄給霍家。 茅子苓又是幾聲笑,那笑聲低啞的像是男人,而后說道:“你們見過沒有眼珠的人還會哭嗎?其實眼球和眼淚不是同一個體系,眼球雖然摘除了,但只要鼻淚管和淚腺沒有破壞,人還是會哭的。而且眼珠摘掉之后,眼眶的結構就會改變,結膜囊會萎縮,眼睫毛會倒進去,這樣就會刺激更多的淚液,哭的更兇?!?/br> 這番話之后,茅子苓又以醫學的角度,開始講述她如何打開霍雍的胸腔,將器官逐一取出來,而每一個器官又有什么作用等等。 當然,霍雍并沒有支撐完全過程,他在打開胸腔后沒多久就咽氣了。 茅子苓還提到了死人解剖和活人解剖的區別,提到了如何將那些器官做成標本,放在福爾馬林的瓶子里密封。 整個講述過程,茅子苓除了供出一個叫周力的主管之外,沒有牽扯到其他任何人,這聽上去很不可思議,可是茅子苓又做到了自圓其說。 還是那句話,除非有證據可以證明,江城還有其他人在幫她。 可是到目前為止,無論是廢棄的工廠內,還是找到的那輛小貨車里,除了將車租給茅子苓的車主之外,就沒有找到其他人的指紋和dna。 而茅子苓也的確是用了王有福的身份信息從網上劃賬,有一大筆錢劃給了周力,其余的零星花銷都是路費,還有一筆錢被她取了出來,應該是以現金的方式花出去了。 在做這些事情之前,茅子苓早就有了計劃,什么時候可以走網絡劃賬,什么時候就只能用現金。 唯有一件事,茅子苓提都沒有提。 陸儼提醒道:“那么silly?talk呢,你們是怎么認識的,他為什么要幫你?” 茅子苓說:“我在網上看到過他發的鐘鈺和陳凌的故事,我猜他要么就是認識她們姐妹,要么就是為了想出名,才發這種東西博眼球。我就找了個翻|墻軟件,去海外的論壇上給他發了郵件,說我有更勁爆的消息,能幫他吸更多的粉絲,問他愿不愿意配合?!?/br> silly?talk接到郵件后不久,很快就回復茅子苓,先是問她什么消息,又問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茅子苓就告訴他說,什么代價都不用付,只不過消息很勁爆,可能會驚動警方,后果需要他自己承擔。 silly?talk便說,自己人在境外,也不是中國國籍,不擔心會被大陸公安追究。 到此,茅子苓話鋒一轉:“我和silly?talk的郵件對話,應該都有記錄,我可以把賬號密碼給你們,你們看了就知道了?!?/br> 其實根本不用看,陸儼就相信茅子苓的確拿得出來郵件記錄,只是他并不相信茅子苓和silly?talk是這樣建立起來的關系。 當然,就算他問茅子苓,silly?talk的性別、身份、年齡,茅子苓肯定也會說,他們互相沒有問過,這只是一場交易。 如果問茅子苓,既然能翻|墻,為什么不自己去海外論壇上發帖。 茅子苓也可以回答說,如果是從境內翻|墻出去發帖,被追蹤到的幾率很大,但如果是找一個就在海外的華人來做這件事,就會給跨境調查增加難度。 陸儼的心思轉了幾圈,在紙上寫了幾筆。 等到目光再度對上茅子苓,他終于確定了一件事。 那些幫助茅子苓走到這一步的人,無論是一個人、兩個人,還是更多,他們和茅子苓早就有了約定,做了交易,茅子苓會一個人把所有事都擔下來。 在理論和實cao上,她能一個人完成的,可以跟警方坦白,只要沒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跡,和她的說辭對得上即可,比如綁架霍雍,和周力進行交易等。 反過來,她不能一個人完成,而且很難自圓其說的行動,就要適時裝傻、否認,畢竟只要找不到直接證據證明和她有關,就不能定案,比如那四個富二代的神秘失蹤。 顯然,這不只是一個人的復仇,而是一個精心策劃過的局。 只是陸儼不相信,這個局是茅子苓一個人想出來的,無論是時間還是體力,對于茅子苓來說都太苛刻了。 不過這個局有一個十分聰明的設定,就是它始終都圍繞著茅子苓的職業在運轉,在邏輯和理論上絕對成立。 茅子苓是外科醫生,有臨床醫學的知識和經驗,所以但凡是和法醫、痕檢沾邊的知識面,她會知道也不稀奇,而且她還曾經是季冬允的女朋友,有過專業討論也不稀奇。 反之,如果這個局的設定還牽扯了其它和醫學距離較遠的專業領域,那就很難解釋了。 但就目前來看,這個局嚴絲合縫,滴水不漏。 可也就是因為這樣,才更令人起疑。 …… 等茅子苓交代完大部分作案經過,接下來一些問題補充,就由方旭來進行。 陸儼只是坐在一邊梳理著經過,直到耳機里傳來一道聲音,只聽季冬允問:“陸隊,我能不能單獨和她說幾句?” 陸儼一頓,等茅子苓回答完方旭的問題,便突然開口:“你講述的整個過程,很少提到季冬允法醫?!?/br> 茅子苓明顯怔住了,她看了看陸儼,又飛快的看了一眼單向鏡,垂下眼,說:“我提他做什么?” 陸儼:“他想見你一面,你同意么?” “我拒絕!”茅子苓想也不想,飛快的說:“我該說的都說了,我不想見任何人,你們要怎么定罪,我都沒意見?!?/br> 陸儼抓住了這個瞬間,問:“為什么你這么抗拒,他這兩年一直在找尋你的下落?!?/br> 茅子苓冷笑:“那是他一廂情愿。就算沒有兩年前的事,我也會和他提分手的。我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什么都講規矩,跟他在一起太累了。他在江城有家,他不愁生活,所以就算做法醫,拿著微薄的薪水,他也無所謂??晌也灰粯?,我那么努力念書,往上爬,如果只是為了那么點錢,我干嘛要念醫科院,我做別的也可以??!我們的價值觀根本不一樣,他就只會講大道理,我跟他還有什么可說的?!?/br> 茅子苓的這番話,聲音放的額外大,也是她口述作案過程以來,比較激動的一次。 或許也正是因為情緒起伏,茅子苓剛說完,她的身體就開始抽搐,很快疼的臉都白了。 陸儼很快讓等在外面的醫護人員進來,將茅子苓抬出去,先將她送到拘留室,等到病情穩定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另一邊,隔壁房里歷城和春城的刑警也很快離開。 屋里只剩下薛芃和季冬允。 薛芃本應該將空間留給季冬允,可她走到門邊,又停住了,回過身看向撐著桌面,低著頭的季冬允。 半晌,薛芃說:“她的話別放在心上。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我感覺她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保護你?!?/br> 季冬允身體一震,隨即緩慢的點了下頭,只是沒出聲。 薛芃見他聽到了,便抬腳離開,心里也是五味雜陳。 她相信其實這里每一個人都看出來了,茅子苓是在急于撇清和季冬允的關系。 相信茅子苓自己也很清楚,真要是嚴格追究起來,她的事情或多或少會對季冬允的事業帶來影響,雖然他們只是曾經的男女朋友。 所以為了季冬允著想,茅子苓只能說,就算沒有那件事,她也會提出分手。 即便曾經對霍雍痛下殺手,心里也仍有柔軟的一面。 還有,茅子苓曾經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的美是帶有一點性格,一點攻擊性的,她心氣也高,就算和季冬允之間沒有所謂的山盟海誓,只是平淡的交往,他們也曾是男女朋友,而且不是因為關系破裂而分開。 時至今日,茅子苓已經面目全非,她過去兩年的經歷雖然遭人踐踏,可骨子里還是殘留了一點自尊,無形中也有一股力量支撐著她。 她不屈服,也不認命。 那些侮辱過她的人,代表了她人生里的最黑暗的時刻,她已經用自己的方式進行了復仇。 立心孤兒院的老師、朋友,還有季冬允,則是留在過去的溫暖。 而拒絕再見季冬允,就是她最后的堅持。 …… 再說案件本身。 關于分尸案的諸多疑點,到目前為止,都只是小細節上的問題,真正大方向的實證已經掌握。 而歷城和春城的刑警專程過來,也是為了多城連環jian殺案。 現在jian殺案里有了茅子苓這個至關重要的目擊證人,她還提供了歷城別墅的地址,認出了四名富二代和三名女受害者的身份。 再加上茅子苓提供的和廖云川有關的種種線索,包括廖云川給她的儲蓄卡,以及茅子苓在江城的兼職客戶名單,這些都給專案小組接下來的調查提供有力幫助。 筆錄結束后沒多久,陸儼就去見了一趟刑偵支隊的隊長潘震生。 潘震生剛和上面通過電話,得到指示,等陸儼匯報完工作,便將上面的決定轉達給他,重點就兩項,一是要將案件輿論對社會的影響降到最低,二是分尸案這邊只要掌握實據,就要盡快結案,不宜節外生枝。 陸儼聽了先是一怔,但很快便了然。 從案件調查的角度考慮,自然還有一些細節值得挖掘,也許能挖出“幫兇”,也許不能,因為就目前來看,那些人并沒有和案件直接沾手,很有可能只是在背后出謀劃策,等到“cao作”時,就交給茅子苓獨立完成。 又或者是有人出手幫了茅子苓,但這人不僅知道如何隱藏自己的痕跡,也有反偵查的能力,更了解辦案流程,所以很狡猾的隱身了。 事已至此,陸儼心里也十分明白,出于上面的考慮,既然真兇已經落網,那么這個案子的確應該點到為止,不宜深究。 但陸儼還是說了這樣一句:“茅子苓可能還有幫手在外面,上頭的意思,是讓我們點到為止,放棄追查么?” 潘震生自然不會直接說“是”或者“不是”,他只是長嘆了一口氣,問道:“如果讓你繼續查,你能保證一定找到人嗎?只要你給我個期限,我就拿自己這張老臉去爭取。不過你要想好了,一旦超過那個期限,你還沒把人交出來,到時候對社會造成了進一步影響,這個責任誰來擔?” 陸儼眉頭一皺,不說話了。 潘震生瞅著他,半晌又勸了幾句,還提到這個案子是支隊立下的功勞,還是他來做副隊以后,很快就能得到嘉獎。 潘震生還說,知道陸儼一直想回禁毒去查之前的案子,這件事其實禁毒也已經松口了,反正陸儼過來是掛職、調任,也許再過小半年就能回去了。 也就是說,刑偵這邊的事,陸儼不用太放在心上。 陸儼許久沒接話,潘震生還以為他都聽進去了,也已經權衡好利弊。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陸儼抬起眼皮,忽然來了這么幾句:“分尸案已經告破,我一定會顧全大局。至于茅子苓身后是否有幫兇,等將來再有線索,再查也不晚?!?/br> 潘震生聽了,先是安靜幾秒,瞅著陸儼的眼神,也漸漸融入笑意:“看來你是不會放棄了。你這脾氣啊,難怪老林那么喜歡你?!?/br> 老林指的就是林岳山,禁毒支隊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