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鐘鈺便這樣“半推半就”的和高力鳴開始交往,一年后結婚,開始在高家三口中制造嫌隙。 “其實高力鳴就是個媽寶男?!?鐘鈺說:“你們知道媽寶男‘長大’以后會變成什么樣么?你們知道像他這種在母親的溺愛下長大的人,出社會以后有多難過么?李蘭秀特別的無知,她覺得愛孩子就是他要什么就給什么,過猶不及。所以高力鳴就被她慣的脾氣又臭又硬,自私自利,而且還一無是處?!?/br> “高力鳴根本沒朋友,他自小到大喜歡的女生,也沒有一個看得上他,所有人都煩他,嫌棄他,離他遠遠的,他在別人口中就是個討厭鬼??墒歉吡Q的性格已經養成了,他最不會的就是反省,他永遠覺得錯的是別人,是這個世界在與他為敵,他還討厭每一個針對他的人?!?/br> 這時,沉默許久的陸儼開口了:“也包括他的父母?!?/br> “當然?!辩娾曅α?,“這就是溺愛的下場。平日對他千般好,他習以為常,認為這是應該的,所以一旦稍有一點指責,他就會飽受挫折,不理解,也不能接受,還會反過來怨恨。高力鳴這輩子就沒做成過一件事,唯獨毒害他的養父母,是他唯一的‘成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還有點驕傲呢?!?/br> 齊昇拍了下桌子:“這還不是你教唆的?!?/br> 鐘鈺“咯咯”笑著。 直到陸儼說:“說說李蘭秀吧,你們對高世陽下毒,是因為父母,那么李蘭秀呢,她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br> 鐘鈺又收了笑,眼神里流露出陰狠:“因為她比高世陽更煩人。我和高力鳴在一起后,李蘭秀就老拉著我的手,跟我面前想當年,還說離不開我,要我每天都去看她。我說,我要工作啊阿姨,我要是加班的話,就過不來了。李蘭秀卻說,那你就請假來陪我,或者干脆把工作辭了吧?!?/br> “有一次電梯壞了,他們住在十六樓,李蘭秀完全不考慮那天高溫三十七度,還要我去超市買兩大袋東西,再爬到十六樓去看她。等我終于到了,氣都喘不過來了,李蘭秀又開始跟我念叨以前的事,反反復復,沒完沒了。也就在那一天,李蘭秀跟我提到高世陽年輕時立的功,她還存了一份當時的舊報紙,拿給我看,還說那次事故多虧了高世陽,要不然全廠的員工,還有隔壁小學的學生,都得喪命?!?/br> 陸儼:“你越聽越生氣,從此就生了殺心?” “那倒沒有?!辩娾曊f:“我當時是很生氣,但我還沒有氣到要殺了她。我以為她只是被高世陽的故事騙了,就是個無知婦孺。直到我和高力鳴結婚之后,有一次我聽到高世陽和李蘭秀吵架,我才知道,原來李蘭秀一直都知道高世陽才是事故元兇,但當時她和高世陽正在交往,人又虛榮,便毫無愧疚的選擇隱瞞真相?!?/br> “事故之后,李蘭秀就成了高世陽的代言人,走到哪兒都不忘宣傳這段‘功績’。李蘭秀換到第三方檢測公司之后,還幫高世陽搭了線,在幾家化工廠的檢測上做了手腳,拿了不少好處。他們倆,根本就是蛇鼠一窩?!?/br> 后來,鐘鈺花了一年的時間,去離間高家三口的關系。 她讓高世陽以為,李蘭秀有意把當年的事公布出來,讓他晚節不保,他們大吵了一架,李蘭秀就搬出來單住了。 那時候,高力鳴又換了一次工作,他每個月的開銷比他的工資高了三倍,非常貪圖物質享受,全靠家里給錢幫他還卡賬。 因為李蘭秀一直溺愛著高力鳴,所以高力鳴就算每個月都借走一兩萬塊錢,李蘭秀最多也就是念叨幾句,該給還是會給,并且相信高力鳴都是用在投資和應酬上,早晚能十倍百倍的賺回來。 高力鳴雖然是領養的,但他并不知道這件事。 高世陽因為毒氣泄漏事件,身體也受到損傷,導致不能生育,他和李蘭秀就選擇收養了高世陽,兩人也將高力鳴當做親生的看待,還說好了一輩子都不告訴他這件事。 直到高力鳴持續跟家里借走了三十萬,氣著了高世陽,高世陽決定不再借錢給他,讓李蘭秀也不要借,還說要去公證處立遺囑,等將來去世了就把房子捐出去。 可想而知,這對一直習慣了伸手的高力鳴是多大的打擊。 鐘鈺:“我就在這個時候,向高力鳴透露了他可能是領養的事實。他知道以后又震驚又害怕,甚至開始相信高世陽的話,也將高世陽的突然變臉,歸咎于他不是親生的事情上。然后,我就陪他去做了親子鑒定。出結果那天,高力鳴很久都不說話,他徹底蔫兒了,不知道該怎么辦?!?/br> 陸儼:“于是,你就開始給他洗腦,讓他相信只有盡快拿到遺產,才能保住現在擁有的一切?!?/br> “我沒有給他洗腦,這是他自己想到的。我還是在他的電腦里發現了搜索痕跡才知道,原來他在網上詢問過律師的意見,也去論壇上問過網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一個人……” 說到這里,鐘鈺又一次笑了。 陸儼輕輕在桌上敲了兩下,問:“為什么李蘭秀會和鄰居說,她覺得兒子要毒死她?李蘭秀早就知道?” 鐘鈺說:“還不是高力鳴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么。有一次他又去找李蘭秀拿錢,他們又吵了一架,情急之下,高力鳴就撂狠話說——你老了,以后得靠我,養兒才能防老,你要是對我不好,這些事我都會記著,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毒死,你的錢就都是我的,我還用的著跟你這里受氣么?” “呵,高力鳴那天真是把李蘭秀氣得不輕。他回家以后跟我說起這事兒,別提多得意了!” 陸儼忽而話鋒一轉,問:“那你jiejie陳凌呢,你說的故事后半段,幾乎沒有提過她。這些計劃是她幫你想的,還是你自己想到的?” “是我自己?!辩娾曊f:“她還不到三十就得了胃病,后來轉成胃潰瘍,身體一直不太好,不能勞神,也不能生氣,只能養著。后面的事,我沒有麻煩她,就是怕影響她的身體。而且她后來還坐了牢,我一個月只能去看她一次,還得以朋友的身份,每次見面的時間都不長,我一向都是報喜不報憂的?!?/br> 陸儼瞇了瞇眼,觀察著鐘鈺的表情。 就這段描述來看,他是一個字都不信。 陸儼又問:“陳凌生前,曾經在筆記本上寫過半句話,‘慳貪者報以餓狗’,你知道么?” “我知道,她有幾年沉迷過佛學,經常去聽法會。我還記得她跟我提過后半句,是‘毒害報以虎狼’。她說,無論是高世陽、李蘭秀、高力鳴,還是鐘強,他們都是‘慳貪者’,自私,貪圖利益,枉顧他人的性命,這種人是要遭報應的。而這里面,最壞的就是高世陽,他不僅貪,還害死了我們的父母,所以他也是‘毒害者’?!?/br> “那你和高力鳴呢?”陸儼說:“你們也毒害了高世陽和李蘭秀。本質上你們沒有區別?!?/br> 聽到這話,鐘鈺的眼神倏地變了,又狠又利:“我和他們不一樣,有因才有果,高世陽如果老老實實做人,當初聽我父親的一句勸,我父母和那兩個工人都不會死,我和jiejie都會有更好的人生!” “而且,是高力鳴為了貪錢,才要去毒害他們的,高世陽和李蘭秀對他有養育之恩,他不知回報還要反咬一口,最狠毒的是他!高力鳴但凡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今天這件事我都辦不成!” 鐘鈺越發激動,陸儼卻淡淡將她打斷:“就算你說的是事實,高力鳴也沒有能力完成,更沒有這個耐心一點點下毒害人,是你在背后教他如何以慢性下毒的方式,實行一次‘完美’的犯罪??上?,百密一疏。只要你做過,就一定會被知道?!?/br> 鐘鈺深吸一口氣,說:“事實上,這的確是一次完美的犯罪。若不是我要給jiejie一個交代,在祭拜她的時候,留了一份‘證據’在里面,你們也無法證明我參與下毒?!?/br> 齊昇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你把證據藏的再隱秘,我們也會找到?!?/br> “你錯了?!辩娾曊f:“不是我把證據藏起來,我根本不需要藏,只要我什么都不往骨灰盒里放,就可以了。所以說到底,是我指證了我自己,這世界上的確存在完美的犯罪。我輸就輸在太愛我jiejie了,我必須給她一個交代?!?/br> 說到這里,鐘鈺的眼圈漸漸紅了,這還是她第一次流露出悲傷,遠比她在icu門外表演的那場戲要真誠的多。 或許陳凌的死,也帶走了鐘鈺的一部分靈魂,她的精神已經沒了支柱,堅持了十幾年的目標也已經達成,就算不坐牢,恐怕以后的人生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吧。 鐘鈺低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該說的,她已經都說完了。 可就在這一刻,陸儼開口了:“是人就有弱點,只要這個弱點在,就不可能有完美的犯罪。你的弱點就是陳凌,如果你不在乎她,也不在乎親情,這個弱點自然就不會存在,你也就不會在她的骨灰盒里留下證據。但話說回來,要是你真的不在乎,你也就不會報復高世陽了,那今天你也不會坐在這里?!?/br> 鐘鈺身體一震,沒有抬頭,也沒有去看陸儼,放在桌上的雙手漸漸握成拳,肩膀不自覺的開始顫抖。 接著,她像是從牙縫里齜出來一句話:“你們根本什么都不懂?!?/br> * 許久以后,鐘鈺的審訊終于結束,被帶出審訊室,準備送去看守所。 陸儼也長舒了一口氣,伸長一雙腿。 齊昇站起身,主動伸出手,說:“陸隊,這次真的要多謝你!其實在這之前,我就聽過陸隊在禁毒支隊立過兩次大功,我那時候還有過懷疑,現在我終于相信了?!?/br> 陸隊也笑著起身,伸手回握:“客氣,東區分局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破案,這是大家的功勞,稍后我會將報告交給潘隊的,一定會論功行賞?!?/br> 幾句寒暄,齊昇高興的出去了。 陸儼慢了一步,出門時,剛好看到靠在隔壁房間門口,雙手環胸的薛芃。 薛芃正歪著頭瞅他,意味深長的好似在打量什么。 陸儼有點莫名其妙:“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薛芃說:“很精彩的審訊,很精彩的犯罪故事?!?/br> 陸儼笑了下,剛要接話,不料薛芃又道:“不過有兩個問題,我覺得很奇怪?!?/br> “什么?!?/br> “你第一次懷疑鐘鈺,真是因為她補妝的動作么?” “哦,也不完全是?!标憙罢f:“當時我正背對她接齊昇的電話,如果我不回頭,也看不到她在補妝。而令我回頭的原因,是因為齊昇在電話里提到‘鐘鈺’這個名字,她是陳凌生前唯一去探監的朋友?!?/br> “然后齊昇就告訴你,李蘭秀死在家里兩天的事,加重了你對鐘鈺的懷疑?” “嗯?!标憙包c頭,隨即問:“你還有一個問題是什么?” 薛芃說:“鐘鈺被鐘強夫婦抱養的時候,還在襁褓中,她對親生父母毫無記憶,也沒有親情寄托,按理說恨意不該這么強?!?/br>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br> “哦,結論呢?” “遙控殺人?!?/br> 薛芃一怔:“你是說,陳凌遙控鐘鈺?!?/br> 陸儼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她說到正式實施復仇開始,就再也沒提過陳凌。這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陳凌對她不重要,最多也只是將身世告訴鐘鈺,后面的計劃根本沒參與?!?/br> “不可能?!毖ζM否定道:“人在這個世界上都需要一個支撐,不管是親情愛情還是其他東西,陳凌就是鐘鈺的支撐。如果陳凌都不參與,鐘鈺又有什么動力繼續呢?!?/br> “那么就是第二種可能,與其說是鐘鈺為了父母復仇,倒不如說是為了陳凌而復仇。這也很符合陳凌的為人?!?/br> 陸儼話鋒一轉,又道:“你有沒有發現,鐘鈺的‘表演’很像是在模仿陳凌,看來她真的很崇拜這個jiejie?!?/br> 雖說他們都沒見過陳凌,但是在陳凌案的調查中,通過環境證據和幾個同宿獄友的表現,包括獄偵科的轉述,陳玲的檔案等等,也能大概勾勒出陳凌的性格。 而且在陳凌案中,當陸儼審訊趙楓的時候,提到了“教唆吸毒”四個字,趙楓當時就反彈了,還叫嚷道:“其實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她要自殺是一早就決定好的,誰都拽不回來!而且她早就看出來我有意消磨她的意志,想她去死,她也一早就把我戳穿了!我這點伎倆,在她面前根本不夠看?!?/br> 趙楓甚至還說,她現在這些本事都是陳凌一手教出來的,那么精明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反被人教唆吸毒。 薛芃:“如果是陳凌,她倒是有能力計劃到這一步,鐘鈺和趙楓都是她的追隨者……” 陸儼:“若非陳凌時日無多,飽受病痛折磨,恐怕也不會想到自殺。她趁著最后一次見鐘鈺,教鐘鈺如何把事情推到高力鳴身上?!?/br> “她還特意留下一張紙條在嘴里,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引起注意。目的就是為這件事做鋪墊,萬一鐘鈺把自己暴露了,也算是給鐘鈺找個借口。萬一警方會懷疑鐘鈺的動機,認為她沒有這么大的恨意去實施報復,鐘鈺也好順水推舟,說是被陳凌教唆、洗腦?!?/br> 以鐘鈺描述的故事,和她的聰明來看,她絕對有機會推給陳凌??社娾暡]有這么做,還在故事的后半段刻意將陳凌摘出去。 “不過就算她算無遺策,恐怕也想不到高世陽夫婦的離世,會鬧出這么大動靜?!标憙罢f:“這個陳凌也真夠狠的,親meimei也沒放過?!?/br> 薛芃嘆了口氣:“其實陳凌已經是費盡心思了。如果不是鐘鈺對陳凌的思念太深,單獨留了一份證據在骨灰盒里,能起訴鐘鈺最有力的證據,也就是那段視頻。視頻里,鐘鈺根本沒有碰過毒藥,只是坐在高力鳴旁邊。鐘鈺依然可以辯解說,是高力鳴用不雅視頻和照片威脅她?!?/br> 而且所謂上一代的恩怨,在鐘鈺自己招認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測,根本沒有實據證明是高世陽害死了陳實川夫婦,所以復仇“假設”也不能成立。 說到這,薛芃垂下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陳凌和鐘鈺的模樣,接著又想到了薛奕。 姐妹之間那種依戀的關系,她也體驗過,時至今日那種情感仍然在她的精神中、骨髓里流淌,那也是她的支撐。 她的父親薛益東和母親張蕓樺,雖然也是極優秀的人,可是薛益東去世太早,給她留下的記憶,更深刻的部分都在他的筆記里,她幾乎是靠著閱讀那些筆記才將父親的形象勾勒清晰的,而母親給她的更多的是親情、是愛護。 事實上,真正作為榜樣、偶像,這些年來一直支撐著她的,始終是薛奕。 直到現在九年過去了,薛芃仍不免時?;孟?,要是薛奕還在,將會成為多么優秀的刑事律師,或許還會被評為江城的杰出青年和人大代表。 就像薛奕自己說的那樣,她會為理想而戰,為那些冤假錯案而戰。 而且,她絕對不會變成韓故這種人。 薛芃想的很入神,直到一只又大又厚實的手掌伸到她眼前,晃了晃。 薛芃一下子醒了,抬眼間,就聽陸儼問:“怎么說著說著就走神了,想什么呢?” 薛芃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遂語氣一轉,說:“我不得不說,你審訊時真的很厲害,能揪住所有蛛絲馬跡,還能洞察人心,案情分析上也很有邏輯,我真是很佩服?!?/br> 陸儼:“……” 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夸獎聽著很真誠,卻又好像沒那么真誠。 陸儼輕咳一聲,剛要開口。 誰知薛芃又甩出一個問題:“可你生活里怎么就這樣呢?” 陸儼:“嗯?” 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