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可他們自毀戲服為了啥?有人說當日山狼班主主動提議派人出宮去取舊戲服,是否正是趁著出宮這段時間聯絡黨羽,等待生辰宴上刺殺信王的良機? 不管事情真相是什么,刺客黨羽被抓不少,他們并非忠臣烈士撬不開話,只是撬開了嘴巴卻什么也問不出來。甚至關山班同伙根本不知道還有那些潛伏在官員家眷的刺客,他們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圍繞他們口中的‘老大’,也就是昔日的那位山狼班主。 至于他究竟姓甚名誰,有的人說他叫阿浚,有的人說是京畿人士??傻降资裁磥眍^,又與其余刺客什么聯系,則無人知悉。 這日溫濃去了一趟太醫府。 隨著諸臣與家眷清查身份以后陸陸續續被放出宮,忙碌幾天的醫官們總算能夠不加班,這時再來太醫府,能見醫患數目直接砍半,相較之前空了不少。 溫濃忍了幾天,今日特意前來,是想來找郭常溪的。 那日形勢太急,饒是小皇帝的處境沒太后驚險,可圍堵他的刺客也不少。當時郭常溪留下來護小皇帝周全,又因魏梅老頭拖后腿,生生替他們挨了不少劍,這會兒還躺在太醫府的病床上呢。 不過聽說他有救駕之功,太后非但賜免他曾在信王跟前無禮之過,并且大肆行賞,賞了郭家不少好東西。 遇刺之前人人都說郭家要完,遇刺之后所有人才知道郭家這是撞了頭彩,要行大運。溫濃心道這人倒是挺能耐,想必一時半會忠國公府都垮不了。 自從與他接觸之后,溫濃隱隱覺得郭常溪這人沒她上輩子所想的那么壞。也許彼此可以心平氣和坐下來談談,也許能有不錯的進展呢? 溫濃心里的算盤打得噼啪作響,等她循著路找來了郭常溪的病房。她甫一推門,但見躺在病床上的不是郭常溪而是容歡,下意識就想把門闔回去,然而晚了。 容歡一見她眉開眼笑:“阿濃jiejie,你可終于來看我了呀?” 第46章 可憐 容歡喜歡郭婉寧,難道她就喜歡陸…… 生辰宴當天, 容歡隨太后入了妙觀齋。遇事那會兒他混在人群里躲過刺客的突襲,這人本就機警靈敏眼色極佳,原是不該遭罪的, 可他居然受傷了, 并且這傷還不輕,據說此乃救人所治,他這是去見義勇為了。 溫濃上錯房被容歡逮個正著,不得己只好搬來板凳陪坐床前,拿眼斜他。 容歡什么人呀?小惹禍精從不安份,他不親自動手去打殺別人,就該大呼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了!說什么救人要緊見義勇為的鬼話, 溫濃是一個字都沒有信。 “我真的救了人?!比輾g好生委屈,然而大爺作派從未改變,還不忘指使溫濃說:“你給我削個梨子吃唄?” 溫濃呵呵一笑:“我看你這手傷得還真重, 恐怕是連梨子都拿不住, 不若還是別吃了?!?/br> 容歡笑得沒皮沒臉:“那你喂我?” 他一條胳膊被裹成了粽子不能動, 另一只手折了骨頭, 眼下吃飯全靠人喂, 好在有太后疼他,專派幾名宮人來侍候, 養得比主子還像個主子。 可惜溫濃不是被派來侍候的那一個, 對他求喂的意思充耳不聞:“說起來, 也不知你救了哪位貴人?那貴人如今怎么樣了,回頭可曾賞你沒有?” 容歡眼珠一轉, 錯過她的眼睛說:“不知道呢?我在這兒躺了幾天,也沒見什么人來?!?/br> 溫濃冷眼看他轉移視線:“別裝了,那天我都瞧見了?!?/br> “你喜歡的根本就不是我, 是忠國公府郭家小姐、郭婉寧吧?” 溫濃不是傻子,那日妙觀齋里親眼瞧過容歡看郭婉寧的眼神,如果還不能分辯出來二者之間的區別,那她可就白活多一次了。 兩輩子了,溫濃從來猜不透容歡的內心,也想不透他為什么會喜歡自己。他的感情來得要比山狼班主還突兀還離譜,起先她只以為容歡的喜歡只是出于戲弄與玩味,可如今才真正明白,他喜歡的原來只是這張臉。 這張肖似郭婉寧的臉。 溫濃氣笑了,上輩子她因為這張臉去替了郭婉寧,這輩子還因這張臉被容歡這個小變態喜歡、不,想必上輩子容歡對她的百般糾纏肯定也是因為這點罷? 她究竟是造的什么孽,爹娘怎么就把她生成這樣?是不是非要逼她把這張臉毀了,她這輩子才能活得安生? 怒極必反,溫濃捂緊腮幫轉念又想,不,憑什么自毀的是她而不是郭婉寧?她還比郭婉寧年長兩歲呢,怎么就不說是郭婉寧像她? 容歡歪頭看她:“怎么,你莫不是吃味了?” 溫濃瞪眼:“別跟我扯些有的沒的。既然你喜歡的是她,就別再來糾纏我?!?/br> 容歡輕輕一嘆:“阿濃jiejie,你腦子比我還清醒,怎么這種時候卻要盡說些無理取鬧的瞎話呢?” 溫濃被他氣得無言以對,究竟是誰無理取鬧? “她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她以后要嫁信王為妃,而我?”容歡輕啐,勾著嘴角說:“我就是爬上最頂頭,永遠都只是個低人一等的奴才,還是沒把子的閹貨?!?/br> 他嘲得輕松,一點聽不出沮喪,像是認命了,又好像是打一開始就知道沒這個命,也就不存在認不認命那一說。 溫濃顰眉緘然,容歡立刻就蹬鼻子上臉:“你說你跟我提她作甚?她將來就是不嫁信王也不可能嫁給我,而信王將來就是不娶她一樣不可能娶你。咱倆一個宮女一個太監,你我又都同病相憐,簡直天生一對呀!” “……”誰跟你天生一對! 溫濃故作硬氣:“誰說你我同病相憐?你沒聽說我立了大功,信王破格升我作女史,指不準將來還就破格提我當王妃了呢!” 容歡看她的眼神宛若是在看傻子,比他還要癡心妄想白日作夢:“你說信王圖你什么呀?” “信王身邊美女如云,怎么偏偏誰也不要,獨獨看上了你?”容歡嗤笑:“你就不曾想過,信王看上的也不過是你這張臉么?” 這話狠狠戳在溫濃心坎上,她心氣不順,不怒反笑:“至少信王現在是我的,那郭小姐可曾屬于你了?” 容歡不笑的時候,陰鷙的表情容易讓溫濃想起上輩子將她打斷腿的狠戾。溫濃心里一個激靈,起身不坐陪了。 容歡其實說的對,她倆分明就是同病相憐,明明已經夠可憐了,何苦還要相互折磨與傷害呢? 溫濃心里亂糟糟地想,卻忘了她本應該與他不同。容歡喜歡郭婉寧,難道她就喜歡陸漣青了? “可也不會屬于他?!?/br> 起身離開的溫濃聞聲回眸,容歡已經躺了回去,面朝窗口的方向,看不見表情。 她靜默片晌,悄聲將門掩了回去。 容歡什么意思?溫濃立在門口思忖,前頭聽他話里話外分明拎得很清,怎么到了這里卻隱隱讓她聽出一種非同尋常的火|藥味? 他怕是不知道陸漣青與郭婉寧勢必完婚,這樁親事等不了多久了。溫濃心下微哂,啟步要走,卻忽而佇足。就在容歡病房偏門一側,郭常溪正立于槅門之前,朝她看來。 “……”難怪她會上錯房,敢情這兩人相鄰兩隔壁?這薄壁難擋隔墻耳,適才她與容歡的爭執莫不是全都被他給聽去了? 一想到她在人家隔壁厚顏無恥大放厥詞,溫濃就覺好尷尬:“小公爺安好?!?/br> “嗯?!惫O膽B度要較之前疏淡許多,果不其然是被她的大言不慚給震住了。 沒事,人若臉皮厚,尷尬都是別人的。溫濃硬起頭皮,挺起腰板上前行禮,彎眉一笑:“小公爺,奴婢可否與您單獨聊幾句話?” 約莫是郭常溪沒想到她竟這么不要臉,剛在背后說要搶人妹婿,轉眼還敢對他笑,緊擰的雙眉能夠夾死蚊子:“你平日都是這么跟男人說話的嗎?” 溫濃立刻不笑了:“小公爺,此地說話不方便。您若身子安好,不如奴婢陪您到前方不遠的小杏林走走?” 郭常溪也知道她在暗指自己偷聽墻角不厚道,正人君子面色忸怩,淡淡應道:“可?!?/br> 古時有記載,常以杏林稱頌醫家。太醫府起建之初便挑了塊地栽滿杏樹,不僅杏能入藥,還可賞心悅目。 溫濃與郭常溪走在疏林小徑,不遠能見三兩醫徒結伴曬藥,林間還有匠工撥土除蟲,倒也不顯孤男寡女惹眼唐突。 這個時節無花可賞,果子倒是還有三三兩兩。來時溫濃已經問過匠工與醫徒,今年藥用的樹果都收了,余下都是摘剩的,想摘多少是多少,這時溫濃瞧見矮樹兩株,抬手一順便順走了兩顆。 看她把其中一枚往這邊遞,郭常溪正兒八經拒絕了,嬌氣的官家小公子范端得一正一正。 溫濃搖搖頭,自己含了一顆,剩下一顆往兜里收了:“小公爺,奴婢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好生謝一謝您?!?/br> “謝我?”郭常溪被她一口一個‘奴婢’拘得極不自在,當日見她張牙舞爪囂張得緊,可沒這么多規矩。 溫濃點頭:“要不是當日你把奴婢攔回去,奴婢這一跑可就真被落實刺客同黨的污名,不說還有沒有命能活著,這會兒少說也得蹲大牢了?!?/br> 郭常溪默然,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日在得知他把溫濃帶到了危機四伏的妙觀齋時,陸漣青眼里的惱怒與冷意:“……只要信王肯信你,別人說什么都不是問題?!?/br> 溫濃雙手捧著咬了一口的杏兒果,熟透的杏子有種說不出的甜味,滋滋甜進心坎里。她囫圇又咬幾口,含糊說:“他也并非全然相信奴婢?!?/br> “奴婢今日來這,正是想與您說這件事情?!睖貪廪D向郭常溪,琢磨著怎么開口,“信王生性多疑,若他知道奴婢當日有心外逃,定會對奴婢心生隔閡。如今奴婢是好不容易才稍微取得信王一絲信任,生怕日后難再親近……倘若信王有心問起,懇請小公爺替奴婢這個秘密?!?/br> 就算陸漣青嘴里說了不追究,可誰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溫濃不怕郭常溪把話說開,就怕郭常溪把事捅得再深一些,她怕陸漣青會因此發現端倪,察覺出她與曹世浚的真實關系。 就算在她眼里曹世浚已經與她沒有關系,可陸漣青生性多疑,他未必會容忍這樣的人留在身邊。這就像顆定時□□,溫濃無時無刻都在擔心隨時引爆。 郭常溪并不理解溫濃的顧慮,蹙攏眉心:“你就這么想待在他的身邊?信王此人……” “信王很好?!睖貪庵浪胝f什么。就算郭常溪比曹世浚與容歡更懂分寸,心里想表達的無外乎都是同個意思,“信王殿下待奴婢極好,奴婢不過是從心而為?!?/br> 溫濃的語氣很認真,她的認真令郭常溪感到不可思議。 世人都說信王暴戾不仁,他心性殘忍手段殘酷,縱然身居高位,可真正疼惜兒女者沒有誰會愿意將女兒許予此人。 當初百官上表,迫于壓力郭家不得不犧牲他最疼惜的胞妹郭婉寧。為兄長者,郭常溪心痛不己;母親體弱,因為這事大病一場;就是婉婉,她寧死不屈,誓不愿嫁入王府之中。 昔日他們一家避若蛇蝎的一件事,擺在溫濃眼前難道根本無足輕重么? 郭常溪滾動喉結,啞著嗓子:“如果有個機會……” 未等他說完,溫濃面色一凝:“什么?” 這一凝令郭常溪瞬間恍過神來,對自己下意識的想法感到唾棄:“無事?!?/br> 溫濃狐疑地打量他,她隱約覺得如果沒有她的打斷,郭常溪下一句話就是要她去當郭婉寧的替代品。只這一瞬的想法立刻讓郭常溪在溫濃心中好感大跌,放松的刺猬再次蘇醒。 她怎么會想跟這種人結同盟?什么端人正士分明就是偽君子,這嘴臉裝得太好,差點就要被騙了! 溫濃臉色越來越難看,郭常溪卻還沉浸在自己的無稽之想中自我唾棄:“信王并未差人前來問話,就算來了,我也不會與他們多說什么。你放心,我會替你保守秘密?!?/br> 放心不了,溫濃發現她竟親自抖了個把柄出來送給別人,還無意識把弱點曝露得一干二凈,離譜得發慌:“仔細想想,其實信王還是挺疼奴婢的。說不定只要奴婢真心坦白,他會愿意饒過奴婢?這事不如還是算了……” 郭常溪幽幽看她:“不會的?!?/br> “信王最恨受人蒙蔽。當時你不說,事后再如何坦誠都已經沒有意義?!?/br> “……” 溫濃被他嚇得一顆心七上八下:“那怎么辦?” 郭常溪看把她緊張成這樣,知道她是真的怕了:“別太把信王對你的好當真,那人從來不是個會對誰剖露真心的人?!?/br> 第47章 杏子 陸漣青含著一口果rou,心覺是真的…… 白露過后晝長夜短, 秋是冷秋,今秋冷得格外早,這就苦了好些怕冷的人。 信王素行畏寒, 這種時節還不至于燒地暖, 手里也沒有湯婆子,偏偏他又有肺疾,烤火也不是,燎爐更不能,苦了底下一干奴才抓破腦袋想方設法,輕易不能讓主子受了寒。 否則那就不是信王發脾氣的問題,而是要生大病的事情。 陸漣青自小多病, 大大小小什么都有,就不曾有好的時候。若非少時母妃得寵父君疼惜,自小灌參湯飲玉露什么好的都拿去補, 莫說熬過后來顛沛流離的阜陽一行, 只怕不到成年就已經一命嗚呼。 自那阜陽回來之后, 他的身體狀況就更差了。 忌風忌涼忌勞碌, 可他偏偏卻做了輔政大臣, 不僅要替皇帝把控朝堂,還要幫皇帝改善國情。 外人畏他斬人如麻, 殘忍薄情。恨不得他死的比比皆是, 可鮮少有人知道在這短短兩年間他已生過三次大病, 每回都好似臨門一腳即將跨過鬼關的時候,他偏數度徘徊而不入, 硬是強撐一口氣給挺了回來。