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 車子駛上大路,常智博看著窗外,擰著眉頭嘆了口長氣。 薛芃看了常智博一眼,沒說話。 倒是常智博,隔了幾秒主動說道:“聽說他家里人都走了?!?/br> 他指的自然是陳末生。 這件事薛芃倒是不知道,只說:“他不是還有個兒子么?!?/br> 常智博:“走了,連兒媳也跟著去了?!?/br> 常鋒的表情也很不好看,忍了片刻,終于蹦出來一句:“據說是因為技術鑒定上有漏洞,當時負責案件的警察急于立功,這才害他坐了冤獄,連家人最后一面都沒見著?!?/br> 薛芃透過后照鏡,對上常鋒不屑且帶著指責的眼神,倒是平和:“任何技術都有漏洞,所以才需要不斷更新?!?/br> 常鋒嗤笑:“借口,都是人為的?!?/br> 薛芃沒說話。 常智博轉頭道:“行了,這又不是小芃的錯?!?/br> 常智博又看向薛芃,問:“我聽說這次老陳翻案,物證鑒定你也參與了?” 薛芃“嗯”了一聲,目光掠過后照鏡里神情詫異的常鋒,隨即轉向常智博笑了笑:“我只是照章辦事,雖然還沒有找到真兇,但也沒有證據可以直接指證陳末生是兇手?!?/br> 這之后的一路,車上三人交談很少。 刑滿釋放原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薛芃的車上卻坐著一對“仇人”父子,這氣氛自然不會好。 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常家父子的矛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外人不方便干預,內部又無法調和,就連這幾年關在同一個監獄里,彼此之間都很少來往,見面也當做不認識。 常智博和常鋒一路上再無對話,薛芃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們的關系不是她幾句話就能緩和的,索性也不管,反而還有點享受這種耳根清凈的感覺,最起碼兩父子一路上都沒有爭吵。 反正只要這一趟只要把人平安地送回家,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約莫半個小時,車子停在一個住宅小區大門外。 常智博往窗外一看,街邊的景致又陌生又熟悉。 小區入口有個小賣店,還有間理發店,臺階上圍著一群男人,有老有少,中間坐著兩位老人,正在下象棋。 再往前是幾家商底戶,有賣蛋糕的,有賣日用品的,還有一家小型超市和圖文打印店。 這會兒不是上下班高峰時間,四周行人不多,車輛也少,整條街散發著濃郁的生活氣息。 常智博嘆了一聲:“這里真是一點都沒變啊?!?/br> 薛芃笑了下,解開后備箱的鎖,說:“常叔,我就不送您了,我媽已經做好了飯在家等您?!?/br> 常智博詫異的看了薛芃一眼,又用余光瞄向后面的常鋒。 常鋒也有點驚訝,可他沒吱聲,只轉頭盯著薛芃。 薛芃說:“待會兒等我送常鋒到住的地方,就要回局里上班了,我只有半天假?!?/br> 常家父子這才恍然大悟。 這樣的安排有些意外,卻又合情合理,兩人都能接受。 常鋒既然和常智博不對盤,又怎么可能會住到薛芃母親張蕓樺那里呢? 就在幾分鐘前,常鋒還在琢磨,等車子停了他就拿行李走,叫輛車,先隨便找個快捷酒店住下,等到明天再張羅住處。 結果,薛芃都安排好了,而且考慮的很周到。 常鋒一時說話,也沒拒絕薛芃的安排,常智博已經下車拿走行李包,透過窗戶跟薛芃囑咐幾句。 常智博:“那你呢?怎么不一起吃飯,餓肚子工作可不行啊?!?/br> 薛芃:“放心吧常叔,我回局里吃?!?/br> 常智博:“那,要不要給你留個晚飯,晚上幾點回來???” 薛芃:“我現在不住家里?!?/br> 常智博明顯一愣:“不住家里,那你住哪兒……” 薛芃:“我爸的實驗室?!?/br> 常智博又是一怔,神情里帶著一點恍惚:“哦,好,好?!?/br> 常智博不再多話,安靜了兩秒便轉身,步履緩慢的走進小區。 一直到常智博的背影消失了,薛芃將車子開出小路,左轉又拐進另一條小路。 常鋒終于開口:“你幫我租了房?” 薛芃沒應,也沒什么表情。 常鋒又道:“房租多少,我回頭轉你?!?/br> 結果這話剛落,薛芃就將車停到路邊了,總共開了也就三、四百米。 常鋒一頓,朝車窗外看了一眼,又見薛芃拉好手剎,隨即伸長手臂,從車載儲物盒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常鋒。 常鋒接過紙袋,還有些懵。 薛芃言簡意賅的說:“這里面有地址門牌號、門禁卡、租房合同副本、手機,和我的匯款賬號。等你安頓好,再把房租和手機的錢轉給我?!?/br> 常鋒消化完這些信息,滿臉的不可思議,隔了幾秒才指向路邊不遠處的小區入口,問:“你是說,我就住這里?” 薛芃只揚了下眉。 常鋒徹底無語了,完全想不到薛芃找的房子就和常智博、張蕓樺住的地方相隔一條街,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只是常鋒也不好意思舔著臉挑三揀四的提意見,咬了咬牙,只撂下三個字“算你狠”,便拿著牛皮紙袋下車。 后備箱蓋又一次蓋上,常鋒頭也不回的拐進小區。 薛芃正準備回市局,手機忽然響了。 來電是刑技實驗室痕檢科科長馮蒙,五十來歲,現場經驗豐富,全江城馮蒙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薛芃進市局之后就一直跟著他學習。 平日馮蒙很少給薛芃打電話,只要打,就必然是重案、要案。 薛芃很快接起:“老師?!?/br> 馮蒙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上來就問:“家里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薛芃:“完事了,正準備回?!?/br> 馮蒙:“你別往回趕了,我們正準備出隊去女子監獄,你直接到那里跟我們匯合。你的工具箱,我讓小孟給你帶過去?!?/br> 女子監獄? 薛芃很快應了:“好,待會兒見?!?/br> 電話切斷,薛芃重新設置導航路線。 雖然在電話里她什么都沒問,但這并不影響腦補。 馮蒙帶隊,地點還是女子監獄,那多半就是命案,而且不是一般的命案,現場必然有諸多疑點,或是在專業上太過棘手,否則獄偵科也不會破例請公安機關協助調查。 總之不管是什么樣的案件,竟然連馮蒙都驚動了,必然非比尋常。 第6章 一切罪惡的開始 chapter?6 市局刑偵支隊和刑技實驗室一行人,正在趕往江城女子監獄的路上。 痕檢科科長馮蒙坐在后排,一上車就閉目養神。 坐在副駕駛座的,是來了不到三個月的實習生程斐。 車子開出去不到五分鐘,程斐就問后排的孟堯遠:“誒,師哥,你去過女子監獄么?” 孟堯遠笑了下:“別說是女子監獄,男子的我也沒去過啊。你小子可真夠走運的,這種開眼的機會,讓你逮著了?!?/br> 程斐跟著傻樂了一下,想想又不對:“可是,監獄那邊不是有獄偵科么?咱們這么跨片區作業,合規矩么?” “那就要看怎么說了?!泵蠄蜻h故意賣了個關子,隔了兩秒,見程斐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來,這才不緊不慢道:“你看啊,不管是檢察院還是咱公安機關,現場勘驗、檢查必須有合法的證明文件對吧?” 程斐點頭:“對啊,要是公安局就得是縣級以上的偵查部門才能有資格,人民檢察院也得是檢察長簽發一個勘查證?!?/br> 孟堯遠:“獄偵科也一樣,他們也得辦個獄內現場勘查資格證,這也方便他們封閉式獨立管理啊。獄內不管發生暴力事件、利益糾葛,還是正常的生老病死,都是那座高墻里的事,要遵守里面的規則?!?/br> 這里說的“獄偵科”,其實解釋起來也很簡單,在監獄里發生的案件,不管是什么性質,都屬于犯罪人獄內再犯罪,和社會上的案件性質不一樣,處理的力度和流程自然也不同。 國家有司法部,司法部下面有監獄管理局,為了方便封閉式獨立管理犯人,監獄管理局就設立了“獄偵處”,到了地方和每個監獄里,又分出來“獄偵科”,說白了就是監獄里的偵查機構,工作性質和刑偵差不多,但管轄范圍只限定在監獄里。 也就是說,社會上的刑事案和獄偵科沒關系,反過來也是一樣,外面的刑偵隊也無權干涉監獄里的案件。 不過遇到具體情況還得具體分析,雖說獄偵科在選拔人才的時候,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要求必須要具備偵查業務的素質,還要具備物證技術和偵查技能,但事實上,連市局刑偵隊都會出現人手不夠的情況,更何況是獄偵科了。 招人難,專業素養低,普遍不達標,這都是致命問題。 也因如此,兩大部門偶爾也會有聯手合作的情況,取長補短。 程斐說:“其實我畢業的時候,原本是想去獄偵科的,后來我家里不同意,說不放心我整天跟犯人相處,就沒允許我去……” 孟堯遠接道:“那里面什么樣咱沒見識過,不過想想也知道,一天到晚見得最多的就是犯人,不管是輕還是重,管理他們肯定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得繃著勁兒,指不定還能碰上惡性、事件?!?/br> 程斐瞄了一眼馮蒙,見他一動不動,好像真的睡著了,下意識把音量放得更輕:“我聽說啊,獄偵科辦事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一般不會跟外面通氣兒,輕易也不會牽扯其他機構,特別神秘!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見識了!” 孟堯遠:“嘖,凡事都有例外嘛,這不就跟咱們借兵了么?我告訴你啊,待會兒到了那邊機靈點,雖說犯罪現場是刑偵、痕檢和法醫的主場,但這次到底在人家的地盤,咱們和刑偵都是以‘協助’的名義過去的,最多也就是個打個輔助。相關條文上也寫的很清楚,像是疑難、復雜案件……” 孟堯遠邊說邊掰起手指點頭:“哦,就是那些棘手的,敏感的,不好下判斷的,牽連廣的,獄偵科不知道怎么下手的,這時候就會以書面委托的形式跟公安機關調人,目的是確??彬?、檢查的質量。咱們出完現場做完鑒定,出一個書面報告,就算交差了,千萬別喧賓奪主。至于這案子以后破不破,怎么破,犯罪嫌疑人怎么處理,別說咱們了,就是陸隊也沒有權利過問?!?/br> * 要說孟堯遠這人,也是痕檢科一景兒。 痕檢科就屬孟堯遠平日話最多,和惜字如金、言簡意賅的薛芃剛好是兩個極端,新人初來乍到,要想盡快熟悉環境,只要跟著孟堯遠混一個月,聽他那個嘴叭叭的一通科普,保準比自己摸索來得快。 但只要出幾次現場就會知道,要真想快速學到干貨,還是得跟緊薛芃。 說來也奇怪,整個實驗室大樓,唯一和薛芃走得近的也就是孟堯遠,這兩人一動一靜,一個負責說,一個負責聽,反差很大卻又異常的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