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溫濃定定神,壓著火氣說:“太后娘娘出宮來了?!?/br> 容歡‘喲’了一聲,像是意料之內:“從前陛下在宮里那可是照著每日三餐去給娘娘請安的,娘娘半日不見陛下就得渾身不自在,讓她接連幾日天天見不著心肝寶貝,我估也忍不下三五天?!?/br> “信王囚禁我還虐待我,待娘娘來了我一定要告發他的惡行,讓娘娘替我主持公道?!比輾g嘖聲:“你跑我這來,不會是想讓我替你在娘娘跟前美言幾句吧?如果你夠識相,現在對我好一點,我勉強還能幫你開脫幾句?!?/br> 溫濃森森咧嘴,拿他的話回敬他:“我怕娘娘來了以后最先治的是你的罪。你若識相,現在乖乖聽我說的做,我也能幫你開脫幾句?!?/br> 容歡瞠睜雙眼:“阿濃jiejie,幾天不見你膽兒肥啊,你知道娘娘有多疼我嗎?” “再疼也疼不過她的心肝rou,你跟小陛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溫濃冷笑:“不瞞實話告訴你,前兩天在王府后山附近發現魏梅的尸體,現在陛下音杳全無,魏梅又死無對證,殿下說這事是你勾結反賊干的,他這會兒帶人出去剿賊,等他回來按你一頭罪名,到時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br> 容歡一改懶散,從床上坐起來:“陛下至今沒找著?” 溫濃唏噓:“恐怕已經落于賊人手中,生死難料?!?/br> 容歡眸光暗閃,暗哂道:“信王憑什么說是我勾結反賊干的,我能圖什么?陛下若有好歹,不等娘娘興師問罪,我自當以死謝罪,方能贖還太后娘娘這些年的寵信之恩,我可不想陛下死?!?/br> 溫濃義正辭嚴:“殿下不圖什么,他就圖一個清名,不被別人有機可乘?!?/br> 容歡嗤聲,想讓信王根本不在乎名聲好惡,他的名聲早臭了,怎么圖也不會有個清名。他轉念又道:“魏梅究竟勾結的是哪伙賊人,竟膽敢在大晉王法天子腳下俘虜今上,簡直太過狂妄囂張?!?/br> 溫濃忽而沉默,深深看他一眼。容歡眼眨不眨,目不斜視:“你快說呀,干嘛這么盯著我?” “我在想,你該不會真與這件事有關吧?”溫濃若有所思,深凝著他。 容歡瞠目結舌:“這可大冤枉??!陛下一出事我就被信王關押來了,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像魏梅那樣勾結賊人吧!” 溫濃嘁聲:“就你這種反應,就顯得你更可疑?!?/br> 容歡稍稍斂神,緩慢露出笑:“阿濃jiejie,你這么了解我,還說不喜歡我?” 溫濃猛打激靈,凝眉道:“廢話少說,你到底聽不聽我的?” 容歡聳肩:“你想讓我做什么?我對娘娘忠心一片,絕對不會背叛她的?!?/br> 若說容歡這人什么鬼話最不可信,那就是忠心二字。溫濃從不覺得容歡真心效忠任何人:“如今信王出去剿賊不在王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若在這種節骨眼兒太后娘娘來了,王府里頭肯定誰也不鎮不住她。我不能讓她在殿下不在的時候鬧出什么事來,你得幫我?!?/br> “幫你?”容歡一臉興災樂禍,根本沒有相幫的意思:“我才不幫?!?/br> 溫濃深吸一口氣:“上次你讓我帶話給信王,我帶到了?!?/br> 容歡努嘴:“怎么?你欠我的還想我還你不成?” “我看你嘴欠,挨得也不輕吧?”溫濃打量他嘴角沒有化散的傷處,“看來殿下不僅沒答理你,還把你給狠狠抽了一頓?!?/br> “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幫你要回來?!?/br> 容歡呼吸微窒,細不可察,他端起滿臉譏諷:“你說得倒是輕巧,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溫濃一笑:“與織染署有關,對吧?” 這回容歡不笑了,深凝著她:“說再仔細點?!?/br> 溫濃心下忐忑,面上不顯,只對他吐露兩個字:“水毒?!?/br> 當她注意到容歡雙瞳驟縮,臉上的表情詭譎萬千,溫濃暗道中了,她竟真猜中了。 這個答案其實是她結合了多種方面摸索出來的結果,一開始容歡向她提到七年前,七年前或在容歡身上、或在陸漣青身上,甚或是在宮里發生了什么大事,撇開當事人本身,皇宮里頭發生的事掰指細數就能數得過來。 太醫府的張院使曾提及織染署發生的中毒事件,恰恰是在七年前。 會否這么巧容歡所指的七年前,指的正是這件事? 七年以后的現在,織染署再一次發生中毒事件,這事又恰好牽扯到了容歡自身。 從楊眉出事到容歡的狡辯,陸漣青從未給出正面回答,只說二者的話只能信一半。既然只能信一半,假設楊眉與水毒有關,那么撒謊的容歡必定也與織染署的水毒有關。 “信王不許我提,自個倒是什么都跟你說了?!比輾g諷笑不止,簡直說不出的諷刺。 溫濃雖不知道這件事里頭究竟還有什么其他關聯,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猜測竟把真正的答案給炸了出來,一時竟不知高興還是該生氣。 織染署中毒之事,原來陸漣青早有想法,卻背著她一個字不說,并且依容歡話里的意思,陸漣青還不許容歡跟她說。 都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她有陸漣青也有,溫濃忍了忍,決定等陸漣青醒來以后再秋后算賬。眼下正事要緊:“這個條件怎么樣?” 容歡左右打量她一眼:“你能說到做到?” “當然?!睖貪鈶眯陌怖淼?,毫無壓力。她可是為了陸漣青才跟容歡打商量,事成之后答應的條件怎么辦,當然是讓陸漣青親自去報答他呀! 容歡眼珠轉動:“行?!?/br> * 小皇帝離開皇宮的消息秘而不宣,永順宮里所有宮人皆被禁足封口,日常照久,許多人根本還不知道當今圣上已經不在皇宮。 太后輕車出行,低調之極,她打算接了皇帝兒子就立即回宮,當作一切沒有發生,自然不想大動干戈引人起疑。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離開皇宮。 太后魯氏自入宮以來就不曾離開皇宮,多少年了,經歷兩代皇帝。先帝還在之時,無論是祭天還是秋狩她一個不受寵的小小貴嬪都沒有資格伴駕,今上登基以后雖然賦予了她無上的地位,可家族落敗,父母雙親皆已不在,宮外也沒有什么值得她記掛留戀的東西,自也就失去了出宮的意義。 多年以后的現在,太后透過窗牖看過外景,宮外的一人一景都是那么陌生。偶爾經過昔日曾經走過的街市,饒是周遭的建筑仍在,卻已經不再覺得熟悉,恍如隔世。 “宮外如今大變樣,倒是比先帝在位之時更加繁盛昌鼎?!?/br> 太后不打算在宮外久留,只帶了容從和幾名貼身宮婢。此時車里只她與容從二人,太后目色一淡:“都是信王功勞?!?/br> 容從溫聲說:“陛下尚是年少,待過幾年可以治國,國家有個好底子在,總不至于令他太辛苦?!?/br> “也不知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泵慨斨坏盟c容從,太后的私底話總是毫不遮掩。 每當這種時候,容從從來不去細究她的話中有話:“從前娘娘擔心孩子先天不足,命不長矣,愁著愁著便過了滿月。再愁多幾天,周歲也就又到了。陛下三歲那年以為大家都活不成,誰成他熬成了皇帝,你熬成了太后,換作從前說出去,別人都當白日作夢?!?/br> “前陣子就連五歲生辰都過完了,想必接下來的五年、十年,眨眼也就過去了罷?!?/br> 太后眉梢輕動,容色舒緩:“五年十年若是彈指一瞬,那哀家很快就老了?!?/br> 容從調侃道:“奴才也老了?!?/br> 太后莞爾,伸手將絨簾緩緩摘下:“哀家當然希望吾兒能夠安然長大,可你說這孩子怎就這么不省心,竟偷偷跟著信王出宮,還遲遲不歸?!?/br> “容歡也是,魏梅也是,讓他們即刻接陛下回來,怎就成了陪皇帝留在宮外,簡直胡鬧?!?/br> 容從眉心一抖,細不可察:“魏梅傷了腰,總歸是力不從心。容歡那渾小子就更不必說了,您明知他胡鬧,何必放縱他跟出來呢?!?/br> 太后氣道:“哀家這不是想著容歡知道怎么哄他玩,讓他去把皇帝給哄回來么?” “那孩子胡鬧,信王卻不該隨他們胡鬧?!碧笠荒樤构?,她掩著心口顰蹙眉心,“這兩日哀家心里頭不舒服,都說母子連心,哀家總覺得皇帝很可能出事了?!?/br> “不論如何,哀家不親自瞧瞧,不能安心?!?/br> 容從這兩日該勸的都勸了,剛開始還好,太后焦慮在心,倒也能穩得下來??汕疤煲估锾蠛龆鴫糁姓?,醒來就說皇帝出事了,非說要親自出宮去接皇帝。 容從了解太后,太后從不會主動去提出宮的事,能讓她耐著性子堅持出宮,她是真的坐不住,也已經勸不得。 出宮之前,他已知會紀賢,讓他遞信王府,想必信王收到消息應該知道怎么做。 至于容歡…… 容從眸光微閃,半晌闔上雙眼。 第91章 說服 太后的馬車終于抵達信王王府?!?/br> 太后的馬車終于抵達信王王府, 門房似是后知后覺,得知宮里來人連忙進去通稟。 “讓他不必稟報,直接把陛下送出來, 哀家即刻要走?!?/br> 太后甚至不打算下車, 只待把人接了立馬就走。容從只得照辦,哪知還沒出去吩咐,從王府大門里邊赫然闖出一道人影,朝馬車又跳又叫:“娘娘、師傅!是奴才、快救奴才!” 車里的太后猛然受驚,她豎耳傾聽:“是容歡!” 容從也聽出來了,他攙扶太后從馬車下來,容歡哇一聲撲到太后腳邊:“你們可算來救奴才了!” “你的臉是怎么回事?”太后親自把他扶起來, 定神一見他臉上帶傷,大驚失色:“誰打你給打成這樣的?!” “是信王!”容歡嗷嗷嚎叫,義憤填膺:“娘娘, 您不知道這幾天奴才跟陛下過得有多苦, 信王他簡直不是人??!” 太后一聽寶貝兒子很可能也是這種待遇, 一顆心瞬間涼了半截。還是容從出聲提醒:“平時怎么教你的, 這里什么地兒, 說話難道不懂拿捏半點分寸?” 在人家王府門前大聲嚷嚷信王的壞話,也不怕回頭就把他給抓了。容歡瑟縮腦袋委屈巴巴:“師傅, 我都快被折磨死了?!?/br> 太后更緊張了:“皇帝呢?信王把他怎么樣了?” 容歡眼珠轉了轉:“那日奴才與魏總管奉命出宮來接陛下回去, 可是魏總管說他骨頭受不住, 半路下車找大夫去了,奴才心怕耽誤了時辰, 就自個先趕到王府來了?!?/br> 這事信王在信里交待過了,太后都知道,她想知道的是下文:“后來呢?” “奴才來接陛下的時候, 他正鬧著性子不肯回宮,還逼著奴才想辦法拖住信王?!比輾g煞有介事地拍額頭,苦著臉:“陛下哭鬧不休,奴才心軟,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太后果不愧與容歡這個惹事精相處多年,一聽就知道問題來了:“你給皇帝出主意了?” 容歡眼巴巴瞅她,一臉無辜地默默點頭。 太后那叫氣的,容從趕緊追問:“渾小子,你給皇帝出了什么餿主意???!” 容歡抱頭如鼠躥:“奴才就是給陛下出主意,想著先哄住信王留宿一宿,等到下半夜偷偷帶陛下爬墻出去……哪知門都還沒出呢,就被信王給堵下了!” “他還把奴才狠狠揍了一頓,還把奴才關起來了……”容歡慘兮兮指著嘴角的傷,“您瞧這都多少天了,奴才的傷至今還沒好全呢?!?/br> “你該打?!比輳闹缓薏荒茏分^續打,太后攔下他,專心致致地問:“那陛下呢?” 容歡攤手:“信王把陛下帶走了?!?/br> “帶去哪了?” 容歡信手一指,指向日出的方向:“東鶇觀?!?/br> “東鶇觀?”聽見這三個字,太后和容從無不流露出訝異之色,一臉古怪:“你指的是東邊那座新落成的道觀,用以祭奠太上太皇在位時期的國師玄明,以玄明道長的烏鶇觀為原形建立的東鶇觀?” 容歡氣道:“信王說陛下不想回宮就別回宮了,直接押去東鶇觀,說什么讓他學那些臭道士聽法打坐靜靜心!你說他這么做像話嘛?!” 世人皆知太上太皇在位時期癡迷道法,親自授予了北上烏鶇觀玄明道長為大晉國師,那是道教在大晉普法的鼎盛時期,上至皇親貴戚下至黎民百姓,一度推崇倍至。 然而隨著太上太皇駕鶴歸西,新上任的皇帝因為種種原因并不信奉玄明道長,他將包括烏鶇觀在內的各地道觀悉數抄封,曾經風靡一時的道法隨著天子更替漸漸沒落消匿,直至兩年前的信王歸來。 信王一改先帝滅道之風,秉持太上太皇的一慣作派,在京城以東修筑道觀以祭國師玄明,大有推崇向道之意,就連道觀名稱都效仿烏鶇觀,改取東鶇觀。 誰不知道先帝還是太子時期,玄明道長曾在太上太皇面前盛贊信王其后貶他。先帝登基之后第一時間把烏鶇觀給抄了,全國禁道,不得普法。 至此老道長也下落不明,很多人都說是被先帝暗地里給處死了。 歸根結底,先帝整治烏鶇觀,無非是為正身立命,說白了就是嫉恨燒心,記仇給記的。那時候的先帝哪成想他千盼萬盼的龍椅沒坐幾年就給撒手人寰,一籮筐的子孫爭權奪位殺昏了頭,最后被遠在阜陽的信王給反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