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了?!比輾g慢條斯理道:“趕緊把陛下送出去以后,你想怎么做我都不會干涉你,同樣你也不能干涉我,彼此各取所需?!?/br> 曹世浚來時并非不曾深思熟慮,既然來了就已經做好了交易的決心,他頜首道:“好,各取所需?!?/br> 婆慟山算是信王府后山,因為離得很近,山道都是常年有人修繕的,通達平坦。白日里也有不少人經過,只是如今入冬了,夜里的山風又狂又冷,少有人在這種時辰到這來。 可今夜就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婆慟山下,約莫是怕夜路難走,馬車兩邊還有隨車大漢,反像是哪里來的大戶人家的少爺出行。 “老大爺,你說的人真的會來嗎?” 隨車的大漢都是雇傭的散衛,魏梅借了可靠的關系找來的,對外宣稱出來接逃家的小少爺出鄉游玩。這些都是忠厚的老實人,拿人錢財也沒有多問,就是這深更半夜跑到這種又冷又偏的鬼地方,心里難免寒磣。 “再等等,咱家少爺很快就來了?!蔽好奉l頻挑簾子翹首以盼,他從昨日一路顛簸,早就受夠了這種偷偷摸摸的苦把戲。 他心里也是晦氣,要不是容歡盡出鬼點子,小皇帝也不至于跟他鬧。魏梅早就反悔了,中途幾次說不干,都被容歡逼得咽回肚子里。 去了醫館以后,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魏梅懊悔之余,仔細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小皇帝都已經出宮了,他怎么著也是半個同伙,回去以后肯定哪邊都是不得心的。容歡有太后回護,做什么太后都不會說一句。他卻不成,從前他是先帝親信,信王也一直不待見。當年要不是他好不容易逮著機會爬到小皇帝身邊,現在墳頭草也不知長了幾寸高,他可不想又栽回去,他不能失了小皇帝對他的寵信。 魏梅被冷風吹得直打哆嗦,他攏了攏衣襟,心道再等等,等他把小皇帝接回來,事后軟磨硬泡接回去,再設法揭穿容歡的惡行。 就算收拾不了他,至少也能讓他收斂好一陣子吧? 魏梅一直覺得這小子太危險了,日后他得多提防著。 “有人來了?!?/br> 聞聲,魏梅忙不迭坐直身體,套了披風匆匆下車。一個渾身著黑的男子漸漸從漆黑的山道顯露身形,他的懷里抱著個半大的稚童,魏梅借著火光看清稚童的臉孔,激動道:“是少爺,少爺來了!” 興許是夜已深沉,懷里的孩子閉眼熟睡,聽見叫喚也沒有醒來,靜靜窩在黑衣男子的懷抱當中。 但見小皇帝臉色紅潤,魏梅只當是睡覺了,并未多想,伸手就要去接??珊谝履凶記]有動:“你就是魏梅?” 聞聲,魏梅敏銳地動了動耳朵,定神去看眼前男子。他總覺得這把聲音好像在哪里聽過:“我是,不知這位少俠如何稱呼?” 黑衣男子沒有答腔,細細打量他的眉眼,便將視線收了回來:“容歡托我把他交予你?!?/br> “有勞、有勞?!蔽好菲炔患按?,這次他終于有了動作,把小皇帝送入魏梅懷中。 魏梅雖老,小皇帝也已經不再是三兩歲時小小一團輕輕就能抱起的年紀??芍钡浆F在小皇帝稍有不順,或是受了委屈不高興,都會下意識尋求魏梅的抱抱。 主仆親昵,彼此的感情早已遠勝其他。魏梅抱著抱著,也抱習慣了,不覺得重。 正當魏梅轉身要抱小皇帝上車之時,背后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容歡還托予我一件事?!?/br> 背對那人的時候,這道熟悉的聲音變得尤其明顯,突兀地挖掘出魏梅腦海中的一道記憶。那是不久前在妙觀齋,小皇帝生辰宴上聽到的嗓音—— 魏梅臉色瞬變,就在他回想起這道聲音究竟來自何人之時,一柄長劍刺穿他的喉嚨,魏梅身形僵滯,劍鋒與小皇帝的頭頂毛發只有毫厘之差,穿喉而過的血水一滴滴落在小皇帝熟睡的臉龐上,可他始終毫無所覺。 穿喉而死的魏梅筆挺挺地倒在原地,死時還維持著緊緊環抱小皇帝的僵硬姿勢。 周遭的隨車大漢全都傻眼了,他們沒想到只是接了樁活計,竟會倒霉撞見這等殺身禍事!黑衣男子下劍精準且狠,其他人只道對方來頭不簡單,無不害怕應付不來,霎時一轟而散。 然而這些人并未能夠逃出生天,就在狂風躁動的這個寒夜,悄無聲息地死在黑衣男子的刀劍之下。 第76章 訪客 隔山之外的信王府邸,今日迎來了…… 婆慟山上有仙草, 包治百病。 這是坊間傳聞,真實并沒有那么神,只是說遍山有藥草, 種類五花八門。小老百姓沒錢看病的時候, 就會自己上山摘草藥,自煎自服,普通的毛病也能吃得好。 天冷以后,山草枯黃,落葉不止,進山的人也就少了很多,但卻不是人影都沒有。今早山霧繚繞, 朝露未干,就已經有人進山了。 天未全亮,一大一小穿行樹林, 肩上背著竹籃, 沿路穿行發出悉悉沙沙的聲響。年長的人教導年少的識別草藥, 年少的邊認邊把草根往肩背后面的籃子里少, 小臉正兒八經。 忽聽前邊傳來人聲, 鬼哭狼嚎。二人相視一眼,撥開樹葉循聲走去。 人還未至, 相隔不遠便有幾具躺尸觸目驚心。左大夫拭過口鼻, 涼透的尸身早已僵硬, 至少死去幾個時辰。再往前行,山道中央停放一輛馬車, 栓馬的繩扣被人解開,牽車的馬早跑了,只剩下孤車佇立。 車前還有另一具躺尸, 不同的是他們所聽到的哭聲正是從這里發出來的。 左大夫帶著藥童匆匆上前才發現,尸身懷里抱著一個孩童,因為死后維持生前僵硬的動作,孩子被他勒得掙不開,嗚哇哭得收不住聲。 這慘況可把他們嚇壞了,二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那孩子給掰了出來,哪知孩子揉著哭腫的淚目又撲回老人的身上,張口只哭一個字:“梅梅——” “meimei?” 二人面面相覷,難道是還有個meimei丟了? 眼見人已死了這么久,想必什么歹徒早跑了。左大夫叮囑小藥童留下來照看他,自個又進林子里摸索‘meimei’的下落。奈何這回找了半天也沒找出其他人,左大夫不得不折返回來,決定先把人帶回去,報官等衙府派人來搜。 隔山之外的信王府邸,尚不知道昨夜至今婆慟山上發生的事,今日迎來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 陸漣青聽說來人是忠國公府小公爺,幾乎不用多想就讓管事去打發他走。 可管事的出去一趟又回來,步履蹣跚眼神閃縮:“王爺,小公爺說若您實在不得空,或可請溫姑娘出去一見?!?/br> 陸漣青的臉當場黑了。 這時候的溫濃尚不知道郭常溪的到來,她跟王府后廚的老嬸子正在閑嗑,一邊討教炊食心得,一邊聽她講八卦。 這位正是那天給溫濃八卦楊家后續的王嬸,為人勤勉又忠實,就是一張嘴巴閑不得,不僅八卦還特會嘮嗑。 溫濃閑著沒事喜歡找她嘮嗑,一來是想聽她說說近些時日的宮外事,再則還是因為聽說這位竟從信王早年出宮開府就跟來了。當年信王遠赴阜陽,王嬸年紀大跟不了,她兒子倒是一路盡忠效主的本份人。說來王嬸兒子還是溫濃的眼熟人,當初被陸漣青派去護送入宮的劉副騎,正是她的親兒子。 王嬸以前也是一張嘴巴不上栓,只不過她深諳什么該說不該說。有關信王的舊事,換作旁人打聽,王嬸是一個字都不會說??擅媲斑@姑娘不一般啊,她是信王枕邊人,實至名歸的枕邊人。遙想信王打光棍這么多年,能夠撬開那根筋的,絕逼不是一般人。 王嬸對英明睿智的王爺眼光有信心,對溫濃自然也就很放心:“想當年,我們淑妃娘娘艷絕后宮,那是何等驚世姝色,有人說她是天賜的凡塵謫仙,花冠仙子不虛此名,太上太皇甫一見她就走不動路,愛她愛得險些昏了神智……” 王嬸頓了下,又吹起了陸漣青的小時候:“咱們王爺模樣肖她,自小生得粉嫩精致,可惜就是身骨不佳,常常病得臉色憔悴,那小模樣可讓太上太皇心疼慘了?!?/br> 溫濃稍稍代入粉雕玉琢的小皇帝,倒也不難體會這種心情。只不過小皇帝看上去健康得很,陸漣青則自小就是那副體弱多病的模樣。 “等等,”溫濃慢半拍捕捉到一個詞眼:“給她起花冠仙子的美名,是說她長得比花還要好看的意思嗎?” 王嬸煞有介事道:“那是當然。淑妃娘娘之美,滿園春芳都要為之遜色?!?/br> 滿園春芳、春芳百錦,原來太后的意思在這? 溫濃思及過去曾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殿下不喜歡花色花香,是因為這些都比不過淑妃娘娘嗎?” 王嬸訝然:“殿下為何不喜歡?” 面對的是王府老人,溫濃沒再支支吾吾,坦言疑問:“殿下曾言他不喜花,更不喜歡花的味道?!?/br> “那約莫是年紀漸長,喜好有所不同了吧?”王嬸茫然搖頭,她畢竟不曾跟隨信王遠去阜陽,中間隔了好些年,直至兩年前信王回京才重新有了接觸。然而現在的信王絕大部分時間住在宮里,回府時間少之又少,王嬸也不清楚他現在的喜好是什么。 不過人的喜好隨著時間有所改變,也是很正常的事。 王嬸的解釋不無道理,溫濃也就沒再糾結這個問題:“我只知道殿下不嗜甜不喜香,其他的卻知之甚少,你能給我再說說么,我想多點了解他?!?/br> 王嬸子暖暖的笑:“你能懂得這么想,我們這些老仆也就放心了?!?/br> “王爺從前日子過得不好,身子骨又差,幾次差點命都沒了,熬了小半輩子才算熬到今天、熬出了頭,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就是知道難受,可也沒人敢說什么,王爺更不需要別人同情?!蓖鯆鸩粍龠駠u:“聽說今上給咱們王爺指了門婚事,起初大伙都挺高興的。誰知后邊瞧他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也不見得對那樁婚事多上心?!?/br> “我見王爺在你前面總是不太一樣,肯定打心底里喜歡你,就算將來王爺要娶那位忠國公府的小姐,肯定也不會虧待你?!?/br> 繞來繞去,王嬸竟繞回到溫濃頭上。原來她是怕溫濃知道那樁婚事以后會與信王鬧,還怕二人生嫌隙,先給她打個底。 溫濃聽了,心里頭有些不是滋味。 她早就知道陸漣青與郭婉寧的婚事,從前不曾心生芥蒂,是因為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更不敢覬覦陸漣青的心。 那日稀里糊涂跟陸漣青睡完一覺,溫濃醒來挺后悔沖動誤事。如果不是陸漣青一而再地言語干擾,還提到了解除婚約的事,她絕不至于一激動就掏心掏肺,甚至直接就把整個自己都給掏給了他。 早知如此,她應該等陸漣青把婚退了,該摘清的關系全都摘清,不光郭婉寧、還有太后,不然絕不給碰。 溫濃越想越有道理,悔得腸子都青了。 王嬸說的對,陸漣青就是遺傳了淑妃娘娘的美,就算病弱多年,該長的地方還是有在好好的長,不光是臉,還有別的地方。 溫濃紅著臉,暗恨美色誤人,絕對是美色誤人! 都怪陸漣青太勾人,在明白內心的那一刻起溫濃就已經把持不住。 王嬸不知道自己一句無心之言可要害慘了自家王爺,說起那忠國公府,自然而然就讓她想起了今早聽門房的人提起,忠國公府小公爺上門一事:“忠國公府的郭小公爺你知道吧?我聽說王爺搶親那天,這位小公爺也在呀?你跟他是不是很熟?” “不認識,我不熟,你別瞎說啊?!睖貪庖膊恢罏槭裁串斎諚罴已河H半途告冤狀的事怎就變成了信王搶親,還把郭常溪給扯了進去。 “聽說那位小公爺這會兒就在外廳?!蓖鯆饻喨粵]聽進去,她平日里最喜歡看的就是兩男爭一女的狗血大戲,特別精彩的說:“也不知道那位小公爺是來干嘛的,一直不走。聽說王爺知道以后臉都黑了,我還想說該不會是來找你的吧?” 溫濃滿面詫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不住了,匆匆道別王嬸就跑了。 王府花廳里靜坐一人,郭常溪等了約莫一個時辰有多,但不見信王面客,斟茶的姑娘倒是換得很勤,來一個臉紅一個,悄悄瞄幾眼就走了,又換一個。 郭常溪的臉上不見懨色,正襟危坐,四平八穩,那模樣那氣度,何等的端方正派。反倒是姍姍來遲的陸漣青,委實顯得過于怠慢了些。 但陸漣青原本并不打算前來會客,聽說郭常溪要求與溫濃見上一面,他反而要來瞧一瞧,這人究竟哪來的臉皮,過去在宮里頻頻sao擾溫濃也就罷了,這會兒竟還敢追到他的王府來了? 其實上回找到溫濃說開以后,郭常溪便于次日請辭,早于陸漣青與溫濃之前先離開了皇宮返回忠國公府。沒想到這才相隔不了幾日,郭常溪就聽說信王也出宮來了,并且此行還捎帶上了一個人。 幾乎不作他想,可以斷定這人正是溫濃。 “信王殿下?!苯K于等來信王,郭常溪起身作揖,不卑不亢。 陸漣青緩緩落坐:“聽說郭小公爺病愈出宮不久,本王出宮抵府也才兩日,卻不知郭小公爺有何要事,竟這么快就尋上門來?” 郭常溪知他并不怎么待見自己,也不廢話,坦言來意:“常溪今日登門拜會信王殿下,乃是受家中老太所托?!?/br> “哦?” 信王出宮之事對一眾大臣而言并不是秘密,因為信王不在皇宮意味著不會參加早朝。沒有信王在,很多事情無人拍板,底下的臣子只能各過各的,埋頭各干各的活,等信王回來再把事情前上呈。 難得陸漣青出宮在外,這對忠國公府而言反是好事。郭常溪之所以會來,正是受迫于家中老夫人的意思,來請信王殿下過府一會。 第77章 手鐲 陸漣青周身冷氣仍在外放,沒有半…… 郭常溪深吸一口氣, 起身抱拳:“當日常溪鬧市攔車驚擾殿下車駕,魯莽之為有失分寸。今日親身來此,誠心是想給殿下賠不是?!?/br> 陸漣青不咸不淡地掃去一眼:“多久的事了, 本王記不住?!?/br> 這話換個好脾氣的說, 可以理解為人家不計前嫌??蛇@話從陸漣青嘴里說出來,這是在嫌道歉晚了,幾個月都過去了。 郭常溪誠懇道:“那日事后,家中長輩得知事因嚴加責訓,常溪心知有錯,本欲親身上門負荊請罪,只是殿下當時已經回宮, 我唯有閉門思省虔心悔過,待到陛下生辰宴當日入宮赴宴,再向殿下當面賠罪?!?/br> “孰料那天恰逢妙觀齋中遭遇刺客, 事態混亂, 又不幸負傷, 這才不得不悻悻而歸?!惫OD聲:“我在宮中養病之時, 曾前往永順宮求見殿下, 只是殿下日理萬機,屢次錯過未能遇上, 諸番耽誤之下才會拖延至今?!?/br> “常溪有罪, 一人擔當, 還望殿下莫因此事對忠國公府懷有芥蒂?!?/br> 就知道他扯來扯去,會扯到忠國公府上面。陸漣青沒忘先頭那句郭家老太的授意, 沒讓郭常溪把話接著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已認錯,來向本王賠罪。本王心領, 你可以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