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方周偏頭問:“這是他親口說的嗎?” 小皇帝揉揉淚目回想了下,好像容歡也沒說討厭他,可是:“他利用朕,還害死了朕最忠心的仆從?!?/br> 方周倒抽一口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小皇帝努力回想,沒想明白,灰心喪氣:“可能是因為他討厭朕?!?/br> 方周復而又問:“他親口說了嗎?” 小皇帝茫然搖頭,方周頜首:“也許他有什么不得己的苦衷呢?不然無端端干嘛做那樣的事?你看你這么傷心,說明在你心里是喜歡他的,人的好壞不能只看一面,就比如我以前也討厭過你,可后來我漸漸明白有些事不能完全怪在你頭上,而且你這人其實挺好的,以前是我誤會你了?!?/br> 小皇帝被夸得臉紅,聽見她說不討厭自己更是喜出望外:“那你喜歡朕嗎?” 方周見他可憐巴巴,勉為其難點頭:“算是喜歡的吧?” 小皇帝喜孜孜地拉住她的手,誠心誠意地對她說:“朕也喜歡你?!?/br> “……” 本來挺自然的表現,方周莫名有點臉紅,輕咳一聲重拾話題:“我覺得你說的那個人,既然他救過你也救過我,就算心地再壞,肯定也有可取之處?!?/br> “對,你說的對,朕這就回去找他!” 小皇帝一朝跟方周和解,她說什么都覺得特別有理,跳下椅子招喚紀賢要抱抱。紀賢接到消息說陸漣青帶溫濃已經回去了,自然不可能又帶小皇帝去地牢,只得把人抱去找陸漣青。 第156章 寶物 那是一只玉簪。 永信宮被燒毀的近半座行宮, 住是肯定不能住的,陸漣青帶著溫濃臨時搬到就近的千秋閣暫居。紀賢帶著小皇帝回來的時候,陸漣青正在接見張院使, 連左大夫也被召回來了, 三人正談到了太后的病況。 “太后的病況確實可疑,剛醒來的時候明明還有幾分清醒,現在卻是一天比一天精神錯亂,難保不是容歡說的中毒所致?!睆堅菏狗赋?,“容氏制毒不容小窺,娘娘病情每況愈下,臣等雖已竭盡所能, 只是無法對癥下藥,實在束手無策?!?/br> 無法對癥下藥,是因為他們沒查出什么苗頭。說是中毒, 可又不像是毒, 所以一屋院的官醫團團轉, 還是一籌莫展。 既然現在容歡給出這樣一個說法, 興許真是什么秘制毒藥令人精神錯亂? 左大夫卻是環手抱胸:“我觀太后病征跟磕了五石散似的, 依我看毒|藥有解,但心病難治, 不如讓我師兄給她普度普度, 說不過能有所好轉?” 左大夫最近跟公明同住一個屋檐下, 天天被他普度,耳朵都長繭了, 隱隱竟比往時跟隨師父之時受荼毒得更厲害。他覺得可以讓太后也試試,畢竟大道向上,自在無常, 說不定太后聽完就不瘋了呢? 陸漣青不覺這是好主意,太后視公明是陸漣青的狗腿,當日可不就是因為這事疑心容從的么?這若是讓公明去給太后普度,就不知到時候是錦上添花還是火上加油的效果了。 “不然還是讓容歡試試吧?既然他都已經開了這個口,說不定他真有辦法治好太后娘娘呢?”左大夫一說,張院使也附合:“所言在理。容歡雖是性情怪戾之人,但太后待他不薄,也許他是真的存了感恩的心想救太后娘娘一命呢?” 陸漣青沉吟,脆生生又清亮的大嗓門從屋外響起:“試!” 小皇帝撲哧撲哧一溜煙跑進來,沒等張院使和左大夫給他行禮,小手一擺說:“容歡雖然瞞著朕做過不少壞事,但他并未真的傷害朕,朕相信他也不會傷害母后!” “陛下,這可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話的問題?!标憹i青盯著他明亮的表情:“容歡此人心思叵測,臣不是不想試,臣只怕試不起……” 估且不論容歡會否是在蓄謀逃跑,萬一容歡心存惡念欲害太后…… 小皇帝卻覺得:“朕想過了,容歡今日對朕坦白自首,已經說明他有懺悔之心。母后對他這么好,容歡肯定不會害她的?!?/br> 陸漣青還想說什么,這時在座唯一未吱聲的溫濃開口道:“既然陛下認為可以一試,殿下就讓容歡試一試吧?” 有了一人開口,張院使和左大夫紛紛復議,陸漣青環視一圈,目光不自覺落在門外守候的紀賢身上,他無聲頜首,便也是作出了選擇。 唯今只剩下陸漣青尚未作出選擇,他感受到手心一熱,溫濃牽向他的手。 陸漣青眉心一舒。 容歡終究是被放出來了,押送的人嚴防死守,并且在離開牢籠之前渾身上去搜查了遍,確實不存在任何脫逃的紕漏與致人傷害的手段,這才將他帶往永福宮。 從天牢到永福宮有很長一段距離,但這一路卻并沒有遇見任何人,容歡知道這段路程必然經過嚴格的清除,陸漣青并不信他,必是防他防得死死的。 容歡不以為意,他還很好心情地觀賞深宮內苑的每一處景致,似乎住在宮里這么多年,竟是從未這么認真仔細過。 太后寢宮前,皇帝與陸漣青并肩而立,身后是張院使和左大夫,以及眾位宮醫齊齊侯等一行人的到來。 容歡左右不見溫濃,甚是失望:“阿濃jiejie怎么沒來?” “她在養病,不便外出?!?/br> 陸漣青不與他廢話:“太后的病,你打算怎么治?” “山人自有妙計?!笔碌饺缃?,容歡還是一副死皮賴臉的德行。 小皇帝牽著小皇叔的手眼巴巴瞅他,容歡與他對上:“聽說多虧陛下美言,否則奴才還不定能見到娘娘?!?/br> 見他神色如常,就仿佛之前在天牢里說的話從不存在一樣,小皇帝囁嚅:“你一定要治好母后的病?!?/br> 容歡笑顏放大:“陛下知道奴才最喜歡您什么嗎?” “什么?”小皇帝聽說他其實還是很喜歡自己的,登時覺得堅持相信他的自己是對的。 然而容歡卻沒有繼續說下去:“你若能夠一直保持這樣下去就好了?!?/br> 小皇帝一頭霧水,陸漣青打斷他們的對話:“廢話少說,隨本王進來?!?/br> 容歡無所謂地聳聳肩,他知道這些人不放心自己,是絕不可能讓他與太后獨處的。但太后現在精神狀況這么差,若是貿然進去一大群人,就怕容易刺激她。 所以陸漣青只帶了張院使和左大夫,其他護影隱于暗處,小皇帝堅持跟了進去,緊接著就是容歡。 容歡進門之時偏過臉:“其實容家會否滅門死絕,我一點也不關心?!?/br> 陸漣青眉心一動。 容歡露出殘忍的笑:“反正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庶子,那些人曾經怎么對我,我巴不得他們早點死絕?!?/br> 陸漣青說:“但容從救了你?!?/br> 容歡卻像是沒聽見,他已經跨過那道門檻,熟門熟路地來到內室臥榻前。 昏暗的內室充斥著沉悶的氣息,無法散去的藥味被嘔吐物的酸臭所掩蓋,入屋的人不禁訝然。知道今日容歡會來,事前宮醫給太后喂了安神湯,也不知是太后不適還是故意的,竟全被吐了出來。 此時太后窩在床榻內臥,雙頰凹陷眼神迷離,短短幾天削瘦憔悴得可怕。 小皇帝忍不住低呼一聲:“母后……” 他的聲音引起太后的注意,可當太后的目光掃來,第一眼卻不是看他,而是落在容歡身上,表情一怔。 “容歡、容歡……”太后眼里的光慢慢聚攏起來,她的聲音從沙啞到嘶吼,雙手迫切地在空中揮舞,直到容歡走過去握住了她。 這些天太后神智不清,記不住任何人,就連皇帝兒子也不認,卻認出了容歡。 “娘娘,奴才在這里?!?/br> 聽見他的聲音,太后緊緊抓住他的手,枯竭的眼眶被酸楚所浸濕,埋在他的懷里泣不成聲:“容歡、容歡……” “怎么辦?” 她的嗓子徒然一緊,發出尖銳的聲音:“你的師傅死了、他死了!” “沒了他,哀家以后可怎么辦?”太后悲慟欲絕,難以抑制地痛哭出聲。 小皇帝被母后的哭聲渲染也想哭,可是太后眼里根本沒有他,太后眼里甚至沒有容歡:“他明明說好了會永遠陪在哀家身邊的,為什么?為什么事到如今他卻丟下哀家一個人走了?” 太后的表情逐漸扭曲:“他明明讓我陪他一起死的,為什么卻要護著我?!” 從高壇跌落下來的那一瞬,容從將她護進懷里,用自身來抵擋下墜的重量,所以她才能毫發無損。 “是我殺了他嗎?難道是我殺了他?”這些天太后一直在反反復復地回憶那天從高壇失足跌落的每一幕,她怎么也想不起來那把匕首到底是在誰的手里,又是怎么刺入容從的胸腔當中。 是她殺了容從?還是說真的只是意外?又或者—— “奴才看見了?!?/br> 太后雙瞳驟縮,呆呆轉向容歡。容歡彎眉:“奴才全都看見了,娘娘真的想知道嗎?” 太后擰眉,一時間露出膽怯之色,卻在陸漣青想要喝止容歡之時大聲說:“你們都別過來!” “讓他說?!碧笊裆秀?,卻緊緊攥住容歡的襟口:“讓容歡說?!?/br> 容歡露出得逞的笑,無視陸漣青的沉冷之色。 “娘娘難道不想知道師傅到底都背著你做過什么了嗎?” 太后眉心一動:“什么?” “師傅背著你在春芳百錦圖里動手腳,他想給信王下毒,等他慢慢死去,這世間再也無人能夠威脅得了您與陛下的地位了?!?/br> “下毒?”太后神情呆滯,聞所未聞。 “他給陛下身邊安插眼線,是因為您總說不放心陛下身邊的人,不放心魏梅那個老狐貍,不放心陛下身邊盡是信王安排過去的人?!?/br> “他給你招來東鶇觀的道士,是因為您聽信謠言,對信王的疑心越來越重,他知道東鶇觀背后是信王,想借此舉籠絡東鶇觀,同時也是想借此舉來緩和你與信王逐漸惡化的關系?!?/br> “他把你鎖在那個小樓里,是因為他要在澤潤宮大開殺戒;他將自己偽裝成愛而不得的狂徒,是因為他要替你攬下所有的罪名;他假裝要你陪他一起死,就為了讓你恨他、為了輕減你的負罪……” “師傅是自己拿匕首往心口上捅的?!比輾g的笑意逐漸變得諷刺,笑意不達眼底,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的毒也是我下的,混在你每天必點的熏香里面?!?/br> “他不是提醒過你了嗎?記得開窗、別再點香了,你為什么不聽?” “他都已經死了,你為什么還不死?” 太后神情呆滯,忽覺心口一鈍,眼前一花,容歡已經被人狠狠扯開,狠狠撞倒在地面上。 然而護影來得再快,卻為時已晚,太后胸口插入一只玉簪,樸實無華,毫不起眼。 沒有人知道這只簪子不是容歡帶來的,而是本就藏在太后枕下,一直都在她的枕下。那是太后的寶物,在她還不是太后之前,在她身邊只有容從作伴之時,那是容從給她的寶物。 容歡用容從送給她的寶物,送她去見容從了。 第157章 結局 正文完結。 溫濃本來沒放心, 說好陸漣青什么時候把容歡放出來去見太后,什么時候也讓她跟著一起去。 誰知陸漣青嘴上答應,臨到這一天卻瞞著她變卦了, 哄著她一覺睡下, 等到轉醒天已經全黑了。 這天溫濃一直等到深夜,拖著一身疲憊的陸漣青終于回來了。 壁上燭燈被點亮,橘色的淡光映在陸漣青沉靜的臉龐,以及一身縞素上。 “太后已經駕崩?!?/br> 溫濃沉默,早在醒來之初溫濃已經從紀賢口中聽說陸漣青瞞著她已經把容歡放出來的事,也已經知道永福宮今日發生了什么事。 陸漣青坐在床前,十指合攏, 輕聲低吁:“容歡果然是為了殺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