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顧瑤沒接話,只是落下眼眉,難掩唏噓。 幾秒的沉默,李曉夢又道:“接下倆,我想請你描述一下程立輝生前的生活,還有你們是什么關系,他的父母呢,為什么是你來報案,這些資料我們希望盡可能詳細,多回憶一些,尤其是程立輝的人際關系,這些資料會有利于我們的破案?!?/br> 顧瑤緩慢點了下頭,說:“程立輝沒有父母,他從小在立心孤兒院長大。我以前有個朋友,他生前也是立心的孤兒,成年后為這家孤兒院成立了慈善基金,后來他去世了,這個基金會就交給我管理。這兩年我除了管理基金會,每周都會有三、四天的時間留在立心。我認識程立輝的時候,他還不到十五歲,但我發現他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很叛逆,這些都和他兒童時期的教育有關?!?/br> 顧瑤的語速并不快,而且口齒清晰,她描述的角度也是從程立輝自小成長的經歷開始的,雖然沒有豐富的辭藻,卻足以讓人在聽過之后,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立體生動的程立輝。 據顧瑤所說,程立輝的性格很好強,一直渴望獨立,想盡快成年,走出社會,實現自我,這些迫不及待的想法,都是促使他性格逆反的原因。 立心孤兒院的封閉式教育對內十分嚴格,因為什么性格的孩子都有,很難統一管理,所以那里面的老師就對孩子們采用同一種管理標準,就是“聽話”。 孩子小的時候,還不太明白事理,自然會聽成年人的話,等他們漸漸長大了,開始產生自己的想法,漸漸萌生出反抗的因子時,就會在心里生出問號。 而這些問號,在遭到成年人的“強權”鎮壓時,就會變成不服氣。 可是孩子們是會看成年人臉色的,見自己的拳頭沒有成年人的厲害,反抗也無效的時候,慢慢就會變成表面服從,內心反對。 這樣強烈的反差心理,最終就成為了叛逆。 它們越積越多,等到終于壓抑不住,或是他們終于有能力反抗的時候,這些叛逆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顧瑤說:“以前立心的管理都是委托給院長那里面的老師,直到兩年前,我意識到這種問題越來越嚴重,這才拿回來自己做。程立輝是十歲以上比較年長的孩子里,問題最嚴重的。其實他很想自力更生,每周周末都會出去打工,有時候就睡在外面。不過他很有責任感,只要當天不回立心,就一定會給我發微信。還有,立心里年紀比較小的孩子,他也會幫忙照顧,別看他自己不聽勸,不服軟,可他卻一直在規勸比他小的孩子,還鼓勵他們將來一定要念大學?!?/br> “程立輝這孩子很早熟,心眼也多,但他總是在外面打工,我就經常告誡他,有些東西一定不能碰,他也再三跟我保證,絕對不會沾黃賭毒。所以剛才我看到那些資料很震驚,我不相信他會吸毒?!?/br> 聽到這里,李曉夢問:“那請問顧女士,你知不知道程立輝曾經出入過馬術俱樂部的事,他去哪里做什么?” “他在那里打工,我也是這個月才知道的?!鳖櫖幷f:馬術俱樂部那邊的會員,有一些我曾經也打過交道,我知道里面的環境太過復雜,處事圓滑的人都未必能處理好,何況程立輝接觸社會不多,人又年輕,不夠定力,過早接觸到這些極少數的富人群,對他不是好事?!?/br> “我剛知道他在馬術俱樂部兼職的時候,是很意外的。我就找人幫我打聽,得知程立輝面試的時候報自己二十五歲,我這才發現他用的是假|身|份|證。我得知以后,就和他商量,希望他能換一份工作,我也會積極幫他安排,保證這份新工作也可以見到世面。他答應了,但他說要有始有終,起碼要做完這個月??晌覜]想到,一個月時間還沒到,他就失蹤了?!?/br> 說到這里,顧瑤輕嘆了一聲,眉心細微的皺了一下:“其實在我報案之前,就曾經問過馬術俱樂部的人,他們說最后一次見程立輝是在周六,可我一直等到周一都沒有等到程立輝跟我聯系,給他打電話也不回。我那時就知道,他是出事了?!?/br> 李曉夢又問:“那么你有沒有聽程立輝提起過,他在馬術俱樂部有沒有認識的朋友,或是和誰起過爭執?” 顧瑤回憶了一下,說:“爭執倒是沒聽過,不過幾個月前,他有一次很高興的告訴我說,他在工作中幫助了一位客人,那客人覺得他很有能力,還打算給他提供其它工作機會。我就隨口問他,是什么樣的客人。他突然就閃爍其詞,跟我說只是一般客人,沒什么特別。我當時并沒有太往心里去,但現在回想起來,那位客人應該是馬術俱樂部的高級會員,而且在一群富人中都能脫穎而出,背景一定不簡單。但問題也出現在這里,我想……” 說到這,顧瑤忽然頓住了,隨即又道:“抱歉,我不該加入我的個人分析,這些東西都太主觀了?!?/br> 李曉夢說:“沒關系,你繼續說,盡管說,有沒有參考價值,我們會考慮的?!?/br> 顧瑤這才說道:“因為我以前的生活,接觸過不少這個圈子里的人,我知道他們的心態和心理。換做任何一個高級會員,當俱樂部里的工作人員為他們提供服務和幫助的時候,他們都會覺得那是應該的,而且對此習以為常。因為在他們的生活里,這樣爭取表現,試圖借此換取上位機會的小人物,比比皆是。但是程立輝所描述的那個客人,不僅對他另眼相看,還主動說要為他提供工作機會。我本能上就會認為,那絕對不會是什么好工作?!?/br> “反過來說,如果是好工作,程立輝也不會在我問起時,刻意回避。不過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在馬術俱樂部兼職,我以為就是超市收銀員之類的工作,所以我當下也沒有想這么多?!?/br> 李曉夢又問:“那你為什么會猜是高級會員呢,也有可能是普通會員?!?/br> 顧瑤說:“平日自以為有錢的客人,進去了就會發現,原來比自己有錢的人多得是。也有很多人是為了攀關系才進去的。在那個環境,無論是客人還是工作人員,心態都會受到影響,優越感會受損,壓力變大,還會下意識攀比,有些工作人員甚至會為了今天給誰牽過馬,哪位富豪的馬交給自己照顧了這種事而暗中比較?!?/br> “我前面說過,程立輝是個很要強的孩子,所以能讓他興高采烈的掛在嘴邊的,這個人不僅是高級會員,可能還是當下比較出名的人物?!?/br> 李曉夢快速翻了一下材料,實驗室送來的檢驗報告有好幾頁,而且每個科室的都有,她一邊找一邊說:“關于馬術俱樂部,我們這里也有些檢驗結果……” 顧瑤的目光也跟著落在那些報告上。 直到坐在角落里的薛芃,忽然站起身,走到李曉夢身邊,輕聲說:“我來吧?!?/br> 李曉夢一頓,就見薛芃翻了幾下,就將其中幾頁報告拿出來擺好。 “這位是……”就在這時,顧瑤突然問道。 李曉夢和薛芃都是一頓,薛芃沒有抬眼,只是拿起一根鉛筆,將報告上的幾行重點標記出來。 李曉夢則介紹道:“這位是我們的技術員,不僅參與了程立輝的案發現場調查,還全程跟進了后續檢驗?!?/br> 說到這,李曉夢垂了下眼,順著薛芃的標記,轉而又道:“哦,根據檢驗結果,我們在程立輝身上驗一些微量物證,比如名種馬的馬毛,馬場的土壤樣本,還有他身上穿的都是名牌,腳上還有一雙登山靴,這些服裝的價格,總體加起來超過六千塊人民幣。但是據我們所知,馬術俱樂部的兼職員工,并沒有這個工資?!?/br> 顧瑤聽了有些驚訝:“就是照片上那些?我從沒見他穿過?!?/br> 李曉夢:“或許你說得對,在那樣的環境,人是會下意識去攀比的。先不說那個會員給程立輝介紹了什么工作,起碼這個工作的確讓程立輝在短期內賺到更多的錢?!?/br> 顧瑤沒接話,只是閉上深深吸了口氣,她似乎在咬牙,兩頰的頜骨上的肌rou也在跟著滑動。 * 整個筆錄過程持續了一個小時,薛芃和顧瑤沒有說上一句話,也沒有正面的眼神交流。 事實上,薛芃暗中注意過顧瑤幾次,發現顧瑤見到她似乎沒有一點反應,就像是見到一個陌生的公職人員,偶爾流露出來的細微表情和情緒,也都是因為提到程立輝。 薛芃又不動聲色的垂下眼,直到筆錄結束,她跟著李曉夢和顧瑤出去,一直走在后面。 她看著顧瑤纖瘦的背影,干練利落的短發,心里一時五味雜陳。 無論顧瑤是不是已經對她全無記憶,她都曾經與之分享過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還有很多藏在她潛意識中,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就在薛奕離開后長達半年的時間,她和顧瑤幾乎是無話不談。 只是現在,卻好像見面不相識了。 薛芃想著這些,不由得走了會兒神 直到顧瑤在離開前,忽然轉了一下身,對李曉夢說:“李警官,你的這位同事,我能不能和她聊幾句?” 李曉夢一愣,而原本垂著眼眸的薛芃,聽到這話也像是受到震動,下意識抬眼,對上顧瑤的目光。 顧瑤說的人,正是她。 李曉夢問:“筆錄已經結束了,你們……” 顧瑤微微笑了下,這還是她來警局這么久,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們認識。她叫薛芃,對么?!?/br> 說話間,顧瑤也將身體轉向薛芃。 薛芃一怔,一時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恍惚著,眼睛也有點發酸。 就聽顧瑤說:“好久不見了,小芃?!?/br> 薛芃動了動嘴唇,雖然慢了半拍,卻也扯出一個笑容,聲音有些?。骸昂镁貌灰姟愫脝?,顧老師?!?/br> 作者有話要說: 沒看過寄生謊言的童鞋,看這里: 對顧瑤沒印象的童鞋,提示一下,第二章 她出來過,是薛芃的心理咨詢師。 本章快速交代了一下她的背景,概括下來就是這樣滴~ 看過寄生謊言的童鞋,看這里: 顧瑤的情況比較復雜,不追究刑責說不過去,但是追究的重了,也不合理,畢竟販賣器官、制毒這些事,她都沒參與,所以不會明確說怎么判的,反正現在已經沒事了,回歸生活~ 至于時間線,本文是寄生謊言的六年后。 好啦,紅包繼續么么噠! …… 感謝在2020-11-03?12:00:00~2020-11-04?12: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乙為兒?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02220?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8002220?73瓶;羊咩咩?3rey?10瓶;汐?6瓶;24568445?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2章 未成年連環案 chapter?12 薛芃和李曉夢打好招呼,?隨即和顧瑤一起往外走。 只是千言萬語,竟然不知道應該從哪一句開始說。 薛芃想了想,只好說道:“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我了?!?/br> 顧瑤笑道:“怎么會,你和以前變化不大,雖然穿著制服,但我一眼就看到你了。你也終于做了你想做的工作?!?/br> “是啊?!毖ζM低了下頭,“你還記得?!?/br> 也不知道為什么,?薛芃心里的感受很奇怪,?見到顧瑤,就像是見了多年以前的“親人”,可是面對面時卻又詞窮了。 她很想問,顧瑤這幾年過的如何。 可是即便不問,?她也看得出來,?除了人瘦了點,氣色倒是不錯,?笑起來時眼睛很亮,好像沒什么煩惱。 等到兩人下了樓,?走向小cao場,薛芃才再度開口:“我剛才聽你說,你現在在管理立心孤兒院,?那你還做心理咨詢師么?” 顧瑤說:“專業沒有丟,但我已經不掛牌營業了,?現在主要研究的都是兒童心理學和未成年心理健康?!?/br> 隨即一聲輕嘆,顧瑤抬眼間,又微微笑了:“因為這些年的經歷,令我明白了一個道理?!?/br> 薛芃問:“什么?” “與其為成年人做心理咨詢,?倒不如將精力更多地放在未成年身上。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所有的都是久病成疾。有些傷痛早在未成年時就已經種下了,既然要幫人,就應該從源頭尋找?!?/br> 薛芃一怔,好一會兒沒接話。 她不是不懂顧瑤說的道理,只是沒想到顧瑤的變化會這么大。 以前她們相識時,她眼中的顧瑤意氣風發,自信且有魅力,不愧為承文地產的大小姐,后來有關承文地產黑幕的新聞霸占了江城媒體各個頭條長達數月,她記憶中的顧瑤又漸漸變得模糊了,好像成了一個陌生人。 她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能促使顧瑤一手推翻自家公司的理由,那得下怎樣的決心,才能做得那么狠,那么決絕,甚至可以說是斬斷六親,不給自己留后路了。 但是現在再一看,又好像還是那個她。 薛芃也扯出一個笑容,說:“這幾年我接觸了不少案子,有很多案件,最初的犯罪萌芽,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早在未成年時就種下了,只不過一直積壓著?!?/br> 顧瑤看著遠處,又是一聲輕嘆:“是啊,我有的朋友,包括我自己,都曾經經歷過這些,所以我后來就更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但我現在無權無勢,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就是管理好立心這一畝三分地了?!?/br> 說到這里,顧瑤又低下頭,眼里的光漸漸暗了。 薛芃看著她的表情,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程立輝,想安慰幾句,卻不知道該怎么說。 直到顧瑤抬眼,看著她說:“說實話,立輝出事,我隱約是有點預感的。但我也是自欺欺人,不愿往那最糟糕的結果去想。直到他失聯兩天,我心里才終于肯定。其實在立心,立輝并不是最特別的那個,我雖然才接手了兩年,但以前的資料我也有都有研究過,我發現迷失自己,誤入歧途的孩子,并不在少數,他們有些出了社會就沒再和孤兒院聯系過,也有少數人也成了精英,但我知道,有些種子可能早在他們少年時就埋下了,就像是……” 說到這里,顧瑤話音一頓,遂自嘲的笑了笑,又道:“抱歉,我不該和你念叨這些?!?/br> “沒事?!毖ζM也是一笑,“不過我真有點意外,你會對兒童和未成年心理學有興趣?!?/br> 顧瑤:“現在的犯罪年齡越來越低齡化,說實話,有時候看到那些新聞,我真不知道該同情還是該唏噓。就算是成年人犯罪,很多動機也可以追溯到少年時期。而且我這里兩年研究了一些案例,發現很多未成年人的犯罪心態,都是覺得‘未成年’是一個保護傘,會很有優越感,覺得這是個特權,反正犯法了也可以獲得輕判。其實這也是一種叛逆的表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